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47章

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看着扶桑走近,想不注意他胸前的峰峦都难。昨天有白狐斗篷遮着,还不是那么显眼,今儿个换成了贴身的小袄,就格外的凹凸有致。虽然明知是用衣服垫出来的,是假的,但澹台折玉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扶桑停在轮椅前,伸手去摸澹台折玉的额头,“也不烫啊。”

澹台折玉拿开他的手,清了清喉咙,可声音还是有些哑:“刚才洗脸的水太热了。”

扶桑坐在他面前,从背着的书袋里掏出那只八达晕锦袋,又从锦袋里掏出两只小瓷瓶,放在膝上。

扶桑先拿起小白瓶,用食指抠出适量膏脂,点在澹台折玉左右脸颊上,道:“你自己抹。”

澹台折玉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帮我抹了?”

扶桑垂着眼帘,小声嘟囔:“因为我们现在是‘兄妹’,哪有妹妹帮哥哥抹脸的。”

澹台折玉笑道:“你倒是入戏得很。”

两个人对坐着抹脸,抹完脸又接着抹手。

扶桑把瓷瓶收进锦袋,又把锦袋装进书袋,忽道:“也不知道都云谏捡到我们的行李没有。”

澹台折玉道:“你的珍贵之物不是都在这个书袋里了,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马车上?”

扶桑边摇头边道:“不过是几件衣物罢了,没什么要紧。”

只是其中一件贴身小衣是他娘亲手给他做的,他平时都是装在书袋里随身携带,偏偏那天和换下来的脏衣一起收在了箱子里。

经扶桑这么一提,澹台折玉不由想起了薛隐。

三日前在永渠城,他命薛隐折返鹤邑城,去赎回扶桑的簪子,以薛隐的速度,现下应该已与都云谏会和,得知了他遇刺的事。

薛隐是他谋反失败后舅舅派到他身边保护他的暗卫,在此之前,薛隐是他表兄韩君沛的近卫,跟随韩君沛在西境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仅武功高强,且极擅侦察、追踪之术。

短则一两天,长则三四天,薛隐就会找到他和扶桑。

他既希望早些被薛隐找到,那么他和扶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扶桑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照顾他,与此同时他又不希望那么快被找到,他想多和扶桑单独相处些时日,不被任何人打扰。

话说回来,若不是他把薛隐派出去办事,他和扶桑恐怕也不会有这段独处时光……

“哥哥?”扶桑伸手在澹台折玉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澹台折玉回过神来,轻笑道:“没什么。”

“走罢,”扶桑起身道,“江公子请我们去吃早饭。”

外头天光已大亮了,东边朝霞灿烂,预示着今日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出行。

到了饭厅,江临和黄嘉慧已在等着他们了。

扶桑换了衣裳发式,又是另一种美了,江临瞧了两眼就强逼着自己移开了眼,黄嘉慧的目光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扶桑身上流连。

黄嘉慧在桌下握着扶桑滑腻的手,笑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扶桑道:“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黄嘉慧却睡得不怎么好,一想到扶桑今天就要走,她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江临也睡不着,夫妻俩便云雨了一番,消磨这漫漫寒夜。黄嘉慧一反平素的怠惰,情热如火,江临只当是小别胜新婚,却不知他的妻子一边与他如胶似漆,一边却想着别人,想的还是个女子。

昨日和扶桑亲吻时黄嘉慧尚且懵懵懂懂,经过昨夜,她终于豁然开朗,看清了长久以来萦绕于心的那团迷雾究竟是什么,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确切的打算。

这都要感谢扶桑,这个美丽的过客,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停留,却在她的心湖里留下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为她指点了迷津。

正因如此,黄嘉慧对扶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依依不舍,反而有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①的慷慨胸臆。

用完早饭,又坐着喝了会儿茶,管家来报,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黄嘉慧吩咐丹萝取来一顶帷帽和一个小包袱,亲自将帷帽戴到扶桑头上,轻薄的皂纱垂落肩头,遮住了扶桑的脸,却不影响视物。

黄嘉慧又把包袱交给扶桑,谆谆叮嘱:“这里头装的都是要紧东西。有盘缠和几把防身用的飞镖,有金创药和一卷包扎用的细布,隔个三五天就给你哥哥换次药,还有几包你哥哥没喝完的药,若是旧症复发,即可煎来服用。其余衣物之类,已经装箱放在马车上了。”

扶桑将帷幔取下来,看着黄嘉慧,感激道:“多谢姐姐,为我们想的这般周到。”

黄嘉慧又语重心长道:“世道之险恶,人心之叵测,超乎你的想象,切勿轻易向他人展露你的容貌,否则容易招来觊觎之心。”

扶桑乖巧点头:“姐姐放心,我定当小心行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江临亲自推着轮椅,黄嘉慧牵着扶桑的手,向府外行去。

日头已出来了,灿灿金光洒在人身上,有轻微的暖意。

马车就停在门口,车厢瞧着没原来那辆辎车宽敞,拉车的马还是那匹乌骓马,车夫则是个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

江临抱起澹台折玉登上马车,车夫帮着小厮将轮椅绑到马车后头。

黄嘉慧和扶桑短暂相拥,随即分开,柔声道:“等安稳下来,给我来封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扶桑点头:“好。”

隔着遮面的皂纱,黄嘉慧深深地看他几息,浅笑道:“上车罢。”

扶桑转身上了马车,取下帷帽,跪坐窗边,掀开帘子看着并肩而立的江临和黄嘉慧,惜别之情霎时涌上心头。

江临道了声“珍重”,黄嘉慧笑而不语,扶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

车轮缓缓转动,扶桑放下帘子,轻叹一声。

澹台折玉问:“舍不得?”

