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35章

澹台折玉道:“我自己来罢。”

扶桑便收回手,站在一旁,眼看着太子解开腰带、脱掉外袍、上床躺好,扶桑这才如梦初醒般去帮他盖好被子。

从方才开始,扶桑的脑海中就有两个声音在争执不休。

一个声音让他趁着太子今晚心情还不错赶紧问问腿疾的事,另一个声音则劝他别心急再等等,若是又把太子惹恼了,再“滚”一次可就回不来了。

“熄灯罢。”澹台折玉道。

扶桑走过去把灯吹了,在黑暗中凝立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折回床边,双膝跪地,双拳紧握,还没开口心已跳到嗓子眼,连带着嗓音轻颤:“殿下,有个问题,我知道问出来定会惹你生气,你很可能会再次把我赶走,但我必须要问。”

短暂地静了静,澹台折玉心平气和道:“问罢。”

扶桑便一鼓作气道:“你的腿是怎么伤的?可有太医为你诊治过?伤势如何?是否有痊愈的希望?”

澹台折玉的语调依然平静:“这是四个问题。”

扶桑等着他的回答。

仿佛等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扶桑听见他一字一句道€€€€

“第一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否则你会死。”

“第二个问题,没有。”

“第三个问题,我不知道。”

“第四个问题,还是不知道。”

扶桑道:“为何没有太医为殿下诊治?是皇上不许吗?”

澹台折玉道:“是我不愿。”

扶桑没有问为什么,太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斟酌稍倾,他缓慢而坚定地道:“我在太医院五年,因为资质不足,除了按摩什么都没学过。但我读过许多医书,曾不止一次在书上看到过,有些下肢瘫痪的病人是可以通过按摩逐步康复的,只是所需时间、康复程度因人而异。殿下,我想用我的双手,让你好起来,但我一个人办不到,我需要你的配合。你……愿意吗?”

静默在黑暗中持续蔓延。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扶桑越来越心灰意冷,忐忑和期待全都消散了,只剩下满腔苦涩。

“……让我想想。”

扶桑没听清,忙问:“你、你说什么?”

“让我想想,”澹台折玉重复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希望之火瞬间燃起来,扶桑克制着澎湃的心绪,语声里却带着克制不住的笑意:“没关系,等久一些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他最擅长往好处想了,只要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他坚持很久很久。

“好。”澹台折玉道,“去睡罢。”

扶桑站起来,摸黑走到离床尾不远的坐榻,上面已经铺好了被褥。

他脱掉靴子,合衣钻进被子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等待睡意来临。

第050章 小太监50

扶桑做了个美梦, 梦见他通过按摩治好了太子的双腿,并且一举成名,慕名来找他按摩的人纷至沓来, 他赚了好多好多钱, 买了一座大房子,和爹娘、棠时哥哥还有金水、银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醒来后, 想到娘说过梦都是反的, 扶桑微微有些难过,但也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就被他抛到脑后了。坏情绪就像落在家具表面的灰尘,看到就忍不住吹走,他不允许它们在心里久留。

屋里已经亮起来, 嘈杂之声透过门窗传进来。

扶桑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被窝,穿好靴子, 悄悄走到床前,只见太子端端正正地平躺着, 容颜恬静而美好, 没有任何痛苦煎熬的痕迹。

他发现,太子失眠的情况似乎在出宫之后得到了显著缓解, 头疾发作的频率也明显降低了,只在昨天发作过一次€€€€单从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考量,被废去太子之位,被驱逐出京,似乎是件好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圣先贤实有大智慧。

“你在看什么?”

蓦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扶桑一跳。

澹台折玉缓缓睁开眼睛, 偏头看向扶桑。

扶桑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殿下醒没醒。”

澹台折玉哑声道:“昨晚做什么美梦了?”

扶桑诧异道:“殿下怎么知道……”

澹台折玉撑着床坐起来,扶桑很有眼力见地把枕头立起来垫在他背后, 澹台折玉往后一靠,看着扶桑近在咫尺的脸,道:“我听见你笑出声了。”

扶桑呆呆地与澹台折玉对视片霎,慌忙退开,赧赧道:“我没有说梦话,或者打呼噜之类的罢?”

