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毕业的时候,哪个人不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能干出一番事业,拥有前景璀璨的未来。其实呢,任何一个学历足够的名校毕业生,拥有正常的学习能力和交际能力,有个几年的工作经验,就可以胜任李栖的工作。
在股票资金市场力挽狂澜,创造回报额惊人的投资神话,参与百亿跨国并购案,那都跟李栖没半毛钱关系。他的日常是一份又一份的商业计划书,讲了一遍又一遍的PPT。李栖没有任何自主权,某些项目,他甚至都不需要在其中加入自己的任何思考。
有时候李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的基金一塌糊涂,居然还有底气去说服人家投资。
李栖端起碗喝汤,最后只能说:“大家都在考研,应该不会太差。”
总的来说,像堂弟这样的名校毕业生,上限不好说,下限总不会太低。
堂弟摇摇头,他对李栖所描述的现状并不满意,那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那你想怎么样?”
堂弟想了想,“天生我材必有用。”
天呐,李栖看着堂弟,心里哀嚎,看来我真的年纪大了,连这样的心气都没了。
吃完饭,李栖想带堂弟出去走走,堂弟摇头,说要去图书馆自习了。
李栖送堂弟到图书馆,图书馆台阶太多,他不想往上爬。目送堂弟进去之后,李栖看到图书馆下面的宣传栏。
这期主题人物是徐裴,上面用很长很长的一段话简述了徐裴的学历、获奖、专利和著作。
为什么徐裴的人生看上去总是那么轻松而耀眼呢。
李栖用手指敲了敲玻璃面,有点嫉妒,有点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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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栖:我好酸啊,吃柠檬吃柠檬
第12章
“你对我的照片有什么指教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栖回头看,徐裴从不远处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扎丸子头的女生。
他走到李栖身边,随便看了眼宣传栏上的照片,道:“拍的怎么样?”
“差强人意。”照片里的徐裴比现在年轻点,西装革履,惯有的懒散温和都不见,有种冷冰冰的,让李栖觉得不安的气质。
徐裴看了看照片,又看向李栖。
李栖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你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徐裴微哂,他回学校本来是想找人开个会,结果实验室人都不在,留一个研一的女生看仪器。
看来不管是多大的领导,都挡不住人摸鱼的心。李栖乐了,“今天本来就是周末。”
旁边的女生使劲点头,徐裴看了她一眼,女生不说话了,缩在一边装不存在。
徐裴给她的几张申请单上签了字,让她准备好材料明天之前发过来,女生点头,收好东西之后跟徐裴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徐裴合上笔,问李栖,“你的事情也办完了?”
堂弟忙着复习,李栖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这会儿确实没什么事儿。
“你不会还想让我把你送回去吧。”李栖问道。
徐裴看着他,眼睛漫上笑意,“别那么警惕,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栖不说话。
图书馆下面有几个发宣传册的学生,在一边观察了很久,找到机会走上来,递给两人一份宣传册。
“今天下午是我们美术学院毕业生艺术展的最后一天,徐教授,你和你朋友有空可以去看看。”
徐裴接过宣传册,问李栖:“去不去?”
在学生期待的目光中,李栖很难摇头说不去。
东大的艺术馆离图书馆不远,修建的很漂亮,展厅有三层,楼上是服装与服饰设计,李栖和徐裴没上去,在一楼随便逛了逛。
一楼门口有个互动项目,假如回到十年前,你最想做什么。
旁边有纸笔,有人拿起笔,思考很久。
十年前,对平均年轻不超过22岁的大学生们不算有吸引力,至少大多数人不想高考重来一遍。
李栖看到有人直接写,“我不想回到十年前。”
徐裴站在李栖身边,问他,“你有想法?”
十年前李栖16岁,还在念高中,那一年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是李栖对高三年级的学长一见钟情。
那时候开学典礼,作为年级第一,李栖要准备上台领奖和发言。上万人的大会上台发言,李栖紧张地一直出汗。
后台同样在准备的还有一个高三年级的学长,他没有一点紧张的意思,坐在窗户边看书。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眼睫毛长而浓密。
李栖还记得他看的是毛姆的《刀锋》,他一直珍藏这本书,希望能获得跟学长一样的安定从容。
“他从容是因为他经历过了高一和高二的发言,你到了高三年级,你也可以很从容。”
李栖不喜欢徐裴那么说,“在别人追忆往昔的时候泼冷水是很不道德的。”
徐裴只是笑,问道:“你们后来谈恋爱了吗?”
