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请来了, 是个巨大的海螺,村民让安九对着海螺口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说完他们就凑到海螺口子边上去听声音……也不知道他们都听到了啥, 判断安九所言非虚的依据又是什么,总之, 在听过海螺后,所有人看向安九的目光, 都带上了几分唏嘘。
“原来是他哥哥啊……”
“哥哥是遇害者啊?怎么会把遇害者的画像留着呀?”
“虽然这一点的确令人怀疑, 海神大人是不会错的, 海神大人已经说了,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
安九看着他们,叽里咕噜的商量了一阵,然后才走到他身边, 由领头的人和他说话,“你刚才的话得到了海神大人的认可, 但我们依然不能确定你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确定你哥哥的身份。你们是好是坏, 都还有待商榷, 所以我们不能放开你,但可以回答你一些小问题。”
安九不解,“我可以向‘海神大人’保证, 我和我哥哥都与那业火教没有关系, 或者我起心魔誓也可以。”
领头者不高兴的开口,“海神大人,哪有心情听你诉说这些?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安九便明白了, 看来他们这个海神大人的限制挺高,并不是什么话都能辨别真伪的。
而他们似乎也不太想接受心魔誓, 安九看他们如此‘淳朴’,也就知道他们在修行一途上,并没有用心钻研过,或许也就不太了解心魔誓的分量……也有可能是被人用花言巧语骗过,以至于让他们觉得心魔誓也不过如此。
安九没有兴趣去追究具体缘由,左右他也不是非要得到他们绝对完全的信任不可。
想通这一点后,安九便在心里放弃了与他们建立信任关系,直奔他最关心的问题,“业火教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恨他们?”
领头的人说到做到,果然没有一点儿要给安九松绑的意思,就这么绑着他,和他聊了起来。
“以前有过业火教的传教徒来过我们渔村,我们的村民都很纯善,接待了那个异教徒,村里的一位姑娘,还好心收留了他,让他留在村子里养好了伤。”
在这领头者的讲述里,这一开始,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好人好事。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名业火教徒来到小渔村时,正是外界大力围剿业火教的时候……彼时孟扶光陨落了两百多年,但他曾经的追随者和仰慕者太多,区区两百年,并不至于让那些人忘掉扶光君这么一个惊艳了时光的青年。
就比如那欧阳明,他建立的日月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已经覆灭了,但他本人依旧在修行,两百年,不过一个闭关的时间,等到他再出关时,才得知扶光君已经被业火教暗害。
对于欧阳明这样的人来说,他们不过一次平常的修炼,出关便遭遇了这样的噩耗,心中自然是义愤难平的,有野心的修士不在少数,但更多的修士还是更追求问心无愧,以求在经历雷劫时,不会被更严厉的天雷制裁。
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于是,在安九重来的这一世,业火教竟然因为害死了孟扶光,而更早的走上了毁灭的道路。
但这业火教的余党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经过那些正义之士上百年的围剿追杀,也总还有漏网之鱼存在,并且在持之不懈发展教众,不过他们倒也还算低调,都是选择往一些偏远地区躲,发展的较重也是一些对修真界的事不太了解,活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小修士,甚至修真界的普通人。
安九皱眉,“可是业火教信仰的那一套,并不是什么人群都能接受的啊?”
