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在秦夏的指点下做了年饭上的两道凉菜:虫草金银耳和小葱拌豆腐。
秦夏还教他做了一道松茸炖蛋,平滑如镜面的蛋羹,不断朝外散发着阵阵菌类的鲜香,令人馋虫大动,肚子仿佛随时都会咕咕叫起来。
饭点一到,十道菜接连送入主屋。
秦夏和虞九阙解了围裙,各自换了身衣服,方才落座开动。
他二人让徐氏领着屋里伺候的人自去用饭吃酒,辞旧迎新,一概人退下后,屋里归于宁静。
不远处,小曦哥儿吃饱了,这会儿由奶娘带着,在碧纱橱内的小床里自娱自乐。
杯盏相碰,声音在这一刻显得那样清脆、悦耳。
“我祝相公长乐无极,万事顺遂。”
“那我祝阿九福寿安康,岁岁平安。”
两人噙着笑意说完祝词,在点满一屋子的明亮灯火下,饮尽杯中薄酒。
酒是屠苏酒,尽取药材酿成,饮前特地烫过,入喉绵柔,药味更胜过酒味。
除了屠苏酒,桌上还有合欢汤、如意糕。
合欢汤是以猪肝、猪肺等熬汤,点缀以嫣红色的合欢花瓣,肉香味美,和蜜供一样,都是盛京的除夕风俗。
虞九阙病恹恹地过了一个多月,今晚久违地胃口甚好。
同时更是有些贪杯,趁着秦夏不注意,多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吃。
屠苏酒实则没什么度数,毕竟是过年时小孩子也能吃一盏的东西。
可兴许是太久没碰酒水的缘故,加上还吃了鹿肉,等到该撤桌子的时候,虞九阙颇有些醉眼朦胧,脸颊染绯。
秦夏有些担心他的身子,一把扶住他细问道:“你是醉了不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抬头碰了碰虞九阙的额头,又试了试他颈侧的温度。
虞九阙缓缓摇首,扬起脸盘朝秦夏勾唇道:“我没醉,我只是高兴。”
他是个从小就没了家的人,虽说在某些特定的日子,也会给已逝的双亲烧些纸钱元宝送去,可实际上他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幼时进宫,在爬到能说得上话,不被人随意辱骂看轻的位子前,就算是过年这等好日子,他们这些小内侍也只能分到些残羹冷炙,且还要熬夜当差,看着宫中彻夜不息的火烛。
后来他成了有名有姓的“虞公公”,能领不差的月俸、偶尔收点孝敬,在宫外做点小生意,赁处小宅子……
终究也不过是能在三十晚上,给桌上添两道肉、一壶酒。
举杯邀明月,独酌无相亲。
至于和家里人过年是什么滋味,在遇见秦夏之前,他从不知晓。
此刻他的人靠在秦夏的怀中,却觉得自己的心和秦夏的臂弯一样满满当当。
他欣喜于这样的圆满,同时庆幸这样的圆满并非一时,而是一世。
互许终身,相守白头。
秦夏看出虞九阙正默默出神,这种状态下,一双手却箍着自己不肯撒手,便知晓这哥儿再嘴硬,也还是有些醉了。
唤来人送了漱口清茶,拧了热乎乎的帕子净面擦手后,秦夏把软趴趴的小哥儿兜在怀里,一路抱去里屋。
后脑勺挨上枕头时,虞九阙伸手挡了挡眼,因是过年,床帐子也换了新的,四周还坠了金银八宝,眯着眼看去,一片绚烂。
屋内有火盆,徐徐燃着“煨岁”的松柏枝,青烟袅袅,松香弥漫。
他看着看着,忽觉眼前一暗。
原是固定床帐子的帐钩被人轻挑到一旁,布帘翩然下落合拢,唯有四角的八宝坠子随之轻荡。
另一道熟悉的气息迎面压下,虞九阙微微仰头,在好似埋在身体里的一团火的指引下,不住地回应着。
那团火愈燃愈烈,€€天炽地。
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处,宛若琴瑟和鸣。
……
曲终时,秦夏仍在轻柔地闻着哥儿的唇瓣。
思绪漾开,想到了晚间汤中那一朵朵漂浮的合欢。
花瓣轻柔细软,胭红如绯云。
合欢扇,鸳鸯影,俱是相思意。
秦夏自认,自己前后两世所求的,从来不过是宜家之乐、五味三餐。
现在的他已得到了。
自那一刻起,他既是异世客,亦是此间人。
€€€€正文完€€€€
第128章 番外一:重返齐南(上)
显安三年, 春。
晨雾之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驶出盛京城的外城城门。
赶车的三个车夫目光炯炯, 虎口有厚茧, 懂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 这三人全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打头的马车乃是三马齐驱, 宽敞精致, 门前两侧悬银铃,内里配套齐全,不仅有舒服的卧具, 还设桌案和茶席。
按照大雍规制, 天子出行驾六、王侯出行驾四、三品及以上在朝大员出行驾三。
所以来往官道上的行人见了这行人的架势, 都推断出, 这多半是外放做官,亦或是回家探亲的京官及家眷。
事实上,车内坐的也的确是赶早出京的一家三口€€€€秦夏、虞九阙,以及满了两岁的秦曦。
他们这一趟出京的缘故,乃是虞九阙奉了皇命, 和东厂厂卫兵分几路,暗中查探一宗牵连数个州府,涉案极有可能达白银百万的案子€€€€矿税案。
矿税来自各地的私人采矿场, 负责征收税款的是由朝廷派往各地的“矿监”。
最早征收矿税, 不过是十五取一, 后来略微上调,也只是十五取二。
可不久前一处矿场闹出了人命, 波及甚广,当地弹压不住, 上达天听,朝廷方才得知,在有些地方,因为矿监的只手遮天,矿税已经高达十五取五,也就是三中取一!
