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万衍剑宗来妖灵城寻找根骨好的弟子,那位宗主对自己十分看重,他也喜欢用剑的感觉,便拜了对方为师,随他离开了妖灵城,到了万衍剑宗。
微生岚想的是,也许换一个地方,他便能交到朋友。
但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到了万衍剑宗后,他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岷阳剑尊对他要求很严格,根本不允许他分心做其他的事。
其他弟子可以种灵植,养灵兽,或者外出历练,做些宗门任务,但微生岚不行,他只能练剑,或者参加各方势力旅行的宗门比试。
岷阳剑尊对他说:“你不需要学别的,你是天生拿剑的材料,你就应该在做一柄锋利的剑!”
以前微生岚也不懂,他是狐狸,不是剑,为什么师尊要说这样的话。
后来,微生岚就没心思琢磨这些了,他的所有时间都耗费在修炼上,如果无法达到他要求的境界,便会受到惩罚。
一开始是不让吃饭,不过这一招没用,他降生不久便能辟谷,最长可以三月不进食。
岷阳便开始对他进行体罚,从罚跪到鞭笞之刑,刑法越发狠厉。
而且岷阳剑尊许是没有真正将微生岚当做一个人,教导他时,更像是将他当做一个畜生对待,通常是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
微生岚不懂这些,他不像奚青渡,有一个很爱他,很负责的父亲,会为他寻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族修士做老师,教导他人类的习惯,以及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
他在岷阳剑尊扭曲的教导之下,很快便失去了应有的童趣之心,但说到底,微生岚也不过是才一百来岁的小狐狸,这样的年纪,在妖族还很年幼,于是慢慢的,他找到了另一种,发泄自身精力的方法……那便是与人比试。
微生岚‘战斗疯子’的名声渐渐除了出去,修士之间的比试,原本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但微生岚下手往往没轻没重,和他比试的人多半都会受轻重不一的伤,同辈之间,他更是碾压性的存在,为了得到更好的断了和发泄,微生岚便开始越阶挑战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修士,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挑战出窍期的修士了,偶尔会受很重的伤,但他疯子一样的劲头,也让对方没讨到多大的好。
微生岚越来越喜欢战斗,他越发觉得,岷阳剑尊说得是对的€€€€他应该是一柄利剑,是一件合格的兵器。
别人看他的眼神,也越发畏惧,少数不了解他的人,第一次见他时,眼神里也带着各式各样的欲望。
但那个少年不一样……
他的眼神清凌凌的,看向自己时,满眼都是欢喜和欣赏。
具体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微生岚也说不清楚,但是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微生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看见了那些狐狸崽子们,在看向自己同伴时候的眼神。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忘了,那些对同伴的渴求。
是少年的一个眼神,重新唤起了他的记忆,微生岚才发现,原来他还想要有朋友……
如果是那个少年的话,他是不是也会和别人不一样?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
微生岚想了想,决定要尝试一下。
净月蛾便是他尝试的第一步。
可是他却收到了这样一张纸条……让他‘不要再来’了。
所以,是他失败了吗?
微生岚拿着瓶子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总结自己失败的原因。
师尊说过,做任何事都不能轻易放弃,修行一途艰难,如果遇到一点儿困难就放弃,那他趁早回妖灵城玩泥巴去吧,不用修什么剑道,也不用做什么兵器了。
微生岚向来很听岷阳剑尊的话,所以拿到被拒绝的纸条后,微生岚第一时间想的,确实应该怎样改进€€€€或许是少年对这个礼物不够满意?
确实,牛角虫这样的凡间虫子,与净月蛾比起来,属实算得上普通。
可他现在并不在修真界,能遇到一只净月蛾幼虫,已经是奇迹,哪里能寻到更多珍贵的虫子?
他琢磨了很久,最后决定,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他可以捉很多虫子给少年,让少年可以组建虫族大军,玩对战。
御花园的虫子也没多少特别的,凡俗界的虫子,虽然比不上修真界的灵虫,但也能挑出一些有意思的种类。
他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跑了很远的路,在南滇之境,做捉了不少当地特有的虫子……那个地方是巫蛊之术的发源地,虫子的种类多,而且生命力顽强,更经得起玩弄。
而这一来一回,加上找虫子、捉虫子耽搁的时间,竟是让他错过了平日的早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岷阳剑尊,微生岚便知道,这顿罚是逃不掉了……平日如果是被惩罚,微生岚心里其实是不痛不痒的,情绪上会很平静,没有怨言,也没有多余的感觉。
这样的反应,以至于岷阳对他的刑罚越来越重,他有恃无恐,觉得已经完全掌控了微生岚,他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剑,就该听从自己的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也是因为如此,岷阳对微生岚的掌控欲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要管控微生岚目光看向何处,是为何人何事分心的地步……
不过这个时候的微生岚,还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或者说他是不在乎,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今日,微生岚心里却生出一些不安的情绪来。
岷阳黑着脸,问他为何迟到,还一语道破了他昨夜离开了皇宫的举动,“你擅自离开本尊身边,去了何处?”
虽然心有不安,但微生岚还是听话的道明自己的行动轨迹€€€€他对岷阳剑尊的服从性很高,这种习性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轻易扭转的。
岷阳的表情更难看了,“你是说,你离开了大半宿,又耽搁了早上的晨练,只是为了去捉几只虫子?”
微生岚微微歪了歪头,不解。
捉虫子就捉虫子,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这种词汇?难道说,捉虫子是什么不对的行为吗?
