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上新衣裳,出去堆雪人。”
年前买的新衣,自是要大年初一这一日穿的。
不算去铺子里买的棉衣,方蓉帮他俩做的棉鞋也早就送了过来。
因为今天要穿,昨天就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了炕头暖着,虞九阙坐起来,随手摸向枕下。
他习惯在枕头下放一根不容易被压坏的木头簪子,早上起来随便一挽头发,方便穿衣洗漱。
怎料今天手一伸,却摸到了别的。
“这是……”
指尖冰凉,形状更是熟悉,把东西扯出来一看,可不正是他日日都要在摊子上经手几百枚的铜钱么?
当然不同的是,手里这串铜钱被用崭新的红绳串在了一起,末尾还打了一个不甚熟练的如意结。
“是给你的压岁钱。”
秦夏等这一幕可等了一夜,为了不让虞九阙发现,还是特地等小哥儿昨晚被折腾地迷迷糊糊后,才趁机塞到枕头下。
虞九阙一把攥紧了手中铜钱,面露惭愧。
“可我都没给你准备。”
秦夏笑道:“本也不该你给我,哪有夫夫之间互相给压岁钱的?我给你,是因为我比你年长。这是我专门去钱庄换的新钱,一共六十六枚,取意六六大顺,拿去花也好,留下也好,都随你。”
经秦夏这么一说,虞九阙才注意到,手中的铜钱果然是又新又亮的,不像平日里收的那些铜子,好多上面的字都斑驳了,缝隙里更是藏污纳垢。
“哪里舍得花。”
他宝贝似的把小钱串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沉甸甸的,又重新放回枕头下。
“不如就放在这里,说不定……有了它,以后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秦夏牵过他的手 ,轻轻吻了一下。
“好。”
他也盼着这份压岁钱真如其名所说,驱除邪祟,保佑平安。
院中银装素裹。
几棵冬日里落光叶子的树上,满是晶莹白雪,地上更是一踩一个坑。
怕虞九阙冻着,秦夏让他先别出门,在门槛内抓一把雪先玩玩就罢了,洗漱完了再出来。
而等他烧水回来,虞九阙已经一本正经地团了一排小雪球。
秦夏勾起唇角,走路时小心避开那堆雪球,招呼虞九阙刷牙净面。
“牙粉快没了,年前倒是忘买了。”
片刻后秦夏晃了晃装牙粉的罐子,同虞九阙说道。
后者叼着刷牙子,语调含混,“今天出去买。”
不妨碍秦夏能听懂,点了点头,“正好拜完佛,往庙会上去转转。”
时下牙粉多有数味药材研磨制成,漱完口满嘴药香,还有些辣舌头。
好在过去这么久,秦夏已经习惯了。
起得太早,上一顿吃下去没多久,两人都不饿,各自拿了块在甘源斋买的点心垫了垫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去到院中玩雪了。
家里有铁锹,秦夏选了个位置,先铲雪垒了个雪人的身子,又和虞九阙一起团了个雪人的脑袋。
随后去屋里炭盆中捡了两块圆炭当眼睛,插一根萝卜当鼻子,两根干柴当手,一个傻里傻气的雪人就大功告成。
结束后,依旧意犹未尽。
门前廊下还有虞九阙之前团的雪球,索性一个摞一个,用吃橘子剩下的橘子皮当帽子,或是枣核当鼻子,又做出五个好似手拉手,排排站的小雪人来。
秦夏很满意地退后一步,左右欣赏一番。
虞九阙也跟着看,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日光映雪,足以将人心头的阴霾尽数驱散。
初一上香需趁早,辰时过一刻,住对门的小两口就凑在了一起。
互相问过好后,曹阿双亲切地上前挽住了虞九阙的胳膊。
“九哥儿,这是你新买的袄子?真好看,衬得你和雪一样白!”