“没有,学长不喜欢男生。”李栖道。
“越年轻越好骗,这话真不错。”徐裴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栖,“让我猜一猜,你和成川在一起,不会也是因为这种惊鸿一瞥吧。”
“我没有那么肤浅。”李栖有点生气,撇下徐裴自己去逛。
艺术馆人不少,除了学生还有很多校外人士来参观,打卡拍照的人很多。
李栖到处看了看,每一样作品都很有趣,他看到一个两米高的海绵宝宝,作品名字叫《派大星我们一起去抓水母》。
在稍微靠里面一些的展位,有一个作品是用黏土复原出了从前的村庄,大片大片的麦田,穿插着小路,小路多半是泥路,一下雨就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水坑。路是笔直的,地是平坦的,村口的路边有一户人家,紧挨着田地,前面种着高大的杨树,树荫遮盖一整条路。
李栖在这里停住脚,看了很久。
徐裴走到他身边,看了眼作品名,纸卡上写着《朝花夕拾》。
“我小时候家里就是这样的。”李栖道。
那时候的村庄还有很多人,年轻人也都在,夏天的时候放暑假,跟着大一点的孩子到处跑,一天能跑四五个庄子。老人们在傍晚时分坐在路边乘凉,闲话家长里短。路两边种着两排杨树,卖西瓜的就地支个摊。
这种景象,李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后来我们搬家,去了县城里,每年暑假我爸妈都给我报满补习班。今年过年的时候回老家祭祖,家里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或者干脆在外地定居,一条街上都是颤颤巍巍的老人,庄子变得很安静。”
徐裴注视着李栖的侧脸,李栖的家乡,那是和东城截然不同的地方。
李栖对于世界的某种困惑就源与此,他有时候表现得与繁华都市有些格格不入,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小村庄。
作品边站着作品的主人,是一个长发女生,她听到了李栖的话,很开心地表示这是她创作的灵感来源。
她送给李栖一套黏土捏的小人,包装盒上写“人不应该忘记自己的来处,那是心灵安定的地方”。
女生同样准备了一份给徐裴,但是徐裴拒绝了。
李栖看他,“为什么不要?”
徐裴插着兜,神情有一种渺远的冷漠,“那不是我的来处。”
徐裴的童年记忆,已经很不完整,只记得在徐家和裴家之间来回移动。徐家住胡同,裴家住东大家属院,随着徐裴外公和爷爷的相继去世,这两个地方很快都面目全非了。
徐裴找不到来处,他以为这种缺失是因为母亲裴小姐的早亡,因此他沿着母亲的路线出国,去看母亲看过的风景,其实那无异于刻舟求剑。
李栖觉得徐裴某一瞬间心情有很大的波动,有些东西剥掉了外壳,露出真实的一角。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走到一幅风格模仿毕加索格尔尼卡的画前观看起来。
李栖未能抓住那一瞬的变化,这让他对徐裴产生了好奇。
从艺术馆出来后,两人在报刊亭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休息,身后是一排银杏树。
李栖去报刊亭买了两瓶水,回来的时候看见徐裴在用宣传单叠小船。
李栖把水递给他,他把纸船给李栖。
李栖拿着纸船,纸船一只手掌大,方方正正地,称得上一句精巧。
“想学吗?”徐裴道。
李栖点点头。
徐裴又撕一页宣传纸,手把手交给李栖。
徐裴的手很漂亮,这毋庸置疑,但和李栖的手一对比,力量感又十分明显。
李栖手笨,一个错眼就跟不上徐裴的步骤了。
徐裴看看李栖,李栖也看看徐裴。
徐裴气笑了,三两下把纸船叠好,不再教李栖。
李栖有点尴尬,有点生气。
徐裴还是老师呢,这点耐心都没有。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李栖把自己的半成品纸船拿在手里,回忆徐裴的步骤一点一点折,“杭迎一说你从不评价他的画,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徐裴垂着眼看李栖折纸船,他有一步做错了,他总在那一步做错。
“杭迎一聪明敏感,画技娴熟,个人特色鲜明。”徐裴道:“但他的心理极不成熟,情绪波动很大。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画的非常好,转天就又会把画撕掉,他迫切地希望能认识到真正的自己。”
李栖把纸重新展平,从头开始。
徐裴忍不住笑了,道:“他把外界反馈来的评价看得太重了。”
杭迎一、章从致和徐裴的三人小团体里,杭迎一和章从致都很信任徐裴。不同的是杭迎一更加脆弱,如果徐裴真的给出评价,他会把徐裴的评价当做真实的情况。
李栖低着头,把徐裴完整的纸船拆掉了,他想按着折痕复原。徐裴看着他记错步骤,并不出声提醒。
“艺术家找到自我是必修课。”徐裴看着李栖,“你我也一样。”
李栖有点烦躁,步骤总是不对,他停下来,陷入沉思。
徐裴指着他的折纸,“你又错了,你总在那一步错。”
李栖看了看手里的纸,“哪一步?”
“自己找,”徐裴站起来,“生活、工作、男朋友,谁知道错在哪一步?”
徐裴走了,李栖看着手里的半成品,他把两个纸船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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