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下是绰约的树影,叶片间隙间偶尔透露出一点光。
男生的样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点滚着暗边的轮廓。
还有不到两周考试,所有高三生从此都要分道扬镳,运气差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少年的别离看似矫情,但也纯粹,楼下那哥们低着头,歌唱的很温情,带着点离别的愁。
叶朝撑着胳膊,稍微仰了仰头,突然之间,又有点庆幸,至少他跟陆星乔不必面临这样的选择。
男生唱完歌,声音稍微有点喘,停了片刻,突然朝楼上喊:“陈知简?陈知简你在吗?”
他顿了顿,忽然大声问四面八方阳台上探出来的人头:“你们认识陈知简吗?”
几个胆大的男生趴在阳台上,大声回应:“不认识!”
男生就笑了下,然后说:“陈知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陈知简画画特别好看,陈知简喜欢穿花裙子,陈知简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高三男生女生楼相对而立,中间只隔了个小花坛。
他的声音一出,不一会儿,两栋楼的灯啪啪啪全打开了。
爱凑热闹的人纷纷举起手机,手机灯在空中接连闪烁。
一时间,连绵的公寓楼阳台上到处是人头,随后是浪潮般的起哄声,叫着陈知简的名字。
“陈知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陈知简画画特别好看,陈知简喜欢穿花裙子,陈知简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叶朝支着胳膊,偏头往下看,眼珠透亮,头发被风吹的飞起。
整栋宿舍楼的人都在热闹,声音震天动地:“陈知简!陈知简!他喜欢你!”
身后的浴室门咔嚓打开,陆星乔在一片震天动地的“他喜欢你”中走出来。
他擦着头发,眉眼淡淡,浑身上下都是水汽,跟坐在阳台上的叶朝对视。
“下面怎么了?”他抬了抬胳膊问,短袖轻扬,发梢上滚落的水珠瞬间把肩膀洇湿。
阳台上是个宽阔的平台,叶朝看他一眼,往旁边让了让,淡声解释:“刚有人告白。”
夜色低沉,交缠的树杈间隙里透出一盏盏灯,像亮起来的星星。
男生抱着吉他,站在楼下,顿了下,大声说:“现在你们认识陈知简了吗?那你们能不能告诉陈知简,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看热闹的一群人平时被憋坏了,听到动静,几栋学生公寓全炸了,到处是陈知简的名字。
所有群里都在疯转,急切问陈知简是谁。
最后是男生自顾自的声音。
他说陈知简是他们组长,是个安静的姑娘,不爱说话,坐在二十一班第四排,靠着窗户的位置。
陈知简喜欢画画,穿花裙子。
但一周前,段里传出流言,说陈知简是个骚货,跟好几个男生好过。
陈知简画的画被贴在厕所墙上,少女隐秘的爱恋被人用刀划的稀碎。
那之后,陈知简就变得特别沉默,还有点抑郁,想要退学。
男生站在楼下,大声说:“陈知简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想在大学跟你见面!”
他的声音淹没在大片昏黄的烛光里。十七八岁,流言总是传的比风还快,杀人于无形。
但似乎又特别容易被少年击碎。
群里视频疯转,没多久,在校的不在校的,半个一中都知道了陈知简的事。
十七八岁,少年意气,女生宿舍楼那边反应尤其激烈,漂亮的花,锐意震天动地。
“我们知道陈知简是好姑娘,造谣的是纯傻逼!”
“他妈的,谁再说陈知简,老娘见一次打一次!”
“……”
几栋楼的声音连成一片,赤诚热血,仿佛在为了陈知简对抗流言。
叶朝坐在四面八方的风声里,微曲着腿,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
他偏头,抿了抿唇:“你们都快高考了,还有人干这傻逼事?没人管?”
