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51章

扶桑就这样赖在了梦寐以求的怀抱里,犹如漂泊无依的人终于找到了归宿,身与心都安定下来。

但他还有话想说,瓮声瓮气道:“既然要赶我走,为何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澹台折玉在他耳边道:“我以为吓吓你你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看似柔弱,性子却很倔强,硬是跟在后头走了三天。我放心不下,派人暗中保护你……”

“啊!”扶桑发出惊呼,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个黑衣人是你派来的,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不说了,澹台折玉问:“以为什么?”

扶桑支吾道:“没、没什么。”

他还以为那个黑衣人是爹娘派来的,他担心了好几天,生怕黑衣人被抓到,再把爹娘牵连进来。

澹台折玉接着道:“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我意识到,放你一个人在外面,还不如待在我身边来得安全,所以我才改变主意,让都云谏把你带了回来。”

顿了顿,他又主动坦白:“那天晚上你对都云谏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当时我就待在屏风后面。”

扶桑陡然一惊,慌忙回想那天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可他当时长篇大论说了许多,哪还记得清。

澹台折玉话锋一转:“澹台训知都对你做过什么?”

扶桑说不出口,讷讷反问:“都云谏……应该对你说过了罢?”

澹台折玉又问:“只有被都云谏撞见的那一次吗?”

扶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具体是什么,声如蚊蚋道:“有两次……”

澹台折玉追问:“你喜欢他对你那么做吗?”

“当然不喜欢,”扶桑脱口而出,语带嫌恶,“我觉得很脏很恶心,可是我反抗不了,他力气太大了。”

澹台折玉沉默少顷,道:“以后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扶桑“嗯”了一声,忽又想起昨天和黄嘉慧唇舌纠缠的美妙滋味,心里骤然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他抬起眼帘,看向澹台折玉近在咫尺的薄唇,虽然只能看到唇瓣的形状,他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薄唇翕动,娓娓动听的男声钻进他的耳朵:“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扶桑慌乱地垂下眼帘,同时将那个疯狂的念头压下去,道:“没、没有了。”

澹台折玉松开抱着他的那只手,道:“那就睡觉罢。”

扶桑识趣地离开澹台折玉的怀抱,翻身背对他,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在被子底下吁了口气。

两个人各怀心事,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之音,静静躺了好久,还是扶桑先睡着了。

澹台折玉往扶桑身边挪了挪,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平息了,才慢慢睡去。

……

虽然临睡前经历了一番复杂的情绪波动,扶桑却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都没做。

醒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澹台折玉的睡颜,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静静凝视着触手可及的心上人,回想起昨夜种种,整颗心都被幸福感包裹,无声地傻笑了半晌。

想到澹台折玉让他恢复男装,扶桑停止发痴,离开了温暖的被窝,蹑手蹑脚地爬到床尾,穿上袄裙,背上书袋,戴上帷帽,悄悄出门去了。

天还没亮,住客们都还没起,客栈里很安静。

扶桑摸到后院,找到他们的马车,爬了上去。

在车厢里待了约莫一刻钟,等他出来时,已从女装换成了男装,胸前恢复了平坦,头发还如之前那般扎起来,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旁边就是马厩,乌骓马似乎认出了他,打了个响鼻。

扶桑走过去,抓了一大把草料放在马槽里,乌骓马低头吃草,扶桑伸手抚摸它光滑的皮毛,眉眼含笑道:“马儿,你昨晚睡得好吗?我睡得特别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喜欢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马儿埋头吃草,扶桑自顾自道:“你知道吗,原来不止我在乎他,他也是在乎我的,我开心得昏了头,主动抱了他,我还……还想亲他。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想了,我当然知道不可以,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真怕哪天一个没忍住真的亲了他。”

扶桑笑了笑:“我应该没那个胆子,昨晚主动抱他已经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陪马儿待了一会儿,扶桑去了趟茅房,便回房间了。

刚进屋,就听见澹台折玉哑声道:“你去哪儿了?”

“趁着没人,我去马车上换衣服了。”扶桑关好门,走到床边。

澹台折玉打量他两眼,轻笑道:“还是男装看着顺眼。”

“你想不想喝茶?”扶桑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我应该顺便去找小二要壶热水的。”

“不想喝。”澹台折玉道,“时候还早,你再上来睡会儿罢。”

扶桑便脱鞋上床,合衣躺在澹台折玉身边,用被子搭住下半身,有感而发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因为有事可做,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这两天忽然闲下来,顿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早上睡醒之后,还得再睡个回笼觉才能起来吃早饭,吃完早饭就等着吃午饭,吃完午饭就等着吃晚饭,根本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故而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澹台折玉翻身对着他,似笑非笑道:“现在就觉得度日如年,等到了嵴州,被关在行宫里,你会觉得日子更难熬。最起码你现在还是自由的。”

