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120章

陈秀秀先漱了漱口,然后小口小口地把剩下的半杯热茶喝下肚去,扶桑接过茶杯,问:“还喝吗?”

陈秀秀摇了摇头,坐回原位,老太太小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忽然道:“孟春,去跟你小叔说,你小娘身子不舒服,让他去医馆把孙大夫请来瞧瞧。”

小孩都喜欢跑腿,何仲春跟着何孟春走了,屋里霎时清净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何士隆带着一个容貌清癯的中年男子走进西屋,正是老太太口中的“孙大夫”。

孙大夫也没多问,直接为陈秀秀把脉,不多时,孙大夫收了手,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道:“恭喜老夫人,你们何家又要添丁了。”

此言一出,老太太、何士隆、陈秀秀全都喜出望外,扶桑也跟着道喜:“恭喜二哥二嫂。”

话音方落,不知想到什么,扶桑猝然如遭雷击,脑海中“嗡”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个荒谬至极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左冲右突,直教他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关于这具畸形的身€€,他从来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他自以为没有怀孕生子的能力,可是……可是……万一他可以呢?不然他的肚子为什么会一天天变大?

他有可能怀了澹台折玉的孩子,他有可能怀了澹台折玉的孩子……扶桑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一时分不清是悲是喜,不禁泪如雨下。

“扶桑,你怎么哭了?”何士隆诧异地问。

扶桑回过神来,慌忙抬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破涕为笑道:“我……我替你们感到高兴。”

何士隆正在兴头上,也没多想,只听孙大夫简单叮嘱几句,问:“谁跟我回去拿药?”

扶桑立刻道:“我去罢。”

何士隆送孙大夫出了清风楼,塞给孙大夫一锭银子,然后兴高采烈地去向父兄分享好消息。

扶桑牵着何孟春这个跟屁虫,随着孙大夫穿街过巷,到了医馆,取了安胎药。

扶桑原本有问题想问孙大夫,到底没勇气问出口,心事重重地来,心事重重地走,连何孟春都察觉他不对劲,问他怎么了,扶桑强笑道:“我没事,只是觉得天太冷了。”

小巷逼仄,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扶桑拉着何孟春往旁边让了让,回头的瞬间,一道黑影猛扑上来,扶桑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了口鼻,他“呜呜”两声,让何孟春“快跑”,紧接着便陷入昏迷,软倒在袭击他的黑衣男子怀中。

第167章 小太监167

“……

云渺渺, 水茫茫。

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

莫向花笺费泪行。 ”①

扶桑在飘渺的琴音和歌声中渐渐恢复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睛, 呆怔了须臾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猛地起身,掀开被子, 见自己衣衫整齐, 手脚未被束缚,心下稍安,正欲伸手撩开帷幔,忽闻脚步声靠近,他连忙后退, 靠着墙瑟缩在床角,慌乱地在身上搜寻防身之物, 却什么都没找到。

帷幔被人掀开了。

扶桑直视着背光而立的陌生男子,强自镇定道:“你是谁?这是哪儿?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呢?你们没有伤害他罢?”

对方置若罔闻, 不动声色地睨他几眼, 放下帷幔走了。

很快,扶桑听见开关门的动静, 他不敢擅动,又稍等了须臾,才挪到床边,掀开帷幔窥探,左右两架落地九枝灯将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照得亮堂堂,屋内却空无一人。

他急忙下床, 快步来到窗边,抽掉窗闩, 推开窗户,冷风顷刻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未及远望,他探头往下看,心顿时凉了半截€€€€他身处高楼之上,想跳窗逃跑是不可能了。

正自彷徨,猝然听见开门声,扶桑扭头看去,便见方才那名陌生男子搀扶着另一位锦衣玉带的男子走了进来,二人应是一对主仆。

锦衣男子面色潮红,脚步虚浮,显然是喝多了酒,随着他们走近,扶桑闻见了浓郁的酒气。他背靠着窗台,凛凛寒风拂动着他的乌发和衣衫,有飘飘欲仙之致。

锦衣男子在不远处的圆桌旁落座,他醉眼惺忪的看着扶桑,笑嘻嘻道:“美人儿,还记得我吗?”

