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不丁想起昔日尤哥儿提过一嘴的卧兔,要是有合适的兔皮,倒是可以买一张,需知猎户可不容易遇到。
少年见秦夏感兴趣,擦了擦手,把布包袱拿出来解开道:“确实也带了皮子来,本是要拿去卖给成衣铺子的,您瞧瞧?”
面前是几张叠在一起,已经鞣过的好皮子,都是兔皮。
两张灰的,两张白的,看不出有什么杂毛。
风一吹,兔毛随风摇摆,顺滑如缎。
莫说秦夏,韦朝也走上前来。
他一直想给娘和媳妇一人买一个兔毛围领,直接去铺子里买现成的,一条就要七八钱银子。
但买了皮子回家做,就能省下一大半。
韦朝打算要两条,秦夏的想法也一样。
虞九阙不会针线,做卧兔的事还得麻烦方蓉,正好另外一条就当是孝敬干娘。
少年一听,这是四张皮子也是一口气卖出去的意思,就差磕头喊俩人财神爷了。
四张皮子最终以一张二百文的价钱成交。
少年猎户一下子得了一两多银子,东西才只卖出去一半,药钱已经有了。
秦夏和韦朝则都买到了惦记许久的东西,彼此心里皆是满足。
手上提了东西,一条街走到头,逛得也差不多了,四人打道回府。
到家门口时,秦夏和虞九阙说了一声,拎着其中一只野鸡给了韦朝。
“咱们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不特地上门给叔婶拜年了,这只鸡拿回家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少不得又是一番客气,这等事最令秦夏头大。
生怕一会儿又引得葛秀红出来,他索性发挥腿长的优势,两步跨上前,把野鸡放在了韦家门前的台阶上,拉着虞九阙就跑。
大门一关,他韦大郎不收也得收!
虞九阙一开始还没搞清楚状况,进了自家门回过神来以后,忍不住展颜笑道:“你纵然是送出去了,回头韦大哥还要给回礼。”
秦夏无奈地摇摇头,“等他回礼,我定不会和他拉扯。”
老一辈才爱干这事,秦夏小时候跟长辈出去拜年,当着面父母不让收红包,那些亲戚能追出来顺着车玻璃缝塞进来。
现在想想,也都是一桩桩让人会心一笑的乐事。
如虞九阙所料,晚饭前韦朝果然来登门送年礼,拿来两大块年糕、一兜蜜橘和一方丝绸帕子。
“蜜橘和帕子都是我那小弟从南方捎回来的,橘子比咱们这码头买的更甜,帕子的花样是阿双专门给九哥儿挑的,都收着,别客气。”
这回礼比秦夏想象中的还要贵重,可韦朝做事也周到,一句曹阿双专门挑的,就堵了秦夏婉拒这三样东西里,最贵的帕子的理由。
东西拿回来,年糕放进灶房,明天正好当早食,蜜橘现在就能吃,剥开以后汁水丰盈,咬一口甜入心脾。
而绣着兰花的湖蓝色帕子,也被虞九阙小心地收了起来。
“按理说我也该回赠双姐儿一条帕子的,只是我拿手绣工着实拿不出手,出去买,怕也买不着比这条更精致的。”
虞九阙有些发愁,没想到这年节的人情转了一圈落在了自己头上。
秦夏把剥好的橘子送到他的唇边,“既然帕子是韦夕带回来的,那双姐儿肯定也有了,本就是一对的,你又何苦在帕子上费劲。”
想想也是。
有这南府的丝绸珠玉在前,自己再送帕子反而不美。
虞九阙张嘴叼走那瓣橘子,刚咽下去,另一瓣又到了唇畔。
过去秦夏对他也处处照顾,可远没有照顾到这个程度。
虞九阙眨眨眼睛,确信秦夏之前八成也忍得辛苦。
足以说明,自己过去种种因不得亲近而生的忧思,绝非一头热。
两人腻腻歪歪地分吃了两个橘子,期间掉地上一点橘子皮,被大福眼疾嘴快地吞下去了,惹得两人面面相觑。
“鹅能吃橘子皮么?”
秦夏比起虞九阙,稍微多一点经验,想了想道:“应该可以。”
以前乡下养鹅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在他印象里,爷爷家的大鹅除了肉什么都吃。
不过只吃橘子皮多少有点可怜,虞九阙分给大福两瓣橘子,也被它欢天喜地地吃掉。
“嘎!嘎!”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尝出味道,但起码看起来是很喜欢的样子。
吃完后就叫着扇起翅膀,用脑袋把堂屋的门挤开一条缝,自己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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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一早,秦夏和虞九阙拾掇一新,拎着年礼外出拜年。
第一站先去了兴奕铭兴掌柜家,过去两个月,兴奕铭对他们的小食摊关照甚多,加之按照年龄算又是二人长辈,没有过年不上门的道理。
但大户人家节日里必定迎来送往十分忙碌,规矩也多,按理说上门之前都要递上拜帖,看人家有没有时间招待。
故而当秦夏向兴家门房递上年礼与名帖,得知兴奕铭一家三口外出走亲戚了后,也并不多意外,只让门房代替转交,又给人塞了几文赏钱便离开了。
甘源斋是城中传了几代的老字号商户,平日里上门的人多是商贾掌柜,秦夏在里头算是穿着寒酸的。
但即使如此,门房也不敢怠慢手里这两个封了红纸的篮子,谁不知道自家大爷是个吃遍县城的,只要得了他青眼,便是个路边卖烧饼的也对人礼遇有加。
记得有一回有个商贩送来两罐子酱,闻着一股腥味,看起来灰乎乎的,半点不值钱,被上一任门房忘在角落,后来翻出来都长绿毛了,才知道那是人家特地孝敬兴奕铭的什么虾酱!