业火教信仰不破不灭,浴火重生,坚信要让这个世界得到彻底的清洗,要让冥界降临人间,陇天大陆才能得到世界的升级,成为高等世界后,这整个世界的灵气也会上升数百倍,只有这样,他们这些生活在陇天大陆的修士,才能更好的修炼,才能让那些无知的百姓,也跟着鸡犬飞升。
他们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大义。
但这样一套理念,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却并不足以让所有人都动心……有的人并不想修炼,也不想飞升。他们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亲友陪伴在身边,不受人欺凌,不为生计忧愁,活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那就足够。
很显然,这个小渔村的人,便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是不容易受到业火教信仰洗脑的,因为那与他们本身的追求没有关系。
那领头子苦笑道,“确实如此,所以,他们选择了从别的方面入手。”
一个聪明的传教徒,会合理利用身边一切资源,去达到传教的目的。
“那人借住在阿芙娜家中,在养伤的时日里,与阿芙娜一家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如果只是普通的传教,阿芙娜一家,并不会轻易接受,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但,世事无常,上天似乎总喜欢与我们开点儿玩笑。”
阿芙娜便是收留那异教徒养伤的渔女,她和丈夫生了一个孩子,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
但在某一天,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平凡的三口之家身上。
那一天,阿芙娜的丈夫准备跟船出海捕鱼,以往的时候,阿芙娜会选择与丈夫一起。他们的儿子已经有了六七岁,可以寄住在村长那里,等待他们夫妻两人捕鱼回来。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也是因为有个小孩要养,需要更大的工作量来维持家用。以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然而这一次,因为他们家里借住着一位客人,所以阿芙娜选择放弃这次的跟船出海,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招待客人。
她的丈夫独自出了海,以往最糟糕的情况,他们都能有惊无险地相携度过……可就单单这一次,阿芙娜没有陪在丈夫身边,她的丈夫便再也没有回来。
常年靠海吃海的渔民们,其实对这种事也是心有准备的。
村子里一同出海的,还有七八个人,那也是七八个家庭,他们虽然也很悲痛绝望,却知道这也是无法避免的灾难,他们作为亲人,能做的,也只能是在短暂的悲痛和悼念过后,打起精神来,继续往前走,努力去过好自己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个异教徒,阿芙娜虽然也会痛苦自责,怪自己没有跟着丈夫一起出海,但是她不会永远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她会想起,自己的孩子还需要她,她还有家庭的责任需要扛起来。
她会很快振作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走出悲痛的情绪,继续自己的人生。
“可是那个异教徒告诉她,只要加入业火教,让冥界与这个世界连通,死去的人,就能从回人间……虽然我们都不希望与自己的亲友分别,但我们心里也都明白,如果让死去的人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定会乱套的。”
生灵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在对这个世界进行索取和消耗,只有化为尘土之后,会把他们曾经从世界这里得到的东西,回馈给世界。
阿芙娜一开始也是没有相信那异教徒的话的,被海神带走的人,怎么可能重新回来呢?
但那异教徒源源不断的给他灌输‘人可以死而复生’的观念,并且告诉他,方法也十分简单。
他说,因为业火教已经祭献了传说中的圣者,拿到了胜者的血液,他们已经得到了上天的启示,知道了最快、最简单的,将离世之人带回人间的方法。
“什么方法?”听到这里,安九心头重重一跳……孟扶光的血液被业火教抽取过?
他不知道孟扶光的血液原本有什么效果,但他知道的是,在被业火教利用过,肯定不会出现什么好的效果……
领头人也没和他卖关子,“一滴稀释过的圣者血液,被普通人服用过后,便能激发他们一些特殊能力。”
安九心道,果然如此。
天灵血的也有类似功效,可以激发修士的灵根,稳固修士的修为……不过看起来,孟扶光的血更厉害一些,或许他才是天灵根的更强版本。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还是关于他血所谓的‘特殊能力’,究竟是什么。
“那业火教徒说的是,‘特殊能力其实也不太确定,说不定能让服用者起死回生呢’。”
“可是阿芙娜的丈夫死在了大海里,他们连他的尸首的找不到,又怎么给他喂下圣者血液,让他起死回生?”安九疑惑的接话,他刚说完,立马就意识到了问题,安九不可思议的微微睁大眼,扭头看向了月见湾小镇的方向。
那领头人苦笑一声,“看来你已经联系起来了。其实不止月见湾小镇,我们这一连片的海域,在这几百年里,一直苦受其扰。”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到的?”
领头人叹息一声,“阿芙娜是个可怜人,但也是东洲海域的罪人……”
他说,那个业火教余孽,给了阿芙娜三滴血,“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你们一家的收留之恩,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你有两次机会激发能力,你一次,你的儿子一次。剩下的那滴血,让你‘回来’的丈夫服下,结果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你们一家的收留之恩,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你却这样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保持原状,为何不放手一搏呢?”
阿芙娜被说的有点心动,但她还是有点迟疑,“喝下这滴血的话,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哦,只需要改变一下你的信仰……”
从信仰海神,转变为信仰业火真神。
‘业火真神’是个什么鬼!安九心里吐槽了一下,然而一瞬间,安九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
可那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又努力回想着,想要继续捕捉那抹灵感,却又怎么都抓不住那个重点了。
他只隐约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就是那个忽略的地方,应该是和那个‘业火真神’有关。
领头者的讲述还在继续……
阿芙娜毕竟还很年轻,关于信仰这方面,她虽然也虔诚,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至少,在和对丈夫的感情上比较起来,是没有那么坚定的。
但阿芙娜不敢将这件事广而告之,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告诉真相。
她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打算让儿子也背弃海神,她告诉业火教那余孽,她只需要两滴血低咳。
那业火教余孽怪笑一下,然后才道,“别那么着急拒绝我,三滴总比两滴好。多一次机会,何乐而不为呢?要知道,小孩子的意念,可是比大人纯粹坚定的多,或许你的儿子想要父亲回来的念头,会比你更加强烈呢?”