扶桑愣了愣,对方会这么问,就表明他们曾经见过,可他努力回想,却一丝印象也无。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何孟春是否安好。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小男孩呢?”扶桑惴惴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锦衣男子偏头看向侍立在侧的小厮,不悦道:“樊章?”

被唤作“樊章”的小厮低头哈腰,低声回道:“去抓人的侍卫说,他们把小孩迷晕后丢在了巷子里,并未伤他性命。”

扶桑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何孟春没事就好,否则他会内疚一辈子。

锦衣男子换回笑脸,看着扶桑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昨日我在船上,你在岸上,虽然隔了那么远,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昨天,船上……难道是那艘载歌载舞的画舫?

扶桑扭头朝外看,看见了灯火辉煌的亭台楼阁,看见了被灯火照亮的粼粼水面,看见了隐匿在夜色深处的小镇。

他此刻所处之地,应该就是摘星楼了。

昨日他是楼外客,妄想救人于水火,今日却成了楼中人,自救无门,仿佛是老天爷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扶桑牵唇苦笑,心想,假如他从窗户跳下去,纵使不能保全性命,却能逃过一场欺辱,可是……他的腹中很可能孕育着澹台折玉的孩子,所以他不能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活下去。

扶桑悄悄地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窗闩隐于袖中,主动走到圆桌旁,垂眸看着坐在对面的锦衣男子,怯怯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锦衣男子喜笑颜开道:“当然。”

扶桑坐下来,静视着男子的面容,轻言细语道:“恕我愚钝,请问公子曾在何时何地见过我?”

锦衣男子道:“今年四月,碎夜城中的一家书肆。”

扶桑几乎立刻就想起这人是谁了,毕竟他在碎夜城只待了两三天,除了修离之死,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天君如月陪他出去逛街。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书肆里遇见了一个意图不轨的纨绔子弟,君如月说他叫什么来着……朱钰!他叫朱钰!

“朱公子真是好记性,”扶桑挤出一抹笑来,“当时不过匆匆一面,难为你还记得我。”

“如你这般绝色,自是见之难忘。”朱钰眉开眼笑道,“那日之后,我便一直惦念着你,还曾派人在碎夜城中寻找你的踪迹,可惜遍寻不获,万万没想到,君如月竟将你藏在这偏远小镇。”

扶桑将错就错,平心静气道:“朱公子擅自把我带到这里,就不怕君如月找你兴师问罪吗?”

“你该不会不知道罢?”朱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君如月追随废太子去京城了,何时回来、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未可知呢。”

扶桑神色一黯,垂头不语。

君如月果然跟着澹台折玉去京城了,那他便无需前往碎夜城了,那些妄图拯救他人的设想也都成了空想。

朱钰以为他当真不知君如月的去向,又道:“那你知道君如月成亲了吗?”

扶桑抬起头,讶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上个月,我还去君府喝了喜酒。”朱钰道,“所以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等他了,还是趁早另寻新欢罢。”

大事当前,君如月自然没有心思提及私事,扶桑只是觉得奇怪,君如月一直非常抗拒婚事,怎么突然就成亲了?他娶的是谁?

朱钰撑着桌子起身,樊章赶紧上前搀扶,却被朱钰推开:“你先出去罢。”

樊章犹豫了下,见扶桑一副柳€€花娇、弱不禁风之态,显见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便乖乖地去门外守着了。

朱钰在扶桑身旁坐下,伸手撩起扶桑的鬓发,露出姣好的侧颜,一边贪婪地凝视,一边哑声道:“老天爷偏偏让你在这个时候遇见我,就说明你我有缘,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扶桑低着头,不敢去看身边人,紧张得嗓音轻颤:“我叫扶桑。”

“扶桑……”朱钰舔了舔嘴唇,克制着一亲芳泽的冲动,耐心劝诱,“你愿意跟着我吗?我爹是嵴州知府,整个嵴州都归我爹管辖,除了君北游,没人敢和我爹作对。我是我爹的独子,我爹什么都听我的,就算我想纳你为男妾,我爹也不会反对。君如月那个懦夫,只能把你藏在这穷乡僻壤,他什么都给不了你,可我不一样,我可以带你回碎夜城,我可以给你名分,我可以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只要你愿意做我的人。扶桑,你愿意吗?”

