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大鱼大肉都有,早上就吃点素的清口,虞九阙甜甜地抿唇笑,“好。”
秦夏快速套上衣裤出门,虞九阙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始一层层套衣裳,面容全然不似刚刚与秦夏对话时那么轻松。
明明是过年的大日子,他昨晚却时隔几天又做了个极为清晰的梦。
现在他已经确信,梦里的画面都是相互关联的,八成和他以前的记忆脱不了干系。
而昨晚的梦,给出的线索更多。
他了解秦夏,算上烧水、淘米等,少不了要花一会儿工夫,趁着这一点间隙,他默默下床,打开衣箱,从其中一件自己的衣服前襟里摸出一张纸和一支毛笔。
桌上还有些昨晚剩下的凉水,他倒在桌上一滴迅速蘸了蘸,待笔尖能出墨了,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字。
像这样的记录,手中的纸上已陆陆续续写了不少。
虞九阙凭借这样的记录,正在一点点拼凑出自己的过往。
正当他面色凝重之际,秦夏的声音在床下响起。
“阿九,换好衣裳了么?”
虞九阙飞快收起纸笔,镇定地回话。
“都好了。”
门自外向内被推开,虞九阙刚把头发用银簪固定好,一派如常。
“今天是真冷,天也阴嗖嗖的,说不定会下雪。”
秦夏带进来一股子寒意,但很快就被铜壶里倒出来的热水冲散。
平日里都盼着是晴天,可年三十就不同了,瑞雪兆丰年,真下雪了还是好兆头。
两人洗漱完毕,把脏水泼掉,又一起去了灶房。
秦夏做早食,虞九阙则在一旁拌好了喂鸡的鸡食和大福的鹅食,鸡食端着去后院,后者搁在灶房地上,大福自己就去吃了。
走时不忘看了一眼墙头,喂猫的碗又空了,但左右张望,仍旧没看见猫影子。
饭后。
端着浓稠的浆糊,两人搬了凳子,小心拿着写好的春联与福字来到大门前。
他们起得还算早,放眼看去,胡同里不少人家都在忙着装扮门庭。
和对门的韦家及左右邻里打了个招呼,秦夏率先抖开自家春联的一侧上联,在大门上比划着找角度。
去年新春,尚在秦家阿奶的丧期,所以原主一个人过年时冷冷清清,未做任何装饰,今年换了秦夏,总算可以热闹地过一遭。
虞九阙偷瞄别家的春联,大都写得四平八稳,挑不出错来,但一看就是街上买的现成的,乍看字体都差不太多。
唯有秦夏坚持让他来写,胡同里也是出过童生和秀才老爷的,教人看了,八成要被笑了。
起初虞九阙觉得多少有点丢人,但写得那晚,自己一边写,秦夏一边夸,说得他耳根子都要麻木了,等到真的要贴起来的一日,反而心绪平和。
写都写了,还怕什么被看。
“阿九,帮我看看正不正?”
秦夏一句话让虞九阙回过神,他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端详后点了点头。
“正了,就这么贴吧。”
秦夏闻声,一巴掌按紧了红纸。
如法炮制,又贴好了下联和横批,以及两扇门上的斗方。
“秦老弟,你们家今年这对春联选的词好,我买时怎么没瞧见?”
一旁的曹阿双看过去,她不识几个字,只认得自己的名字而已,当下摇摇韦朝的胳膊。
“相公,写的是什么?”
韦朝遂给她念了一遍。
曹阿双听罢也觉得好听,笑着问虞九阙,“你们是在六宝街那头的摊子买的?”
虞九阙总不好说是自己写的,岂不像是王婆卖瓜?
好在秦夏及时道:“我想省几个铜板,便只买了纸,央着阿九写的。”
写就写了,哪里有“央着”,虞九阙若有似无地看了秦夏一眼,后者还在和人继续聊,“阿九非说自己写得不好,怕被人笑话,我却觉得好得很。”
秦夏都这么说了,外人还能说什么,更何况在韦朝他们眼里,市井当中认字的都是少数,会写书法的更是个中翘楚。
两家关系近,当下不仅韦朝夫妻,连韦母葛秀红路过听见了,都夸了几句,直说秦夏是好福气,竟还娶了个通晓文墨的夫郎。
到最后,虞九阙几乎是拉着秦夏回院子的,他生怕继续待下去,整条胡同都要来围观自己胡写的对联了!
大门阖上时,秦夏唇边还挂着笑。
“这么着急做什么,灯笼还没挂,一会儿还得开一回门。”
虞九阙闭了闭眼,都是秦夏“显摆”个没完的缘故,他竟把这事给忘了!