阿芙娜听到他质疑自己对丈夫的感情,心里虽然极度的愤怒,但也没有再反驳。
那时候的阿芙娜还天真的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第三滴血的。
阿芙娜饮下了那滴血,生日都在向业火真神祈祷,要丈夫回来。
但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阿芙娜的日子依然平静,没有任何的变化……只除了他的孩子,在这大半个月里,日日看着母亲向虚无的神祈祷,将她的行为默默记在了心里。
业火教的人提醒她,“要快一点哦,再拖延下去,就算你的丈夫回来了,多半也只剩一副白骨了……要把白骨重新变成活人模样,那可是比把腐尸变为活人,更麻烦的事呢。”
阿芙娜更加着急起来,她想要自己丈夫回来,但并不想让他变成怪物回来。
她更加频繁的祈祷,儿子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焦虑,便偷偷学着她的样子,也加入了祈祷的行列。
阿芙娜一开始发现时,是生气的,她愤怒的将儿子打了一顿,却又说不出他具体做错了什么。
儿子哭得很伤心,他还不是很懂祈祷内容里一些细微的差距,他只是大概明白,阿娘是想要阿爹回来……可是阿爹去哪里?阿爹在海里,隔壁雅雅的父亲也葬身在了海里,如果阿爹可以回来,那雅雅的父亲是不是也可以回来?
天真的孩子,只是不想让母亲伤心,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小伙伴也能开心。
所以一直以来,他所祈祷的,都是希望海里的人能回来……
他的年纪实在还是太小了,无法判断这些内容上的差距,会给他祈祷的结果,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芙娜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处于崩溃和期盼当中,很快便失去了理智。
她想,反正儿子已经在祈祷,何不让他来试试呢?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呢?她只要不告诉儿子关于信仰的事,他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信仰。
……只是一个尝试而已,她自己也试过了,就算不成功,对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影响。
终于,阿芙娜放弃了自己的坚持,给儿子也喂下了那第三滴血。
儿子的祈祷成功了,但那不是希望,是诅咒……
葬身于大海的尸体们,每晚都会在午夜时分,源源不断的爬上海岸,想要回到活人的世界里。
那么多的尸体啊,那么多,死在海里的人。
阿芙娜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满含期待的等在海岸边,最后没有等到归家的丈夫,却被一群死尸掩埋……它们渴望活人,渴望生气,根本不在意用怎样的方式进行掠夺,也不在意这样掠夺而来的生气,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它们成了用本能去狩猎的怪物。
而有了生气的怪物,在午夜结束,回到海里后,变回尸体,又被其他海里的生物意外吞噬,慢慢的,能爬上岸的怪物越发千奇百怪,像会传染一样,污染了这整片海域。
那段时间里,这片海域附近的居民,每天都生活在绝望中,直到奚青渡扛起妖灵城城主的担子,立誓要为孟扶光守护这片大陆,又得知这片海域的祸事,也和业火教有关。
因着对业火教的憎恨,加上这片海域,确实与他老家相邻,奚青渡亲自来处理的这事儿,沿海所有的建筑,都有他刻上了抵御尸潮的阵法,还将阵法刻在了符€€上,告诉他们,如果阵法受到破坏,便用符€€暂时填补,再给他传信,他便回来修补阵法。
怪不得奚青渡会出现在这里。
安九弄清楚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后,正好奚青渡与微生岚也找了过来。
村民们对庇护了他们几百年的妖灵城城主,还是很信赖的,奚青渡过来保人,他们才顺从的将安九解了绑。
微生岚动作自然的拉过安九的手,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受伤。
奚青渡也自然而然的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掏出伤药来,往安九的方向递了递。
安九挡了回去,嘀咕道,“不用保我,我也不会受伤的。”
“哼……”微生岚狐狸眼一眯,表情看起来又冷又嘲。
奚青渡恍惚了一下,收回手,宽大的袖袍垂落,挡住了他手里的动作€€€€那伤药几乎被他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