扶桑缓缓抬头,对上了朱钰炙热的目光。

他先前并不知晓朱钰是嵴州知府之子,他没问过,君如月也没同他说过。

在权势面前,他卑贱如蝼蚁草芥,从前面对三皇子时是这样,而今面对朱钰还是这样,他似乎永远逃不脱被权势欺压的命运。

“扶桑,你愿意做我的人吗?”朱钰又问了一遍,扶桑再不答应,他可要霸王硬上弓了,他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扶桑诚惶诚恐道:“如果君如月从京城回来,知道我背叛了他,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朱钰急不可耐地将扶桑拥进怀里,在他耳边道:“君如月要是真的那么在乎你,就不会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了,更何况你跟他无名无分,何来背叛之说?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跟着我,我会护你一世周全,谁都不能伤害你。扶桑,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就从了我罢……”

话音未落,朱钰的唇便€€上了扶桑的颈,扶桑骤然一僵,右手紧攥着那支窗闩,一时间不知该被动承受还是主动出击,就算他真的把窗闩插-进了朱钰的脖子里,结果了朱钰的性命,那他也死到临头了,他还不能死,可是,他是澹台折玉的妻子,他不能忍受别的男人玷污他的身体。

当朱钰的唇即将落到他的唇上时,扶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试图推开朱钰,可他才从昏迷中醒来,浑身乏力,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的推拒反而让朱钰愈发兴奋了。

“怎么,害羞了?”朱钰一脸霪邪笑意,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扶桑脸上,“我们到床上去,好不好?”

“我……我身子不适,恐怕会扫你的兴。”扶桑眼泛泪光,切声恳求,“改天……改天我再好好伺候你,求求你……”

“我一刻也不能等了。”朱钰抓着扶桑站起来,两具身€€紧€€在一起,“感觉到了吗?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扶桑被朱钰强硬地拖到了床上,帷幔遮挡了烛光,周遭霎时变得昏暗,好似被关进了一座狭小的囚牢,插翅难逃。

朱钰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压在扶桑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双手捂着肚子,唯恐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孩子被压坏了,手里那根窗闩早不知掉在哪里了。

他闭着眼睛,任由眼泪肆意流淌,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清白没有性命重要,清白没有性命重要,清白没有性命重要……

“嘭!”

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了扶桑一跳。

朱钰停下撕扯衣带的动作,对着帷幔怒吼:“滚出去!”

“公子,大事不好了!”樊章的话音里满是惊恐,“有个黑衣人杀进摘星楼了!”

第168章 小太监168

朱钰气急败坏, 丢下扶桑走了。

扶桑收住眼泪,理好衣裳,试图开门出去, 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转而来到窗边,探头往外张望, 能看到四散奔逃的人影。

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听得扶桑胆战心惊,然而他被困在高楼之上,无路可逃,只得将窗户关上,把那些嘈杂隔绝在外。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里转来转去, 最终躲进了立在床侧的紫檀顶箱柜里,虽然这么做并没什么用。

扶桑双手抱膝, 蜷缩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一颗心揪成一团。

他再次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就是个废物,离了别人的保护, 他根本没法在这个危险重重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倘若今日能侥幸逃出生天,他不能再在何家住下去,否则何家必定会被他连累,家破人亡都有可能。那他能去哪儿呢?回行宫去,还是直接启程前往嘉虞城?此地距离嘉虞城几千里远,单凭他自己如何能够平安抵达?更何况他现在可能还怀有身孕……

前途渺茫, 扶桑惶惶不知所措,对澹台折玉的思念犹如暴雨倾盆, 瞬间将他淹没。

“玉郎,玉郎……”扶桑一边流泪,一边小声呢喃,“我该怎么办?”

就这样在黑暗中蜷缩了不知多久,扶桑猛地抬起头来€€€€有人来了!

他用力捂住口鼻,唯恐自己发出任何声息。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以致浑身颤抖,手脚发麻,耳道嗡鸣,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种危险一点一点逼近的感觉实在可怖至极,眼泪失控般肆意流淌,纵使如此,内心深处却还怀着一丝期待,期待着命运的眷顾€€€€如果不是足够幸运,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就在扶桑因惊恐过度即将晕厥时,柜门被人打开了,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驻,扶桑泪眼朦胧地注视着站在门外的黑衣人,对方背光而立,又蒙着面,扶桑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扶桑想求饶,可他发不出声音,只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面色煞白,双目圆睁,眼泪兀自流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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