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剥离的记忆便成了一团死物,不会与对方的神识产生共鸣,只是如同一件道具般,被对方浏览,所以不具有暧昧特性。
但是说到底,仍是和识海双修类似,是意识和意识的交流,只不过其中一方,不具备主观性了而已。
而被剥离的那段记忆,在对方浏览过以后,如果对方没有恶意,也可以原封不动的还给剥离者,但若这人心怀不轨,在那承载着记忆的神识上做点手脚,便能将剥离记忆的人的思想都控住住。
所以总的来说,和不够信任的人分享记忆,危险程度,不比与不信任的人识海双修,来的低。
而雪念能作出这个决定,自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信任方郁鹤,只是为了赎罪。
他甚至卑劣的想,如果自己也痛了,也受到别人的伤害,是不是就能减轻一些罪孽?或者这样的话,就能在小九那里得到宽厚处理,转变为受害者的形象?
他不介意方郁鹤伤害他,他最好是用些龌龊手段,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至于被对方控制思想什么的……只要控制自己思想的那人死了,自己就能得到解脱,不是吗?
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那些阴暗的过去算什么?难道只让自己一个人被这些罪孽纠缠吗?
这一刻的雪念,心底阴暗念头开始肆意滋长,直到将他整颗心脏,包裹纠缠,密不透风……
方郁鹤对雪念的记忆,其实是不感兴趣的,但奈何,雪念说,这事儿和安九有关,最后方郁鹤还是随他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到了地方后,雪念才终于肯透露一点具体的情况,“你不是听不懂,刚才小九说的那话的意思吗?我如果告诉你,在这一世之前,我们其实还经历过一世,以现在的身份,对小九做过一些无法挽回的伤害呢?”
方郁鹤一愣,“什么这一世上一世的?上一世是指孟扶光那一次?”
“不,你还是方郁鹤,我还是雪念,小九还是小九,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世,已经是重回某个节点后的开始了……你记得你之前维护安云歌的事儿吗?你想一想,如果你立场一直站在安云歌那一方,师尊也偏向安云歌那一方,最后的安九,会得到怎样一个下场?”
方郁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难进行的猜想,因为它差一点,就成为了真实的发展。
雪念见他面色发白,心里竟产生一种扭曲的痛快。
他道,“想象到了,是吗?如果我再告诉你,你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现实,还比你猜想的更加残酷,你又该作何感想?”
“没有发生的事,我为何要去想象,那些猜想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方郁鹤勉强找回理智,却仍然嘴硬。
雪念轻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方郁鹤一定会这样回答自己。
所以一开始,他就已经做了最决绝的决定,“那么,你就亲自看一看,你做过的那些好事吧。”
雪念上前一步,掐住方郁鹤的胳膊,他一边在辞海里剥离自己的记忆,一边疼得大汗淋漓,指尖几乎掐进了方郁鹤的肉里。
方郁鹤想要甩开他,却发现雪念指节都要拗断了,也不肯松手。
见他那般痛苦又偏执的盯着自己,方郁鹤只好皱眉忍耐下来……左右只是一些皮肉伤而已,对于一名皮糙肉厚的剑修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害。
最后,雪念剥离出一颗墨绿色的记忆光球,只单单看这光球的颜色,便能想象其中的苦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已经是没什么好拒绝的了,但方郁鹤看着这颗记忆光球,心里诡异的产生一种想要退缩的情绪。
……如果,雪念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颗记忆光球,成为定下他罪名的铁证。
“看啊!你难道不敢了吗?”雪念向来淡雅冷清的面容变得扭曲,此刻竟写满了癫狂和恶意。
所有的人,都该和他一起,下地狱!
凭什么!凭什么就他记得那些错误?
如果安九不知道还好,他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可以弥补。
可是安九知道,他记得!安九才是重生的人,他不会原谅自己了……
而除此之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罪,只有他一个人画地为牢。
这不公平,这对他不公平!他只不过是好意帮孟扶光收殓了尸骨而已,为什么要惩罚他一个人?
……为什么,只惩罚他一个人?
“你看看呀,你真的不好奇,你都做过什么吗?”雪念低语,将掌心的记忆光球,又往前递了递。
记忆是绝对主观的,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记忆也是绝对真实可信的,他与人的想象是完全两码事。
方郁鹤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知道雪念不可能欺骗得了他,心底才越发胆怯。
真相,往往会是一把利刃。
……
安九赶到无妄峰下时,看见万衍剑宗的所有长老,果然都已经到位了,司玄夜站在最前方,面容冷峻的望着一个方向。
安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是峰下一个黑漆漆的洞,而那洞口上方,只有海市蜃楼一般的一处幻景。
景象是半透明的,如同一面水镜一般,倒影出一副离奇的画面。
画面中,层层叠叠的金色锁链和符咒在空中拉扯飞旋,通过这些金色锁链的缝隙,安九看见一只体型庞大的九尾狐,处于锁链的正中心,被锁链及符咒,压制得严严实实。
那狐狸是微生岚本体。
虽然只是一个幻景,并非实物,但九尾狐带给修士们的震撼和威压,已经足够强大,让人心悸。
九尾狐本身是很美丽的生物,但实力强横到微生岚这个地步的,便只会让人感觉恐惧了。
安九躲在人群最后方,安安静静的伺机而动。
画面中,九尾狐身后的尾巴铺开,瞬间便有遮天蔽日之效,他在控制着尾巴一顿乱甩,那些镇压他的锁链、符咒,便绷断的绷断,损毁的损毁,只一息的时间,画面里的金色便淡了一个度。
有长老见状,忧心忡忡道,“这些符咒的威力怎么变得这么不堪一击?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这妖修便要破山而出了。”
另一人接话,“对啊,到时候我们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将其击杀。”
安九一听这话,便有些义愤填膺,“他是个妖修,但不是个畜生,就算是畜生,也没有随随便便就喊打喊杀的道理,你们将其关押了一千年!难道还不够吗?直到现在人家要自由了,你们想的却是怎么杀了他!但真是见不得人一点点好了,是不是?”