岷阳剑尊朝他伸出手,“虫子呢?交出来。”
微生岚顿了顿,从乾坤袋里,摸出两只琉璃瓶。
但是岷阳剑尊实在太了解他了,从他那略微词意的动作里,就发现了他有所隐瞒,“全部。”
微生岚只好把所有琉璃瓶都拿了出来……除了装净月蛾的那只。
“玩物丧志!”岷阳剑尊怒喝一声,剑光一扫,将微生岚面前的琉璃瓶,全都击了个粉碎,瓶子和虫子,皆是付之一炬。
微生岚瞳孔放缩了一下,却是没有上前制止。
“过来领罚。”岷阳剑尊冷冷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微生岚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一地的灰烬。
那一地的心意……
依然是鞭笞之刑,少年微生岚□□着上半身,背对着岷阳剑尊跪立着。
他其实很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惩罚了,因为他一直都很听话,不会做出违背岷阳剑尊意志的行为。
但就算过了这么久,被岷阳剑尊那带着灵力的鞭子,鞭笞在后背时,微生岚还是觉得疼得有些难忍。
他只好想些别的东西,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则这几百鞭子,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可是微生岚短暂的人生里,经历实在过于贫瘠,而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战斗,此时想来,竟也有些乏善可陈,索然无味起来。
突然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从他脑海里闪过。
明明还没有正式的交集,明明只有过一次对视,一次握手……微生岚想着,竟也感觉有些开心起来。
那个可以做朋友的少年,如果原因和他做朋友,他们可以一起玩儿虫子,玩儿藤球也行,他们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合拍的伙伴。
莫名的,微生岚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受完鞭笞之刑,岷阳照例来安抚微生岚,告诉他哪里做得不好,并述说自己也很痛心。
“你错就错在,不该为了贪图玩耍,而耽误修炼的时间。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天赋和年龄都最好的时段,你应该全心全意将注意力放在修炼之上,不可为一些玩物分心挠神……知道了吗?”
“徒儿知错。”微生岚点了点头,同以前每一次被岷阳训斥后认错时一样。
但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并没有认错,也不会改正。
于是他假装痛苦的皱了皱眉,问岷阳道,“可是师父,徒儿好痛,明日的练剑,可否推辞半日?”
岷阳脸上满是不悦,但他看着微生岚苍白的一张脸,额头满是因为痛苦,而溢出的细密汗水,加上他自己下的手,他知道他伤的到底有多重,便也不敢做得太过不近人情。
毕竟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只九尾,他也不想,把他养得不亲。
熟谙‘打一棒再给一个枣’的岷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宽限了微生岚半日,并嘱咐他好生休息,却也绝口不提,帮他疗伤,或者给他丹药的事。
好在,微生岚白纸一般,也并不知道这些。
回去之后,微生岚拔了一些自己的狐狸毛,将自己一缕神识附诸其上,好叫人探寻此房间时,能察觉到他的气息。
做好这一切准备后,微生岚再一次动身,前往南滇,捉了更多的虫子回来。
不过这一次,他给安九送去时,没办法将时间卡在晚上了,只能在白日里,将一个个琉璃瓶,看着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给他排列在窗沿上。
安九没有出门,他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一些响动,便偷偷摸到窗户边,一把拉开窗户,想震慑一下对方。
然后便对上微生岚有些苍白的脸。
他连那一排琉璃瓶都没能来得及关注,便嗅到了空气里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一瞬间,安九也顾不得孟扶光的警告,脱口而出便是关心的话。
微生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以前觉得,战斗里受的伤,才叫受伤,这种被师父责罚后的伤痕,哪里算是受伤,毕竟又不会损耗修为,也没有伤筋动骨。
但在对上少年担忧着急的眸子时,微生岚的认知又出现一点细微的变化€€€€能让对方疼惜的地方,就是受伤了。
安九在微生岚点头那一瞬间,便急忙转头出了门,来到窗户外,一把拉住了微生岚,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伤在了哪里?上没上药?”
靠的近后,微生岚身上的血腥味儿更重了,安九心里也越发心疼慌乱,眼底不知不觉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是真的很怕伤害微生岚,也怕微生岚受伤害。
前所未有的矛盾拉扯着他的心脏。
一个声音让他赶紧离开,不要管微生岚。
另一道意志却又无声反抗,控制着安九的身体,让他挪不开步子。
微生岚不知道他的纠结之处,只是诚实道,“后背,没有上药。”
听见这话,安九心里对微生岚的担心情绪,压过了其他所有嘈杂的声音,他急忙将微生岚拉进房间,还不忘训到,“你,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微生岚顺从的跟着他的步伐,心里有些飘飘然……这是朋友接纳自己的表现吗?
他没有接收过他人正常的关心,其他人都说,他是兵器。
曾经他也将这种说法当做称赞,却没有想过,兵器和人,在其他人那里,会受到如何不一样的待遇。
安九动手解了他的外袍,里面的内衬已经是濡湿一片€€€€他没有仔细处理过伤,又来回奔波,折腾了一夜,此时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已经与他的内衬黏粘在了一起。
安九一看那内衬都遮挡不住的狰狞伤痕,眼泪就忍不住掉不个停,哆哆嗦嗦的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微生岚向来诚实,“没听师父的话,被师父责罚了。”
安九一听,心里又疼又怒,“多大的事儿,让他责罚的这么严重,还不给你伤口上药!真是太过分了!”
微生岚侧过头去看他,语气很平淡,“不用上药,以前也没上过。”
他自愈能力极强,这点伤,不消两日,便能疤都不留。
安九嘟囔,“怎么可以不上药。”
说完,他又意识到微生岚话里另一个关键点,“以前也没上过?他以前也这么打你?”
想到这个可能,安九气得手直哆嗦……司玄夜待他再不好,也就剖过一次自己的灵根,其他时间,根本不会动手打他,方郁鹤和雪念那里,也没听说过受过司玄夜的刑罚,怎么到了岷阳这里,竟然还有打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