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90章

一下马车扶桑就吐了, 他这一路饭没怎么吃,水也没喝几口,根本吐不出东西来, 只是打干哕。

君如月一手揽着他的腰, 一手给他拍背,等他不吐了, 扶着他坐到一块石头上, 又解下水囊递给他,让他漱口。

薛隐先把轮椅放到扶桑旁边,而后将澹台折玉抱下马车,小心翼翼放在椅上。

数名兵士手执火把,为他们照亮。

澹台折玉担忧地看着扶桑, 火焰的红光照在他脸上,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肯定是苍白的。

其实走到半路澹台折玉就后悔了,后悔不该这样急如风火地赶路, 平白让扶桑遭受颠簸之苦。可又不好朝令夕改, 只能狠狠心,一条路走到黑。

君如月问:“殿下, 是现在上山,还是等天亮?”

澹台折玉反问:“行宫离得远吗?”

君如月道:“行宫坐落在半山腰,山路本就崎岖难行,又是夜里,走过去约莫得一个时辰。”

澹台折玉又问:“薛隐,离天亮还有多久?”

薛隐仰观天象, 须臾后道:“三个时辰左右。”

澹台折玉思忖片刻,又看了看扶桑, 道:“那就原地休息,等天亮再出发。”

君如月命人传令下去,士兵们便开始忙着拾柴点火,自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照亮。

周遭栖息的鸟兽被惊起,鸟语人声,这片幽寂的荒山野岭一时间热闹起来。

扶桑稍稍缓过劲儿来,仰视面前的鹿台山,可惜天太黑,看不出这山究竟有多高,只看到一个崔嵬的轮廓,宛如一只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巨大怪物,令人望而生畏。

后背蓦地被触碰,扶桑吓得一抖,扭头撞上澹台折玉的目光,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扶桑急忙露出笑脸,道:“我没事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澹台折玉轻轻摇头:“我还好。”

扶桑左右看看:“玄冥呢?”

澹台折玉道:“谁知道又去哪里撒野了。”

扶桑不免有些担心:“应该不会被野兽抓走罢?”

澹台折玉轻笑道:“你未免太小瞧它了。”

玄冥浑身漆黑,一到夜里就隐身了,野兽看都看不见它,更别说抓它了,而且玄冥矫捷得很,爬高上低、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岂是那么好抓的。

君如月搬来矮凳和小方桌,摆在扶桑和澹台折玉面前,薛隐拿来吃的喝的,摆在小方桌上。

天气变热,做好的菜肴无法长久保存,中午一顿就吃完了,眼下只能将就吃些干粮蔬果,配着桑落酒€€€€前晚澹台折玉尝过此酒后很是喜欢,叮嘱君如月多带些,君如月便带了满满一车,足够澹台折玉醉生梦死一段日子的。

扶桑忽然站起来,轻咳一声,看着君如月道:“二公子,麻烦你跟我来。”

君如月跟着扶桑来到马车后头,扶桑忍着羞窘,先改口喊了声“月哥哥”,然后悄声道:“我有些内急,可这里太黑了,我不敢一个人……”

“知道了,等我一下。”君如月走向附近看守马车的士兵,接过对方手中的火把,回到扶桑身边,“走罢。”

两个人沿着山脚下的小路走出去八丈远,周遭才彻底没人了,君如月朝扶桑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扶桑把手放到他手中,被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草丛里,不过很快就停了下来。

君如月绕着扶桑转了一圈,用脚把及膝的杂草踩倒,踩出一小片平地来,道:“好了,我去旁边等你,不用怕。”

扶桑感激道:“谢谢你。”

君如月微微一笑,转身回到小路上,背对着扶桑,将手中的火把举得高高的,这样就能照得远些。

山风吹拂着草木,€€€€€€€€,影影幢幢,实在教人害怕。

君如月挺拔的背影和他手中摇曳的火光令扶桑稍感安心,他解开腰带,裤子褪至膝弯处,刚蹲下便一泄如注,幸好脚下是草地,不会弄出太大动静,否则他要臊死了。

完事之后一身轻松,扶桑站起来,提上裤子,系好腰带,突然起了顽心,他蹑手蹑脚地向君如月靠近,就在他伸手准备去推君如月的后背时,君如月猛地转过身来:“嘿!”