上一任门房因此挨了好一顿骂,还罚了半年月钱,赶去后院干粗活了。
现任门房想到这件事,当即打了个激灵,赶紧叫来小厮,让他将篮子送到兴奕铭一家所住的院子。
“记着别放暖和地方,只怕里面有吃食,要是放坏了咱都要吃挂落!”
小厮也清楚兴奕铭的做派,应了一声,麻利儿地朝宅中大房专属的小灶房跑去。
至于晚间兴奕铭回来,发现里面是一份包给兴圆的压岁钱,以及秦夏专门给他做的几样精致小食,惊喜万分,这便是后话了。
另一边,秦夏和虞九阙已经顺路回家取了另一份年礼,来到了紫藤胡同的柳家。
“干娘!”
秦夏在外叫门,不多时就见穿了一身簇新袄子的柳豆子出来迎。
“刚才娘还说起你们,转眼就上门了,外头冷,快进屋!”
柳豆子伸手接过秦夏和虞九阙手里的东西,挑开门帘将两人送进堂屋。
一进门才发现柳家热闹着,柳豆子的两个姑母今日都来这边拜年。
柳豆子的爹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丁,所以纵然他老人家去世了,方蓉和昔日婆家的妯娌仍旧走动着。
不说别的,就凭柳豆子是柳家这一辈长孙这一点,她哪怕守了寡,地位就还在。
秦夏这个干儿子,过去也曾跟柳家的这两个姑母打过照面。
只是过去秦夏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谁也瞧不上,柳家人大抵都是劝方蓉别再掺和秦家的事。
现在就不同了,秦夏娶了夫郎,发达了不说,还知道带着干兄弟柳豆子一起发财!
听闻年后都要租铺面开食肆了,这样的人日后说不准有大出息,见了面可不得给个好脸色?
进门一叠声的“过年好”后,他和虞九阙作为小辈,和柳豆子一起搬着板凳坐在炕下。
方蓉同两个妯娌介绍了虞九阙,“这就是小夏的夫郎阿九,阿九,这是你两个干姑姑,这是大姑,这是小姑。”
虞九阙起身行礼,挨个叫了声“干姑姑”。
当初秦夏的这个干亲认得早,秦夏双亲俱在时,两家也是热络过的。
不止干爹干娘,什么干爷爷干奶奶的也叫过,是以虞九阙嫁进秦家,这么跟着喊也不奇怪。
柳家的大姑柳萍,就是那个忙前忙后替柳豆子说媒的,是个满月脸的福气相,一看日子就过得不错,当即在炕上挪了个地,让虞九阙上来坐。
“这上头暖和,那冷板凳让他们汉子家蹲去,咱们妇人哥儿家的得讲究。”
虞九阙承了她的好意,上去挨着方蓉坐了个床沿。
寒暄完毕,柳家人继续接上先前的话题€€€€柳豆子的婚事。
只是抢着开口的却不是柳萍,而是柳豆子的小姑柳翠。
“大姐、二嫂,你们听我一句,那孟家的哥儿是不错,可八字没一撇呢,怎么还就一棵树上吊死了?要我说啊,就两家一起相看,让豆子看看瞧上谁了不就结了,我相公的外甥女大小也是个姐儿,能娶姐儿,谁还娶……”
一句话没说完,柳萍就赶紧暗地里拧了她一把。
柳翠疼得“哎呦”一声,刚要抱怨,就见大姐疯狂给她使眼色。
她反应过来,面色骤白。
怪不得从前在家时,爹娘还有姊兄都说她是傻丫头,她可不是傻吗!
说得兴起,刚刚屋里都是妇人尚不觉得,一下子把新进来的秦家夫郎给忘了!
她抓了一把瓜子递给虞九阙,讪讪赔笑,“九哥儿,我这是话赶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虞九阙接过瓜子,看似大度地垂眸笑了笑。
“小姑说的难听归难听,但总归是实话,柳兄弟也喊我一声嫂夫郎,我也愿他有门合心意的好亲事。”
正蹲在地上,和柳豆子用小泥炉烤红薯的秦夏险些笑出声。
虞九阙这句话看似不在意,实则也没吃亏,暗怼了柳翠说话难听。
柳翠听懂了,接下来磕着瓜子坐在炕头一角再也没多话。
没了小妹在旁边聒噪,念叨那劳什子的外甥女,柳萍总算能好好和方蓉商量一番,正式定下了和孟家相看的日子。
等到送走柳萍和柳翠,方蓉回来又朝虞九阙道歉。
说实话,柳翠介绍的那姐儿好不好另说,她可听出了自己这小姑子的算盘。
无非就是觉得嫁个亲戚过来,以后柳豆子能跟着秦夏学吃食手艺,到时候她也能跟着沾光。
就冲这个,她也不愿豆子和柳翠的婆家有什么牵扯。
当然这些糟乱家事,没必要和虞九阙说,方蓉只道:“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从小就这样,一张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虞九阙心里早就把这事放下了,非要说那句话不过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过于好性儿,好欺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