虞九阙下意识扯了扯棉衣的下摆,浅笑道:“不过是一件普通衣裳罢了,你这件秋香色的才别致。”
曹阿双笑出两边梨涡,飞快看了一眼韦朝,小声嘀咕,“我说这颜色不耐脏,他非要买给我,还挨了婆母一顿数落,不过婆母说归说,到头来还是帮我填了棉花,嘱咐我干活时要穿的话,记得戴个套袖。”
韦朝宠媳妇,葛秀红也宠儿媳。
若放在之前,虞九阙或许会有那么一丝丝地羡慕曹阿双和韦朝之间,从来不掩饰的恩爱。
可经过昨夜……
他已不需要艳羡谁了。
说话间,已经走出几丈远。
秦夏和韦朝为了不打扰后面哥儿姐儿说小话,特地提前了几步。
可又不放心身后的人,聊上几句,难免再回头看看。
每当眼神对上,就会发觉虞九阙和曹阿双像两只小麻雀似的,脑袋挨着脑袋又说起什么,然后便会笑着看向这边,惹得秦夏和韦朝一头雾水。
猜不透,不如不猜了。
两人无奈一笑,继续接上方才的话茬。
韦朝想从秦夏这里定一批卤鸭货,孝敬宋府的采买管事和两个厨子,还想留一部分自家尝尝。
“还不是我那小弟,在外一跑就是几个月,虽说见识是长了,可路上风餐露宿的,哪里有家里舒坦?我们爷三个难得团聚,难免喝点小酒,喝的时候就馋,馋的时候就想!要不然我也不讨这个嫌,正月里和你说这些。”
加上宋府那几个人,经手的好东西可比他多了去了,寻常的礼压根入不了他们的眼。
偏生秦夏的手艺是一绝,这在外头可是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着。
别看都是些鸭子下水,在韦朝看来,拿出去可半点都不掉份儿!
秦夏已经知道韦朝想要的鸭货数量,不算少,价钱是明算账的。
原本他也想再做一批鸭货送送人,解解馋,这下刚好,一锅也是炖,两锅也是卤,还能挣点小钱,何乐不为?
“今明两天我和阿九也要往各处拜年,初五出摊,算下来初三、初四两日是得空的。”
他和韦朝约好,初三韦朝把生鲜的鸭货送来,初四晚上做好,再卤上一夜,初五拿去做人情,什么也不耽误。
转出连着的胡同,上到大路时,两人默契地去寻自家的另一半。
这边人多、车马也多,哪怕街上的积雪已经被街道司的差役们铲去了一些,也要提防滑倒。
曹阿双改为紧紧抓着韦朝的手臂,秦夏同样示意虞九阙靠紧自己。
就这么慢吞吞地互相搀扶着前行,总算是在两刻多钟后走到文华寺附近。
爬上层层台阶,来到山门之前,此处香客云集,人头攒动半点不亚于山下的庙会。
韦朝和曹阿双都不是第一次来,主动领着秦夏和虞九阙到了请香处。
在这里两文钱可以请三根香,拿在手里后沿着寺庙的中轴线拜一圈,即可插进大雄宝殿门前的香炉里。
若想再进殿内供奉,就要额外花钱买香了。
秦夏和虞九阙暂且都先请了三根香,跟在韦朝夫妻身后向内行去。
文华寺虽不是古刹,可寺内却有几株古树,是建寺之初就在此地。
两棵古银杏在后院,前院则是两棵参天古松,即使寒冬腊月,也仍苍劲带绿。
一行人边走边赏景。
“听说求保佑时,要默念自己的名姓和生辰八字。”
曹阿双正悄悄和虞九阙传授着秘诀,秦夏听了一耳朵,深感在这一点上真是古今皆同。
不过曹阿双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虞九阙连自己的真名都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生辰八字?
她这张嘴,真是该打!
曹阿双抬手糊在自己的嘴巴上,“九哥儿,我这人胡言乱语,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虞九阙温和一笑。
“没关系,我人已在此,佛祖菩萨在上,想必比我更清楚我的来处,心诚则灵就够了。”
被他这么一说,曹阿双更觉自己的嘴笨。
这之后她也不好意思和虞九阙并行了,红着脸搬出求子的借口,急急拉着韦朝先去了一旁的观音堂。
她来去如风,惹得虞九阙挽留不及,只好朝刚来到身旁的秦夏叹气。
“我是真的没多想,希望双姐儿也别多想。”
秦夏道:“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会儿下了山买两样吃食,吃完就忘了。”
虞九阙轻笑,“好像也是这个理。”
但说者无心,被说者不在意,秦夏这个听者却是有意的。
生辰八字不知晓,虞九阙的大名他还真的清楚。
手持三根清香,秦夏躬身下拜,为身边的小哥儿许了个朴实至极的愿望。
愿他新的一年,事事顺意,无病无灾。
从大雄宝殿出来,不远处就是观音堂。
那边来往进出的明显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或是夫夫,求子灵的名声,由此可见一斑。
“要过去么?”秦夏问虞九阙。
后者想了想,迟疑道:“要不,暂且不去了吧。”
他们尚未正式圆房,却要去菩萨面前求子,说不定连菩萨都要疑惑。
秦夏扬了扬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