扶桑道:“有一点。”

他舍不得的倒不是江临和黄嘉慧,而是他和澹台折玉在这里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两夜,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却在平淡的日常里诞生了两个令他刻骨铭心的瞬间。

一个,是澹台折玉对他说:“我想重新站起来,你帮帮我,好不好?”

另一个,还是澹台折玉对他说:“从今往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永不分离。”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再忆起这两个瞬间,他必定还是会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此刻回想着,都有些想哭了呢。

扶桑吸吸鼻子,自顾自脱了鞋,坐到澹台折玉身边,想着盘缠还是贴身带着的好,便打开包袱,从中找到一只秋香色绣金团花荷包,解开抽绳瞧了瞧,里面果然装着大小不一的碎银子。

他系上荷包,递给澹台折玉:“哥哥,还是你收着稳妥些。”

澹台折玉将沉甸甸的荷包收进怀里,道:“把飞镖也给我。”

扶桑在药包底下找到几枚形如柳叶的玄铁片,因为从没见过飞镖长什么样,不大确定地问:“是这个吗?”

“嗯,”澹台折玉伸手拿起来,打眼一瞧,共有五枚,“这是最普通的柳叶镖。”

扶桑道:“没想到你还会使飞镖。”

澹台折玉听出他言辞间的崇拜之意,不由生出几分炫耀之心,状似随意道:“我只学过剑与枪,虽没特意学过暗器,但武学七层境界,第一层便是融会贯通,学会其中一样,旁的也就无师自通了。”

话音甫落,澹台折玉手腕一转,一枚柳叶镖脱手而出,“铮”的一声钉在了车壁上。

扶桑过去把柳叶镖拔出来,转而交到澹台折玉手上,心念一动,道:“我也想学门功夫,不求多厉害,能自保就行。”

若是能护澹台折玉一二就更好了,即使不能,至少也别拖他的后腿。

澹台折玉几乎不假思索道:“等你治好了我的腿,我有的是时间教你。”

“这可是你说的!”扶桑喜形于色,做出拉钩的手势,抬手举到澹台折玉面前,“不许反悔,拉钩。”

澹台折玉一面嫌弃这是孩童之间的幼稚把戏,一面伸出右手,小指勾着扶桑的小指,拇指抵着扶桑的拇指,笑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练功很辛苦,你到时候可别反悔。”

扶桑道:“我才不怕吃苦呢。”

这话澹台折玉倒不怀疑,扶桑若是怕吃苦,就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嵴州了。

扶桑把包袱系好,又想起他读到一半的《柳荫记》,于是打开放在门边那口箱子翻找。箱子里装着他和澹台折玉的衣物,他昨天穿的那条红裙和白狐斗篷也在其中。

书本被压在了最底下,扶桑往外掏时,手指不小心勾出来一根红布条,宽约两寸,长约一尺,两端有系带。他盯着这根奇怪的布条研究了片刻,陡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慌忙把它塞回箱子里,心想黄嘉慧还真是贴心,竟连这种私密之物都帮“她”准备了。

澹台折玉问:“你藏的什么?”

扶桑背对着他:“没、没什么。”

他越遮掩澹台折玉越好奇:“拿过来我瞧瞧。”

扶桑却盖上了箱子,强忍羞耻道:“是女子的月事带。”

澹台折玉:“……”

扶桑睨他一眼,低声问:“你还要看吗?”

澹台折玉咳了咳,道:“不用了。”

车厢里的气氛忽而变得古怪起来,两个人谁都不看谁,也不说话,手里各拿着本书,看没看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马车驶出了尚源县,澹台折玉道:“扶桑,打开车门,我有话要和车夫说。”

扶桑先戴上帷帽,才依言推开车门,澹台折玉道:“请问小哥如何称呼?”

年轻的车夫侧首回道:“小的姓随名更,家中排行第五,客官唤我小五即可。”

澹台折玉道:“小五,这辆马车是江府管家从车行租赁的,他是否已经预付了车钱?”

随更道:“自是付过了。”

澹台折玉道:“可我现在不想去€€城了,你能否改道?”

“吁€€€€”

随更停住马车,扭头看着车里的人:“客官想改道去哪儿?”

澹台折玉道:“我的目的地是阆州嘉虞城,但我要绕个远路,先径直往北,再径直往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随更年纪虽不大,却已在车行做了四五年的车夫,方圆五百里的地界他基本都摸熟了。

稍作思索,随更道:“往北两百里,到滦城,再往西三百五十里,即可抵达嘉虞城。”

澹台折玉又道:“我不着急,慢慢走,几日可达?”

随更反问:“怎么个慢法?”

澹台折玉道:“马车行驶时不能颠簸得太厉害,中午要入城休息一个时辰,天黑之前也要入城投宿。”

起先对方说要绕远路,随更还以为他们要躲什么人,可又说要悠哉慢行,倒把他弄糊涂了。

在心里估算少顷,随更给了个含糊的答案:“十日左右。”

“好。”澹台折玉探手入怀,取出荷包,“我需要再付你多少钱?”

随更又算了算,道:“三两银子。”

澹台折玉掏出两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递给扶桑,扶桑再转交给随更。

“这是五两银子。”澹台折玉道,“如你所见,我腿有残疾,途中少不得劳累小哥帮忙,多出来的二两银子是我预付给你的辛苦费,等到了嘉虞城,另有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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