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小太监46
读着读着, 扶桑也感受到了太子所说的“意趣”。
虽然书名瞧着不大正经,但内容却没有淫词艳语,实质上是个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 且主人翁不是常见的才子佳人, 而是青楼名妓和平头百姓,故事里的人物个个鲜活, 仿佛就生活在这世间的某个市井之中。
一口气读了十来页, 读到美娘被吴八公子羞辱,扶桑正自愤愤然,忽听太子发问:“头晕不晕?”
马车虽行得既慢且稳,但偶有轻微颠簸,一直盯着那些小字看就容易眼花头晕, 澹台折玉就特别容易头晕,因为他患有短视之症①,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觑觑眼”,只有离得很近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 看得久了甚至得眯起眼方能看得清, 所以他才会让扶桑念给他听。
扶桑摇了摇头:“不晕。”
澹台折玉问:“一点都不晕吗?”
扶桑仔细感受须臾,又点了点头:“嗯。”
“看来你视力很好, ”澹台折玉轻笑道,“那以后你便读书给我听罢。”
他只是想偷个懒,没成想让他找到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方式。扶桑的声音娓娓动听,听他读书是种享受,不亚于丝竹之乐。
扶桑自是欣然答应,只听澹台折玉又道:“天色已暗, 今日就先读到这里罢。”
稍作犹豫,扶桑大着胆子道:“殿下, 这本书可以暂且由我保管吗?我想补一补二十五页之前的内容。”
澹台折玉亦是欣然应允。
“殿下,”都云谏的话音适时传来,“前方就是函德城了。”
马车在天黑之前进了函德城,行至城中最好的客栈,早有先来者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看着都云谏抱太子下车时,扶桑心想,如果他像都云谏那般强壮的话,就能由他来抱太子了。
垂眼瞧了瞧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扶桑黯然叹息,都云谏的胳膊比他的腿都粗,他就算努力到下辈子都变不成都云谏那样,还是别痴心妄想了€€€€但还是要想办法让自己结实起来,就从多吃饭和勤练五禽戏开始好了。
都云谏抱着太子上了二楼,修离和李暮临抬着轮椅紧随其后,扶桑插不上手,但也跟着上去了。
太子在马车里躺了一下午,到客栈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出恭,他现在双腿瘫痪,无法自理,必得有人在旁伺候,而这本该是扶桑他们三个太监的分内事,却被都云谏越俎代庖了。
李暮临下楼去要热水了,修离和扶桑站在门外候着。
隔着一道门,清晰的放水声传入扶桑耳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羞得他面红耳赤,七窍生烟。
修离看在眼里,不用想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据修离所知,扶桑虽是奴婢,却从未真正地伺候过哪个主子,他反而是被伺候的那个。所以他不知道,宫里的主子们其实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使唤奴婢们做任何事。比如住在承光宫的宁妃,不管是出大恭还是出小恭②,从来都是宫女为她擦拭,她是一根手指也不会动的;比如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在临幸妃嫔时懒得自己动,就让宫女帮他推腰助力……人前光鲜亮丽、华贵端庄的主子们,只有在奴婢们面前才会去伪存真,原形毕露。
现今扶桑只是听到太子撒尿的声响就羞得无地自容,等他贴身伺候太子一段时日,亲眼看着太子如普通人一般吃喝拉撒,便会习以为常了。
修离走到扶桑身侧,悄声耳语:“太子是你第一个主子罢?”
扶桑想了想,轻轻点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间悄然弥漫。
第一个,第一次,总是特别而意义非凡的。
太子是他的第一个主子,而且还是他自己选择并努力争取来的;太子是他第一次那么那么地喜欢一个人,这种喜欢是独一份的,和他对家人、朋友的喜欢都不一样;太子之于他,从来都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那你运气真的很好,第一次就碰上这么好的主子。”修离又道,“太子还愿意在奴婢面前葆有最起码的体面,至少说明他是把我们当人看的。”
扶桑怔然不语。
他记得听棠时哥哥提过,太子自从患上头疾后脾气日渐暴躁,东宫的奴婢们动辄得咎,都很畏惧他,后来因为亲手扼杀宫女那件事,太子的风评跌入谷底,暴戾之名传遍整个皇宫。
可修离却说太子是个好主子,由此可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恶,就好像有人喜欢萝卜而有人喜欢白菜,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无论如何,扶桑很开心听到修离这么说,有人和自己有相同的喜好,就好像有了同伴,这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你说得好像太子是我一个人的主子似的,”扶桑眉眼弯弯,轻声道:“要说我运气好,那你运气也不赖。”
修离莞尔一笑,听见脚步声靠近,忙回到扶桑对面站好,倏而房门拉开,都云谏递出一只盖着盖子的青花痰盂,吩咐道:“拿去倒了,然后洗干净。”
修离双手接住,转身下楼,和提着铫子回来的李暮临擦肩而过。
李暮临进屋倒水,都云谏扫见傻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干嘛的扶桑,支使道:“柳扶桑,你去马车上拿一套中衣来。”
扶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太子道:“让扶桑进来。”
不等都云谏开口,扶桑自己就进来了,只听太子又道:“你们都出去罢。”
这个“你们”,当然不包括扶桑。
都云谏和李暮临出去了,扶桑来到太子面前,拘谨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弱弱地唤了一声:“殿下……”
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抬眼看着扶桑,好奇道:“我看你总背着这个布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这是我娘亲手为我缝制的书袋,”扶桑道,“里面装的虽然不是什么宝贝,但都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澹台折玉没再多问,道:“帮我洗脸罢。”
扶桑推着澹台折玉来到面盆架前,无措道:“殿下,我……我应该怎么做?”