到最后,还是秦夏自己拿着长竹竿去挂了灯笼。
虞九阙说什么都不要再出门了,毕竟隔着门板,他都听见胡同里调皮又识字的小儿,在挨家挨户地念对联玩儿。
幸而除去这桩事,三十这天其余的活计都是灶房工夫。
早、午两顿对付对付过去,期间不忘换着用浴桶洗了个舒服的澡,重头戏则在晚上。
秦夏早就摩拳擦掌要一展身手,明明只有两个人吃年饭,他却准备了足足十个菜,这还没算上饺子和一堆麻花、馓子等炸食。
而到了午后时,天空真如秦夏所料,飘下鹅毛大雪。
“下雪了!下雪了!”
胡同里响起不少人惊喜的呼声,秦夏和虞九阙也赶忙拉开关紧的灶房门,朝外张望。
寒风忽地一下荡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片片雪花。
“还真的下雪了。”
虞九阙惊喜地托起一片,抬手给秦夏看。
秦夏也接住了几片,但他掌心更热,雪花顷刻就化了,不像在虞九阙手中,还多坚持了一瞬。
“齐南县逢年没有小雪,一下就是个大的,现在不急着看,小心着凉。”
灶房里热,虞九阙把棉衣敞开了襟,秦夏更是直接脱了。
听他这么一说,虞九阙注意到秦夏单薄的打扮和没有干透的长发,赶紧关上了门。
秦夏又忍不住笑。
明明自己是担心虞九阙风寒,小哥儿的第一反应,却也是担心他。
两人有条不紊地洗菜、切菜、揉面、烧火……
大福都看困了,在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稻草窝里呼呼大睡,脑袋插在自己的一鹅毛里,远看像个大白团子。
傍晚,金黄色的炸食堆了一笸箩,几道大菜只差下锅。
“现在做么?”
秦夏征询虞九阙的意见。
“做吧。”
虞九阙看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
其实对于外来的媳妇或是夫郎来说,操持夫家的年节是大事,哪里会像他这么省心。
夫夫二人,一个烧火打下手,一个专心掌勺,炉膛火旺,烧出一盘盘的香气四溢。
四道大荤,分别是三杯鸡、陈皮鸭、糖醋鱼、狮子头。
两道凉菜,乃是响油黄瓜和豆腐皮糯米卷,另有两道素菜,豆腐蒸蛋和炒三冬。
甚至还没忘了甜点:什锦八宝饭与拔丝红薯。
当初虞九阙初见到秦夏一笔狗爬字写出的菜谱时,下巴都险些惊掉。
这哪里是他们两个人过年的年饭规格,怕不是城里酒楼的尾牙宴席面吧?
可秦夏振振有词。
“到底是过年,人少怎么了?总不能就做个四菜一汤糊弄了。我每一样不做多,吃不完留到初一就是。”
话是这么说的,可虞九阙想到自己的食量,便猜到秦夏的本意是让他敞开了吃,每一种都尝尝。
尤其是这么多道菜看过去,有甜口的就占了一半,明显是偏向他的口味。
他因为之前天天喝药,嘴巴里总觉得苦,就爱吃点甜的。
“不加两道辣菜么?”
秦夏嗜辣,这些菜在他眼里,估计都是小孩子才吃的。
秦夏却摇头道:“大过年的,不做那些烟熏火燎的,怪呛人。”
于是最后还是定下了这个菜单,往后采买食材也是依着这个来的。
这些菜里,最让虞九阙惊叹的是糖醋鱼和拔丝红薯。
前者是过油炸再浇汁,鱼被定型为“鱼跃龙门”的形状,活灵活现。
后者则是“神乎其技”,一把糖变成细如发丝的糖丝,包裹在红薯块的四周。
目睹制作全程的虞九阙,问秦夏以后会不会在食肆里卖这两道菜,秦夏回了三个字:看心情。
虞九阙莞尔,这就是有本事的人才有的底气。
酉时过大半,十道菜依次上了桌。
开席之前,两人搬出条案,摆上秦家两代长辈的牌位,放上单独分出来的饭菜作为贡品,继而并肩而立,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磕了头。
在秦夏眼中,这算是为了感谢原主留下的身份,令自己得以重活一世,而替他全了孝道。
对于虞九阙,他是发自内心地作为秦家夫郎,感谢自己嫁入秦家之门。
哪怕逐渐复苏的记忆令他惶恐。
他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能够与秦夏长相厮守。
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被餐盘占满,其中一张小一些还矮一点,但没有外人,不必在乎那点不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