扶桑怕他觉得自己生了悔意,忙找补道:“其实过得悠闲些也没什么不好。以前镇日里忙忙碌碌,我和爹娘还有棠时哥哥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却只有一早一晚能匆匆见上一面。现在就不同了,我可以一天到晚和你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即使无所事事,也丝毫不会觉得无聊。至于幽禁之后的生活,其实和在宫里也没太大不同,只不过是地方小一点,人少一点,只要我们用心去发掘,总能找到新的乐趣,绝对不会觉得难熬的。”

澹台折玉道:“其实我已经想好幽禁之后要做的两件事了。”

扶桑兴致勃勃道:“说来听听。”

澹台折玉道:“第一件,我要尽情地喝酒,体会醉生梦死是什么感觉。”

扶桑想说喝酒伤身,但忍住了,笑着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得等我的腿好了才能做,先不告诉你。”澹台折玉转而问,“你呢?有没有想做的事?”

“我只想做一件事,”扶桑毫不犹豫道,“就是治好你的腿。”

澹台折玉莞尔笑道:“刚才还说没有正经事可做,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吗?”

扶桑笑着“嗯”了一声,蓦然想起昨日的约定,道:“等你的腿好了,别忘了教我练武。”

澹台折玉道:“放心罢,忘不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直到天光渐明,该起床了,扶桑却打起呵欠,想睡回笼觉了。

澹台折玉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道:“睡罢。以后的日子,我们要随心所欲地活,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扶桑闭上眼,微微扬起唇角,“随心所欲地活。”

……

随更吃完早饭,在地字六号房门口踅了两圈,一直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不免有些担心。

这两位客官,一个身有残疾,另一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与待宰的羔羊无异,太容易成为那些以谋财害命为生的歹徒的目标了,客栈里杀人越货的事他不是没见过。

第三回过来察看时,随更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扬声道:“客官,你们醒了么?”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辘辘的车轮声,很快,房门打开,随更垂眸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澹台折玉,又抬眼往里瞧,看到了床上还在睡着的人,没看到脸,只看到了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头乌发。

随更心头一惊。

这兄妹二人昨晚竟睡在一张床上!

即使是兄妹,也要恪守男女之防,断然没有同床共枕的道理。

难道……他们不是亲兄妹?柳公子并非柳姑娘的亲哥哥,而是情哥哥?

澹台折玉注意到了随更的惊诧之色,他没说什么,而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更会意,双手抓住轮椅两侧的扶手,直接连人带椅抬了起来,越过门槛,放在地上。

随更轻轻关上门,这才关切道:“柳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起?”

“没有,”澹台折玉道,“他只是能睡而已。”

随更愣了一瞬,尴尬笑道:“那、那蛮好的。”

澹台折玉让随更带他去了趟茅房,出来后,两个人在客堂找了张空桌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澹台折玉道:“其实,扶桑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弟弟。”

随更张口结舌:“啊?”

澹台折玉编了套合理的说辞,恢复了扶桑的男儿身,刚说完,扶桑出来找他,走到桌旁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随更,软软糯糯地唤了声“小五哥”。

随更:“……”

他虽没见过“柳姑娘”的真容,但这声音的的确确是“柳姑娘”的声音。

他想的果然没错,“柳姑娘”的确长得极美,美得足以让人忽略他的性别。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扶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五哥,你怎么了?”

随更移开目光,面红耳赤道:“没、没事。”

澹台折玉道:“我刚跟小五说了你男扮女装的事。”

扶桑:“……”

谎话说得太多,他倏然竟有些恍惚,险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就像他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他不知道澹台折玉是怎么跟随更说的,便含糊其辞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乔装改扮,还请小五哥见谅。”

“姑娘……不不,公子言重了。”随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明白的。”

“你别姑娘公子的叫了,”扶桑道,“直接叫我扶桑便好。”

随更嘴上说好,但暂时还叫不出口。

澹台折玉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让随更一起吃,随更说他吃过了,想出去转转。

等随更走了,扶桑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澹台折玉道:“我说我们正在被仇家追杀,先前男扮女装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恢复男装是为了虚实变换混淆视听。”

扶桑对他信口雌黄的本领委实心悦诚服,喝了两口茶才明白“虚实变换”的意思,小声道:“那我过几天是不是还要再换回女装?”

澹台折玉道:“你忘了我还欠你一幅画吗?”

扶桑当然没忘,他只是以为离开江府后澹台折玉就不打算给他画了,便没好意思再提。

澹台折玉看透他心中所想,郑重其事道:“言必信,行必果。答应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在心上,也一定会做到。等到了嘉虞城,你换上那条红裙子,我为你作画。”

扶桑感动得都有点想哭了,他努力忍住,笑着点点头:“好。”

扶桑猝然意识到,早上那番“有感而发”,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几天收获的幸福和快乐多到快将他淹没了。

他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这段他和澹台折玉相依为命的日子,将会和小时候那个夏天一起,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幸福的源泉€€€€那个夏天支撑了他十年,而这个冬天,将支撑他度过下个十年,如果他能活那么久的话。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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