身旁有阴影落下,有人“嗯”了声,在他身边坐下。
顿了下,淡声道:“以前估计不知道,现在管了。”
他翻转手机,冷光的屏幕上,是言乐在提高班群里简短的回应:“放心,赵主任已经杀过去了。”
底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叶朝想了想飞鹰凶神恶煞的样子,莫名觉得还是靠谱的,正偏头,头发忽然被人抓着一揉。
微凉的指尖陷进发缝里,脊椎忽的一麻。
陆星乔刚洗过澡,浑身上下都是水汽。
他看过来,眼珠似乎落在他睫毛上,灯光冷调,却给他裹了层柔和的边。
他坐在阳台上,肩背平阔,挺拔出利落的线,见叶朝不动,推了他一下,淡声说:“快熄灯了,去洗澡。”
叶朝看着他,往后那一块脖子很烫,有一瞬间,想问他什么意思,摸他头干嘛……摸他嘴又干嘛。
最终“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从阳台上翻下去,推门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水汽蒸腾,温度很燥。
叶朝很快洗好,出来的时候,楼下已经空了,只剩下公寓楼里各种嗡嗡吵闹的声音。
提高班正打群语音,叶朝进去,听到宋岩大大咧咧的嗓门。
“有啊,七年级那时候,我记得有个青春杯国际比赛,有人参加过没?里面有个小倒霉蛋,特孤僻,不爱说话,给一群孙子气的,可劲孤立他。”
“我?兄弟什么实力,当然没有事。”
“我当时一群兄弟,肯定没人敢欺负。”
高三公寓楼建的早,前两年翻新过,但门没换,叶朝推门时吱呀一声。
陆星乔坐床上,正听语音,抬头,刚好跟他对上眼睛。
男生手里拿着毛巾,脸色难看,皱眉盯他看,顿了下:“青春杯国际比赛,我记得你也参加过?”
想到什么,他脸色突然一寒:“不爱说话,形单影只,那倒霉蛋不会是你吧。”
他放下毛巾过来,没开口,外边飞鹰来高三查寝,见乱糟糟一片,气的脑门冒烟。
他拿着大喇叭在每层楼破口大骂,没两分钟,整栋楼安静如鸡。
宿舍的灯“啪”的一下熄了,仿佛世界重归寂静。
“草。”叶朝抓抓头发,表情有点烦躁,他走到床边,在夜色里推陆星乔肩膀,冷声问,“到底是不是你?”
他不高兴,脸色很臭,像很在意,完全忘了小时候跟人打架打不过是回家找谁镇场子。
宿舍楼灯灭掉,只剩下门外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陆星乔掀开眼皮,在朦胧光线里看他,视线停在他满脸不爽,似乎还有点心疼的脸上,顿了下,忽然问:“你想怎么样?”
“……”叶朝顿了顿,原本想说我揍死他,微微抿唇,又说,“揍你没?疼不疼?”
却发现陆星乔抬眼看他,眼里好像有他看不懂情绪。
家属院里,宋岩举着手机,迟迟没听到有人回复。
意识到什么,他的声音也压低了:“我怎么听到鹰子的声音,陆狗,你那时候不也在青春杯么?出来说句话啊。”
陆星乔手指一滑,摁了语音。
“……”
叶朝瘫着脸,反应过来,低头看他,微微磨牙:“你耍我?”
陆星乔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下。
“没耍你。”他抬起手,又放下,说,最终只是微微曲了下,淡淡道,“只是觉得不重要。”
叶朝皱眉:“什么不重要。”
陆星乔淡声道:“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不在乎。”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那谁说什么重要。
你在乎谁。
叶朝看着他,怔了下,心跳倏地快两下。
-
不知道是不是快下雨了,这一晚格外热,也格外闷。
叶朝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他一会儿梦见他穿着青春杯比赛的队服,在操场散步。
操场上有几个逼聚众说闲话,骂骂咧咧,他凑过去一听,听到陆星乔名字,臭着脸上去邦邦两拳。
画面顿时散了。
过了会儿,又不死心凝聚成一圈一圈的心形蜡烛。
有人抱着吉他,站在蜡烛里唱歌,他走过去一看,对方转过身,却是陆星乔神色淡淡的脸。
叶朝盯着他哥看,怎么也睡不好,中途醒好几次。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直接被热醒了,起身一看时间,凌晨五点多,空调已经停了。
“……”
他睁开眼看床板,头顶光线昏沉,他伸手,下意识想摸清凉喷雾,结果手心里一片滚烫,摸到另一个人的温度。
叶朝怔了下,神情微僵,侧头看了眼,才发现一只手塞陆星乔手里,塞不知道多久了,他抽了抽,愣是没薅出来。
叶朝怔了下,别开头,在轻微的呼吸里,脊椎有一瞬间麻。
他抬手,另一只手背用力抵上额头,努力忽略热起来的脖子耳廓。
“……”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