矿场主钱袋子瘪了不说,还要在矿税之外给掏银子打点矿监和各级官员,为了多赚一点,就变本加厉地役使矿工。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严令查办。
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发现各地的不少矿监,都能追溯到过去佘公公掌权的时代。
他们大都和佘公公“沾亲带故”,是佘公公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云云。
佘公公都“失了势”,他的子子孙孙却仍然在各地兴风作浪,足见此人多年来在朝中扎下的根系有多么深且广。
皇上登基之初,暂时分不出精力对付这些扒着地方百姓吸血的恶宦,而今有现成的机会,断然是不肯放过,务求一网打尽。
虞九阙此行亲至,为的就是去会一会这位已经告老还乡的司礼监老前辈。
他若识相,就活着带回盛京,此人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若不识相,就按照圣上口谕,赏他具全尸,也算落叶归根。
不过为了低调行事,他们这趟离京,对外打的是秦夏要回乡为一名自幼照顾他的族中长辈奔丧的旗号。
大雍崇尚孝道,有了这么个由头,虞九阙作为夫郎,也必须携子陪同。
这个长辈自然是无中生有,秦夏早已和秦家本家的那些个亲戚断了来往,但他们也因此得了一次,可以带着秦曦回齐南县看一看的机会。
秦曦长到两岁,还是第一回彻底离开盛京城,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的田庄和附近可供踏青的山野花林。
他这个年龄,正是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对万物充满好奇的时候。
今天这辆督公府新制马车,在他眼中赫然是崭新的大玩具,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用只穿了足袋的小脚在车内的地毯,以及两个爹爹的身上踩来踩去。
偶尔还会殃及角落里的大福和小福,让它俩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嘎”地一声叫。
秦曦从小就和这两只鹅一起玩耍,对它们很是亲近,一听到鹅叫,不仅没有害怕或是不满的情绪,反而还会嘻嘻笑着扑上去,一下子就地躺倒,把脑袋挤进鹅窝里。
鹅羽绵绵,沾染了车内的熏香味,香香软软,惹得他吸个没完,挤得两只鹅只好各自往两边挪了挪位置。
秦曦偏偏还不罢休,一伸手就牢牢抓住了大福的一把毛。
“嘎€€€€!”
大福昂起脖子冲着秦夏和虞九阙长叫一声,意思仿佛是:快管管你俩的娃!
小福虽然看起来稳重很多,不声不响,可秦夏注意到它已经默默地离开了鹅窝,看起来打算躲着熊孩子远远的。
两只鹅养到现在,性格分明。
“安安,到爹爹这边来,爹爹给你拿好吃的。”
为免大福“发飙”,用那破锣嗓子吵得所有人耳朵疼,秦夏果断伸出手,打算把孩子哄回来。
两岁的孩子不仅会走路,会说话,乳牙也全都长齐了。
已经顺利断了奶,现在可以和大人一起同桌吃饭,只不过吃的都是秦夏单独为他做的儿童餐。
秦曦显然对“好吃的”三个字反应很快,秦夏话音刚落,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巴巴地往秦夏这边凑。
大福逃脱了小哥儿的“魔爪”,飞快站起来抖了抖毛,左右看了一圈后,果断钻去了虞九阙面前的小桌案下面。
哪怕那地方狭窄低矮,它一进去,就把里面几乎全部的空隙给占满了。
原本正盘腿坐在那里翻看信件的虞九阙:……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桌案上的信纸收好,又往后退了退,给大福挪地方。
另一边,秦夏已经依言打开马车里的食盒,从里面往外取提前准备好的小零嘴。
这食盒一共六层,两层是给秦曦准备的,都是些少糖、少盐的东西,包括小饼干、小蛋糕、鸡肉肠、鱼肉肠、山楂棒、奶酪卷……
另外四成则全是他和虞九阙吃的,有鱿鱼丝、牛肉干、猪肉脯、香蕈干、杏脯、糖缠桃条、豌豆黄、鱼皮花生、椒盐蚕豆……
不过带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当着小孩子的面吃东西绝对是高危举动,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和大人吃的东西不一样的时候。
轻则伸手要从你嘴里把吃食抠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重则当场撒泼打滚嗷嗷大哭。
秦曦相对于其他的小孩,已经算是乖巧懂事的了,不会动辄苦恼。
可出行在外,秦夏和虞九阙还是想避免那几十分之一出麻烦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