扶桑想吓人,反被吓得叫出声来,后退时又被杂草绊了脚,身子一仰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君如月箭步上前,长臂一伸就勾住了扶桑的腰,往前一带,扶桑就撞进了他怀里。

扶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君如月英俊的笑脸,扶桑松了口气,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他本就貌美无瑕,笑起来更是勾魂摄魄,君如月恍惚以为自己捉住了一只山间妖魅,险些低头亲上去,幸好一阵风吹醒了他,他慌忙松开扶桑的腰,后退一步,问:“你没事罢?”

扶桑笑着摇头:“你是不是早就听见我的脚步声了?”

君如月道:“在战场上,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不留神就会送命,我在边关磨练了这么多年,眼力和耳力早练出来了。”

“你在边关待了多少年?”

“五六年了。”

“一定很辛苦罢?”

君如月笑了笑:“一开始很苦,但习惯之后就不觉得苦了。”

两个人边聊边往回走,回到落脚处,君如月用水囊里的水帮扶桑洗手。

四个人像中午那样围着一张小方桌,吹着小风,闻着草木清香,听着虫鸣鸟叫,边吃边喝,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扶桑和薛隐都是滴酒不沾的,只有君如月陪着澹台折玉对饮,但也不敢多喝,两三个时辰之后还要爬山呢。

玄冥玩够了就自己回来了,扶桑把它放在腿上,将又香又脆的胡饼掰碎了喂它,它也吃得津津有味€€€€就是不挑食,才吃得这么胖。

吃饱喝足,扶桑和澹台折玉回到马车上,小睡了两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就被君如月叫起来爬山。

薛隐背着澹台折玉,扶桑紧随其后,君如月跟在扶桑后面,小声道:“你要爬不动了就告诉我,我背你。”

扶桑想起逛街那天君如月的豪言壮语,会心一笑。

第123章 小太监123

昨儿个天不亮就起了, 紧接着颠簸了一整个白日和大半夜,睡那区区两个时辰根本不足以让他恢复精神和体力,扶桑只觉得头重脚轻,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才沿着崎岖山道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感到吃力了,但他怎好意思让君如月背他, 只好咬牙硬撑。

周遭的景色也是昏昏蒙蒙的, 山雾缭绕,露华如水,越往上走雾越浓、露越重,阴寒袭人,仿佛一夜之间入了秋。

石阶上覆满青苔、落花和败叶, 极易打滑,扶桑时不时就要打个趔趄, 幸好君如月时时关注着他,总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反复几次之后, 君如月终于忍不住道:“我背你罢?”

薛隐背着澹台折玉,却甩开他们一大截, 隐匿在迷雾之中,瞧不见踪影。扶桑不想耽误行程,只得点头同意:“那就辛苦月哥哥了。”

君如月背过身去,微微屈膝:“上来。”

扶桑伏到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好了。”

君如月双手挽住他的膝弯,站直, 转身,拾阶而上, 步伐稳健又轻盈。

扶桑不由感叹,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薛隐和君如月的身形不像都云谏那般魁梧雄健,看似竹清松瘦,却遒劲郁勃,仿佛积蓄着无穷的力量。

扶桑道:“你若累了就放我下来。”

君如月嘴上说好,心里却在想,在抵达终点之前扶桑都别想从他身上下来,先前说过的,他要一口气把扶桑背上鹿台山的山顶。

不用看路,扶桑才有闲心看看风景,然而视线却被高树密林和雾霭流岚遮挡,目之所及皆是葳蕤蓊郁,氤氲旖旎。

那些绿树十有八-九都是苦楝,或高或矮,或粗或细,密布在山道两侧,遮天蔽日。

山下的苦楝花已经衰败了,山上的苦楝花却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小花挂在枝头,犹如紫色云霞,触手可及。

山风吹拂,枝摇叶摆,落英飘€€,如雪似霰,扶桑伸手去接,笑着感叹:“太美了,像仙境一样。”

君如月道:“等会儿日头出来,云蒸霞蔚,景色更美。”

可没等日头出来,扶桑就歪在君如月肩头睡着了。

当暾出东方、照破烟岚,君如月想叫醒扶桑,到底没忍心,反正往后他就住在山里,什么美景看不着,唯有一点可惜,陪他看景的人不是自己。

扶桑实在太困倦,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悠悠醒转时,霎时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缝着眼看清了君如月的侧脸,他陡然一惊,猛地直起身来,险些从君如月身上跌下去。

“醒的正是时候,”君如月偏头看他,眉眼含笑,“行宫已在望了。”

扶桑惭愧至极,忙道:“快放我下来。”

君如月放他下地,转身面对他,面不红气不喘,话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我没骗你罢?”

