小太监 第30章

修离暗自惊讶。

一根银簪,就算换一间包子铺也绰绰有余了,而扶桑竟只换了五个包子。

他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从扶桑的房间出来,把托盘交给小二,修离径自上二楼,将从扶桑口中套出来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都云谏,都云谏又原封不动转述给太子。

澹台折玉听完,漫不经心道:“薛隐,你去一趟鹤邑城,把那根簪子赎回来。”

侍立在侧的黑衣男子躬身道:“属下遵命。”

第044章 小太监44

填饱了肚子, 扶桑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敢去问都云谏,他怕他, 怕这个阴晴难测的男人突然改变主意再将他赶走。

呆坐片晌, 感到困倦,便合衣上床, 睡了个回笼觉。

没睡多久, 修离来喊他吃午饭。

虽然一个时辰前才刚吃饱,但他这几天饿肚子有点饿怕了,有的吃时就尽量吃,吃了这顿谁知下顿还有没有着落€€€€经过这艰难困苦的三天,扶桑自觉成长了许多, 比在宫里生活三年还要多,他不知道这种成长是好还是不好。

客栈一楼有专供客人用饭的客堂, 扶桑和修离、李暮临同坐一桌。

扶桑凑过去小声问修离:“我们不用去服侍殿下用饭吗?”

“不用,殿下用饭时不喜奴婢在旁伺候。”修离道, “而且有都将军陪着, 也用不着我们。”

“你们俩交头接耳说什么呢?”李暮临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修离置若罔闻, 不接他的茬,扶桑赔着笑道:“没说什么。”

李暮临看着扶桑,好奇道:“你做了什么,让殿下又把你召回来了?”

“我……”

只说了一个字,扶桑猛地滞住。

他陡然省悟,他弄错了一件事。

那天他被都云谏赶走, 是因为太子让他“滚”,都云谏只是执行太子的命令。

那么他能回来, 也绝不是他单凭一张嘴说服了都云谏就可以的,必须得太子同意才行。

都云谏根本不是关键,太子才是。

太子让他走,他就得走。

太子让他回,他才能回。

“你什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李暮临催促道:“接着说呀。”

“我什么都没做,”扶桑回过神来,茫然不解道:“我只是……跟在队伍后面而已。”

李暮临挠了挠下巴,狐疑道:“难道殿下是被你的诚心和毅力打动了?”

是这样吗?

扶桑不清楚。

就连那天太子为何勃然大怒他还没弄明白。

扶桑和李暮临交谈时,修离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暗自逡巡。

李暮临的容貌虽称不上英俊,也算周正,但和扶桑一比,便犹如低贱的奴仆和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扶桑实在太明亮了,明亮得就像一面镜子,会照映甚至放大他人的缺点,就好比现在,李暮临揣奸把猾的本性便暴露无遗。

修离原本认为李暮临身上浮头滑脑的市井气太重,对此人颇感嫌厌,然而此时此刻,那些嫌厌却转移到了扶桑身上,因为他和李暮临是有缺陷的同类,而扶桑是正常的异类。

午饭过后,终于要启程了。

都云谏抱着太子,修离和李暮临抬着轮椅,扶桑背着书袋,两手空空跟在后面。

等都云谏从马车上下来,扶桑已自觉站在车后,都云谏冲他勾勾手指:“过来。”

扶桑瞬间紧张起来,举步上前,道:“将军有何吩咐?”

都云谏道:“上车。”

扶桑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吗?”

都云谏蹙眉反问:“不然呢?”

扶桑不敢再多话,赶紧踩着轿凳上了车。

车后,李暮临小声嘟囔:“那辆车我们都上不得,只有柳扶桑能上,他怎么就那么特殊?”

修离淡淡道:“你不是说宁愿走到嵴州也不想上那辆车么?”

李暮临道:“我不想上,和我不能上,这区别可大了。”

修离顿了顿,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扶桑拉开车门,躬着腰进了车厢,再折身将车门关上,正欲向太子行礼,便听太子道:“不必多礼了,坐罢。”

“是。”扶桑依旧坐在门边那口小箱子上。

澹台折玉欹着隐囊坐于车尾,目光定定落在扶桑身上。

他穿了件月白色圆领袍,系一根雀蓝色腰带,楚腰纤细。头上没戴帽子,一头乌发用一条白底绣红花的帕子束在脑后,垂如马尾,竟有些潇洒不羁的风度。

仅是换了身衣裳,就把他身上太监的痕迹几乎全抹去了,着实不可思议。

“你几岁了?”