听见安九的声音,所有人一同回头,却没人发现,那只是呈现影像的幻景里,九尾狐也抬起头,狐狸眼撇向了青年的方向。
第81章 心乱。
无妄峰来的人太多, 气息驳杂,吵吵嚷嚷,司玄夜便没有延展神识。
直到听到安九的声音, 他才意识到,安九来了。
也是, 无妄峰弄出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过来……司玄夜这样想, 心里有些发堵。
他原本就为了安九, 已经入魔过一次了, 由此可见,司玄夜心底,对安九存在着多深的执念。
一开始的时候,司玄夜没有发觉安九对于自己来说, 有什么不同,直到在第一场的镜中世界时, 才明白安九和雪念的不同,雪念不管是敬仰他, 还是畏惧他, 都无法让他心情产生波动。
但在发现安九也和雪念一样,看着他时,眼睛会微微发亮, 总想在他面前有所表现, 想要得到他的称赞和夸奖时,司玄夜心里就开始有些焦躁。
倒不是讨厌安九这样的态度,而是对他后续可能会转变的一种惶恐。
司玄夜压下自己心中的各种情绪, 朝不远处的安九招了招手,“到我身边来, 小九。”
场上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安九。
原本安九说的那话,是已经引起一些人愤怒情绪的,那些长老又惯来高高在上,听见安九这般不留情面的斥责之语,本是想要将他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点儿规矩的。
没想到,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司玄夜便先将人护着了……都把人叫到他身边了,哪个不长眼的长老敢怼微月剑尊身边的人?
于是大伙儿这口气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心里对安九的不满,却积怨于心。
下边儿的其他弟子,倒是没那么多的顾忌,纷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安九。
倒确实是人中龙凤之姿,光凭他那长相,就很难让人对他心生恶感。
安九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他灼灼生辉,耀眼得不行。
有人从瞬间的惊艳中回过了神,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安九,又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司玄夜,然后扭头和身边的人小声交谈起来,“那人不是安九师弟吗?”
他旁边的师兄也是入门已经许多年的内门弟子,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竟真让他翻身成功了……也好,其实我当初就觉,安九师弟,没大家说的那般恶毒。”
先前道出安九身份的人,则是不满的嘀咕起来,“谁能想到,那安云歌竟然这么能伪装。”
说着说着,他还愤恨的跺了跺脚,“当初他来与我示好,我还真当他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和他走的近了之后,才慢慢疏远了安九师弟,现在想来,怕是那安云歌的本意,就是要我们都远离安九师弟,好叫师弟众叛亲离,更方便他对安九师弟动手。”
“是啊……不过幸好,宗主最终还是看穿了他的歹毒,还给了安九师弟一个清白。你可还记得?他最后离开宗门前,还找人滥杀无辜,想要栽赃到安九师弟身上。”
那事儿最后也被司玄夜解决了,从凡俗界回来后,司玄夜手段更是冷酷,连辩解的机会都未曾给那几人半分,直接搜了魂,剥离了他们的记忆,公示于众,才叫人知道,那一副翩翩君子模样的安云歌,私下里竟做过这么多腌€€事儿。
而且他竟心思如此深沉,从九年前的弟子凭证事件开始,就已经在埋下暗线,将他们万衍剑宗主峰的一众人,全都耍的团团转。
哦,甚至还牵扯了奉远峰的峰主和几名弟子进去。
这两弟子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寒,别说安九师弟那样心思简单的人,就连他们,对上这安云歌,估计也只有被算计的份。
他的心计太深,剑修们又都是比较耿直的性格和心肠,遇上这样的人,只能是防不胜防。
安九不知道场上这些人心里对他的看法已经产生了两极分化。
他只见司玄夜让他过去,他看了看司玄夜站的位置,觉得那里离洞口进,他一会儿或许可以浑水摸鱼……
这样想着,安九便盯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到了司玄夜身边。
司玄夜见他乖乖过来,正舒心几分,却瞥见旁边的幻景里,那只体型巨大的九尾狐站了起来。
他好像找到了反馈画面的那个点,九条粗壮的狐尾,猛地朝着画面这头甩了过来……下一秒,画面消失,紧接着,无妄峰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怎,怎么回事?看不见山体内的情况了!”
“他是不是要出来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布阵,快布诛天阵!”
安九听得一阵恶心,趁着地动的时候,安九趁乱靠近山体,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时,司玄夜从他背后拉住了他的手。
“放开我。”安九挣了挣,没能挣脱。
他在修行了一千年的司玄夜面前,还是比较无力的……
“别乱跑。”司玄夜没有松手,反而把他拽得更紧。
安九也是没想到,这么混乱的场景,司玄夜不去关注其他,也不去主持大局,反而把自己死死盯住。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就不能别管我吗?”安九有些恼怒。
司玄夜眼底闪过一抹受伤,“我是你师父,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安九心烦意乱下,有些口不择言,“你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师父,会不会有些太晚了?这世间,哪个师父会把徒弟看作一味灵药?又有哪个师父会亲手剖了徒弟的灵根?你根本不是我的师父,你是安云歌的师父,你来管我做什么?你去管安云歌啊!”
“我已经将安云歌逐出师门了。五年前,我就已经昭告天下,我司玄夜的最后一名弟子,只会是安九。”司玄夜第一次失了沉稳,有些急切的出声解释。
安九哑然。
好久以后,他才无奈出声,“……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已经晚了。你就当我们没有师徒缘分,以后只做普通的宗门路人,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