澹台折玉道:“那倒没有。”

扶桑松了口气,幸好他睡觉时没那些坏习惯,否则他以后就不能值夜了€€€€他喜欢值夜,和太子睡在一间屋子里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去把窗户打开,”澹台折玉道,“然后把都云谏叫过来。”

扶桑依言过去打开窗户,将熹微晨光和红尘烟火一起放进来,他探头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听着人们的南腔北调和辚辚辘辘的车轮声,闻着包子、油馍、煎饼、肉汤混合的香味,不禁在心里感叹:又是美好的一天。

从房间出来,走到隔壁,叩响房门,门内传来都云谏的声音:“进来。”

扶桑不想进去。反正昨晚已经把都云谏彻底得罪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他在都云谏眼里是个胆大妄为的小太监,那他就胆大妄为给他看。

扶桑隔着门道:“都将军,殿下让你过去。”

没等多久,门从里面拉开,都云谏站在门内,已经穿戴整齐、梳洗妥当,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双眼发红,眼下泛青,似乎一夜没睡,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扶桑说过不会再怕他,但面对这样盛气凌人的都云谏,还是本能地生出几分畏怯。他逼着自己直视着都云谏的脸,强自镇定道:“殿下在等你。”

都云谏盯着他看了两眼,与他擦身而过时,淡声道:“把眦垢①擦擦。”

扶桑遽然一惊,急忙背过身去,抬手揩拭眼角。

根本没有眦垢!

扶桑转头怒视都云谏的背影。

骗子!令人讨厌的坏东西!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怨念,都云谏突然偏头朝他看过来,牵动唇角,冲他露出一个邪恶的笑。

扶桑:“……”

他被都云谏笑得寒毛直竖,莫名有些心慌,旋即又自我安慰,不要怕,不要怕。

昨晚都云谏对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只记住了一句:你究竟对太子做了什么,让太子那么在乎你。

虽然不知道都云谏为什么会认为太子在乎他,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以为真,但他觉得,以都云谏对太子的了解程度,不可能毫无根据地信口雌黄。

只要太子对他有一点点在乎,他就不用害怕都云谏,都云谏丝毫都不重要。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扶桑吓得一激灵,扭头看见了修离和李暮临。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修离道,“喊你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扶桑强笑道。

“都将军在太子房里?”

“嗯,刚进去。”

“昨晚值夜如何?没出什么岔子罢?”

“没有,”扶桑摇了摇头,“一切都好。”

“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干,”李暮临接腔道,“安安生生睡了一夜罢?”

扶桑觉得他这话问得蹊跷,大晚上不睡觉还能干嘛?他点点头:“对呀,不然呢?”

李暮临表情古怪地憋了半晌,憋出一句酸溜溜的话:“你命可真好。”

扶桑正想问什么意思,天字一号房的门“吱呀”打开,修离率先过去,从都云谏手中接走了痰盂,李暮临则提着装满热水的铫子进了房间,扶桑也跟着进去,和都云谏擦肩而过。

李暮临倒完水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扶桑和太子。

扶桑先帮太子擦脸洗手,而后抹上面脂和手脂,最后梳头€€€€仍像昨天那样,用一根洁白发带将满头青丝束于脑后,既比披发整洁,又比绾髻飘逸,端的是神采奕奕,丰度翩翩。

趁着这会儿没别人,扶桑小心翼翼道:“殿下,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件事,虽然你还没答应,但我想提前准备起来,等哪天你答应了我就能立即付诸行动。”

澹台折玉抬眸睇着他,面色如常道:“你人已经在这里了,还需要准备什么?”

“我师父炼制的一种药油,名叫松节油,对各种关节疼痛和跌打损伤皆有奇效,按摩时辅以此油,可事半功倍。”扶桑顿了顿,“我想给师父去封信,让师父通过驿传②送些松节油给我,这样等用得着的时候就无需再等了。”

沉默须臾,澹台折玉道:“去写罢,写完交给都云谏,让他派人送去驿站。”

“谢殿下恩准!”扶桑喜不自禁,“我这就去找小二要笔墨纸砚!”

扶桑欢快地跑走了,澹台折玉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由地有些后悔,后悔昨晚不该一时心软给了扶桑希望。

希望破灭的时候有多痛苦,他曾不止一次体会过,他不想让扶桑也经历那种痛苦。

可是,可是……

澹台折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愿再想。

李暮临和修离端来了早饭,都云谏陪澹台折玉一起用饭。

吃到一半,扶桑来向澹台折玉求教:“殿下,我应该让我师父把东西送到哪里?”

澹台折玉沉思片刻,问都云谏:“七天后我们会在哪里落脚?”

都云谏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开看了看,回道:“阆州嘉虞城。”

扶桑心头一跳。

怎么会这么巧?

爹娘之前给他安排的去处,便是阆州嘉虞城。

澹台折玉复述道:“送到阆州嘉虞城即可。”

扶桑走到都云谏身边:“我看看那几个字怎么写。”

都云谏特别好心地指给他看,扶桑看完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虽然好奇,但都云谏什么都没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