扶桑怔了怔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不禁哑然失笑,旋即冲他竖起大拇指,嗓音微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君如月粲然一笑,俊美无俦,扶桑一时迷了眼,呆呆地看他须臾,倏地转眼向前瞻望,只见草木萋萋,杳无人迹,便问:“殿下他们呢?”

君如月道:“应该已经在行宫里了。”

因为扶桑睡着了,所以君如月刻意放慢了脚程,那些搬运行李的士兵全都超过了他们,他俩早就被甩在了最后。

扶桑将目光放得远些,果然在层林叠翠间望见了行宫的一角,飞檐斗拱,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他莫名感到熟悉,就像……就像把皇宫里的一座宫殿搬进了深山里。

扶桑不免好奇,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才能在这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里建造这样一座贝阙珠宫?那位林姓梓人,真乃天纵奇才,教人叹服。

日思夜盼的终点已然近在眼前,扶桑的心情难以言喻,他打起精神,笑着道:“我们也快些过去罢。”

二人并肩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行宫门口,两扇髹漆大门夹在两丈高的围墙之间,看起来并没有岁月的痕迹,显然是最近才修缮过的。

门上嵌着一块石匾,其上刻着三个鎏金大字€€€€无名殿。

四名披坚执锐的守卫向君如月行礼,而后推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进门便是一片宽阔的庭院,院子中央矗立着一株巨大的松树,约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高峻挺拔,枝繁叶茂。

左右两侧坐落着数间房屋,正中是个穿堂,扶桑和君如月从穿堂过去,竟是别有洞天€€€€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水池,池水来自左侧的瀑布,瀑布挂在一面五六丈高的悬崖上,涓流不息,水声潺潺,并不会觉得吵闹。

一座曲折向上的廊桥悬在水池上方,拾级而上,走到廊桥的尽头,便看见了沐浴在阳光之中的澹台折玉,扶桑笑着唤了声“殿下”,快步朝他走去。

第124章 小太监124

一座长约十来丈的廊桥将前殿和后殿连结起来, 前殿依山傍水,后殿则坐落在与瀑布等高的悬崖上,悬崖边缘修葺着半人高的玉砌雕栏, 凭栏而立, 俯瞰崖下那片圆形水池,空明澄碧, 犹如一方水镜, 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前殿院里那株高耸的松树。

后殿的庭院比前殿还要宽敞得多,严丝合缝地铺着青石板,平整如砥,完全可以用作演武场了€€€€扶桑几乎可以想象出百年前澹台云深在这里舞刀弄剑的情景。

房屋却只有两间, 看形制是两个大通间,中间也有个穿堂, 穿堂后面连着条小径,小径两侧种满翠竹, 蓊蓊郁郁, 生得比屋顶还高。小径尽头有座八角亭,匾额上亦刻着三个鎏金大字€€€€无尽亭。

无尽亭的后面即是陡峭的石壁, 上面爬满了各种野生的草木与花朵,虽杂乱无章,却有种自然之美。

扶桑在无尽亭徘徊片刻,踅着小径回到穿堂,左右两边各开着一道小门,门上垂着两幅绣帘, 左边那幅绣的是丹枫呦鹿,右边那幅绣的是雪梅双鹤。

他循着说话声进了右边那道门, 看见一男一女,身着布衣,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正忙着归置行李。二人倏地看见他,虽不知他是谁,单看衣着形貌,也猜得到是个小贵人,急忙躬身行礼:“见过公子。”

扶桑快步上前,扶他们起来,轻声笑语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只是殿下身边的奴婢,我叫扶桑,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男子道:“我叫何有光,她是我媳妇安红豆。”

原来是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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