他没伺候过人,顶多也就是晨起请安时给爹娘梳梳头,其它的什么都不会。
蓦然想起他曾在蕙贵妃跟前大言不惭地说要照料太子的衣食起居,扶桑深觉汗颜,他实在太没用了。
换作旁人这么问,澹台折玉可能会不耐烦甚至发火,但不知为何,面对扶桑,他前所未有的有耐心。
澹台折玉欠身扯下挂在面盆架上的白手巾,边做边道:“先把手巾打湿,再拧干,然后擦脸,擦脖颈,最后洗手。”
扶桑忙不迭点头:“我记住了。”
他从澹台折玉手中拿走手巾,现学现卖,小心翼翼地擦拭澹台折玉的面庞,犹如按摩时那样,从额到脸,再从脸到额,循序渐进,轻柔细致。
澹台折玉极为受用,笑看着扶桑,称赞道:“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扶桑原本有些紧张,被他这么一夸,便满心雀跃了。
毛巾很快就凉了,重新在热水里过一遍,扶桑接着给澹台折玉擦拭脖颈,耳朵也没放过,隔着一层湿布轻轻地揉捏耳轮。
揉到耳垂时,澹台折玉平摊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握紧,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眼帘低垂,掩住了眸中神色。
扶桑时刻留意着他的反应,见状急忙停手,忐忑地问:“殿下,我弄疼你了吗?”
澹台折玉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低声道:“没有。”
扶桑如释重负,还想继续,澹台折玉却偏头避开了,道:“你也洗洗罢。”
扶桑便用太子用过的手巾擦了擦脸和手,脖颈有伤,便没碰。
他蹑步走到敞开的窗前,站在轮椅旁,和太子一起看着下方熙来攘往的街道。
静立片刻,扶桑觑了觑太子沉静的侧脸,请示道:“殿下,晚饭后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可以吗?”
澹台折玉“嗯”了声,顿了顿,问:“有钱吗?”
扶桑小声道:“我打算向别人借点……”
澹台折玉转头看着他:“怎么不直接向我要?”
扶桑讷讷,他哪敢向太子要钱啊。
澹台折玉道:“你这个月的月俸我还没给你。”
扶桑霎时双眼发亮。
对啊,他是有月俸的!
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澹台折玉被他生动可爱的表情逗笑了,旋即又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故作平静道:“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让都云谏陪你一起去罢。”
“不不不,不用了,”扶桑可不敢劳累都大将军,“我让修离陪我去。”
澹台折玉道:“随你。”
但最后陪扶桑出去逛街的,却是昨晚骑马带他入永渠城的徐子望。
第047章 小太监47
扶桑已经跟修离说好要一起逛街, 但走之前得跟都云谏说一声€€€€都云谏现在就像宫里的总管,大事小情都需经过他的同意才行,而且扶桑还得向他讨要月俸呢, 不然哪有钱买东西。
修离在一楼等着, 扶桑独自上二楼,走到天字二号房门口, 抬手敲了两下, 道:“都将军,我是柳扶桑。”
门内响起都云谏的声音:“进来。”
扶桑推开门,抬脚进去,紧接着便看见都云谏坐在浴桶中,脑袋后仰, 闭目假寐,两条粗壮的手臂大喇喇搭在浴桶边沿, 喉结、锁骨、饱胀的胸肌展露无遗,强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好、好大的胸脯……呆呆地看了几眼, 扶桑不禁在心里惊叹了一句, 随即垂下眼帘,微红着脸道:“都将军, 我要出去买点东西,晚饭前我就和殿下说过了,殿下也准许了。”
都云谏凉声道:“殿下既已准许,还跟我说什么?”
扶桑已经习惯了他噎人的说话方式,径自道:“殿下让我找你领月俸。”
都云谏道:“钱袋在床上,自己去拿罢。”
怕开着门都云谏会冷, 扶桑折身把门关上,低着头从浴桶旁经过, 来到床前,从都云谏的衣袍底下翻出钱袋,踟蹰道:“都将军,我应该拿多少?”
都云谏道:“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扶桑:“……”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俸多少又不是他说了算。
早知道就问问修离了。
但他还是打开钱袋看了看,却见里面只有两个金锭和三个银锭,个个簇新锃亮,仿佛刚铸好就进了都云谏的钱袋。
纵使扶桑对钱币知之甚少,也清楚这都是大钱,普通百姓或许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他也只在爹娘屋里见过银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金锭长什么样。
这钱不是他能碰的,扶桑把钱袋放回原位,也不敢多问什么,只道:“还是等大家一起发月俸的时候我再领罢,今天就算了。”
他转身离开,余光扫见都云谏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急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是条手巾。
“过来,”都云谏命令道,“替我擦背。”
修离还在楼下等他,但扶桑不敢不从,只得走到浴桶边。
都云谏调整了姿势,从仰靠变成俯趴,将宽阔结实的后背留给扶桑。
扶桑撸起袖子,先将手巾打湿,想着擦背应该和擦脸差不多,便按照太子之前教他的,沿着肌肉的线条自上而下轻柔擦拭。
“柳扶桑,”都云谏几乎要被气笑了,“你是在给我挠痒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