骤然响起的话音吓了扶桑一跳,他侧身朝向太子,却不敢看他,低眉顺眼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十五了。”

一开口,就又变成那个小太监了。

澹台折玉心生不喜,便道:“以后不许以‘奴婢’自称,我不想听见这两个字。”

虽是命令,却并非颐指气使的口吻,而是软语温言,再配上他醇厚悦耳的嗓音,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扶桑一边觉得耳道发痒,一边油然生出几分熟悉感,恍然半刻,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太子太傅崔恕礼,也曾用一模一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令他记忆深刻。

崔恕礼给太子当了十年老师,太子的品格、修养、情操基本都是崔恕礼一手塑造的,太子会像他实属正常。

“……是。”扶桑迟钝应道。

“虚岁还是实岁?”澹台折玉接着方才的话问。

“实岁,”扶桑道,“上月初刚过的生辰。”

时间久远,澹台折玉隐约记得扶桑只比他小两三岁,可看着扶桑这张稚嫩的脸,他又忍不住怀疑自己记错了。

原来没记错,扶桑真的只比他小三岁,但看面容和身形,扶桑至少比他小五六岁。

“都云谏!”澹台折玉忽然提声喊道。

扶桑犹如惊弓之鸟,整颗心乍然悬起来,生怕再次被赶下车。

“殿下有何吩咐?”都云谏的声音传进车厢。

“去买两根发带。”澹台折玉道。

“殿下想要什么颜色?”都云谏又问。

“扶桑,”澹台折玉道,“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

这不是太子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但扶桑的感受却与第一次别无二致,他竭力克制着情绪的波动,低声回道:“白色。”

澹台折玉便对都云谏道:“白色。”

都云谏领命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从车窗递进来两根发带,扶桑伸手接住。

“过来帮我把头发绑起来,”澹台折玉道,“就像你的头发那样。”

扶桑的头发还是起床时着急忙慌随手绑的,后来也忘了重新梳理,经太子这么一提,他顿觉窘蹙,也不知他的头发乱成什么样子。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扶桑取下书袋,脱掉靴子,从车头膝行至车尾,来到澹台折玉身边。

澹台折玉挪动身体,背对着扶桑。

没有梳子,扶桑只能依靠双手,将太子披散的长发悉数收拢到脑后,再用发带束起来,打了个蝴蝶结。他以前经常帮爹娘梳头,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

扶桑移到太子身侧,伸手帮他整理两鬓的碎发,而后道:“好了。”

澹台折玉看着他:“好看吗?”

扶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太子对视,蓦然心跳砰砰,他后退少许,怕太子听见他的心跳声。

“好看,”扶桑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殿下怎么样都好看。”

澹台折玉莞尔一笑,道:“是么。”

扶桑早已不记得上次见到太子的笑脸是什么时候,这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令他大受震动,因为他重新在太子身上看到了生气。

蕙贵妃带他入东宫那天凌晨,他跟随修离刚踏进那间宫殿,就看见太子歪坐在轮椅上,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神情呆滞,恍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了无生气。

他还以为太子在重重打击之下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可如今看来,是他小看了太子,太子的心志远比他以为的更坚毅、更强大。

“你哭什么?”

扶桑怔了怔,他哭了么?

他慌忙扭过头去,抬手擦拭眼睛,果然是湿的。

正想着该如何向太子解释,颈间倏地一凉,扶桑转头看去,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殿下?”扶桑惊惶抬眼,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方才还和颜悦色的那张脸,此刻却冷若寒霜。

澹台折玉盯着扶桑颈间那道从后颈蔓延到咽喉的狭长伤口,一字一句道:“谁伤的你?”

“那个人……已经死了。”或许是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意,扶桑下意识地撒了谎,并暗暗希冀太子不要识破他的谎言。

澹台折玉凝视他片刻,猝然双眉紧锁,轻轻地“嘶”了一声。

显然是头疾发作了,扶桑忙道:“殿下,您快躺下,奴……我来为您按摩。”

澹台折玉依言躺下,扶桑跪坐枕后,刚绑好的发带重又解开,青丝铺展。

搓热双手,软热的指尖落在沁凉的肌肤上,缓缓注力,徐徐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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