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间,秦夏也早就和郑杏花一起,在灶房里忙活开来。
三年来,郑杏花的厨艺精进了不少,赫然有大厨风范了。
现在就是出去自立门户,都绰绰有余。
庄星则在半年前,听从秦夏在信中的安排,和大奎一起去了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分店。
那边的分店,他们小两口也出了点银子,包括庄星攒的和大奎这些年挣的,赚得不是月钱,而是分成。
那边铺子离不开人,故而庄星虽然得了消息,也暂未回来。
秦夏打算择一日去春台县,看看铺子与酒坊,一并安排了事。
郑杏花虽比秦夏年长,这些年也早就因执掌店面的缘故,练出了掌柜的气势,但面对秦夏,她永远自觉把自己放在学徒的位置上。
今晚这桌席面,因各大掌柜都是冲着秦夏来的,她便领着两个帮厨一起打打下手。
秦夏答应兴奕铭给他们来点新花样,也确实为此精心准备了。
席面上不能没有鱼,这回秦夏做的,是一道侉炖鱼。
侉炖意为先炸后炖,可以最大程度保留鱼肉的鲜嫩。
做侉炖鱼需用河鱼,常见的用草鱼或者鲤鱼,不过在这个季节,秦夏选用的是一种平南县特有的泉水鱼。
鲫鱼也是春日的时令鱼,遗憾在于刺实在太多,相对炖煮,更适合做汤。
将鱼肉剔下去骨,切块加盐、姜片、花雕等腌制。
留下的鱼骨吊汤,备以后用。
炸鱼外需挂糊,面糊的调配也有讲究,一般是三勺面粉配六勺生粉,只用生粉则面糊不容易挂住,也不容易起酥皮。
两样都准备好后,就可备下油锅,放入裹上面糊的鱼块。
在油锅中,鱼块很快膨起,颜色转为金黄,浮云一般飘荡在表层,待完全定型,就可以用勺子轻轻控油捞起。
这一步做好,后面的味道才有保障。
额外另起一锅,用荤油爆香葱姜蒜及香料,烹热酱油、花雕酒,将之前准备好的鱼汤加入。
侉炖鱼是汤菜,这里的汤就是底汤。
鱼块在汤内炖一刻钟,盛出装盆前,多加胡椒粉、少许醋,一点葱和芫荽。
侉炖鱼的味道不只是单单的咸鲜,还有酸和辣,辣来自胡椒,可在微寒的春夜里浅煨肚肠。
另一道用了些功夫的菜,乃是广为人知的开水白菜,秦夏曾在和光楼做过不止一次。
为了这道菜,秦夏提前一天就开始吊汤。
正宗的开水白菜,汤底的用料可谓十分重磅,老母鸡和老鸭对半开,龙骨、猪肘、南腿亦不能少,还要加入一捧干贝增鲜。
吊这个汤,有点像当初秦夏考验高阳厨艺的时候,对于那套素高汤的要求。
只是在“汤色清亮”这一条上,务必做到极致,不然如何能与“开水”媲美。
正中的白菜也不能是简单的白菜叶,而是用半棵焯过水的白菜,细心修整成莲花的形状,继而重新合起。
上桌时,白菜切作的莲花被形似开水的清色高汤激发,徐徐展开,不蔓不枝,亭亭净植。
……
今晚来到秦记食肆的人,都清楚地知晓,这一桌菜足够他们再怀念数年。
回味绵长的擂椒茄子,做成果子形状,上淋蜂蜜的山药泥糕,于盘中绽放的开水白菜,软嫩香酥的侉炖鱼,和浑羊殁忽同出一脉的套四宝……
是他们如何找寻,都找不到替代品的味道。
就算存在得了秦夏真传的学徒,也终究不是秦夏本人。
八个人,一桌十几个菜,扫荡地干干净净,不知道还以为这些个身家万金的掌柜是饿了三天才来的。
一桌席面用完,已是深夜,秦夏和郑杏花一道将人挨个送走,目送他们上了各家随从赶来的马车。
郑杏花要留下和账房盘完当天的账目再走,这是她接手店面后养成的习惯。
秦夏挂念着家里的孩子,提前独自离开。
到家时,秦曦果然双眼含着泪花找爹爹,哪怕路氏和两个丫鬟一起哄也哄不住。
秦夏心头酸软,弯腰一把将哥儿接住,哄了好半天,总算让他止了泪。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单边的手抓了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爹爹一直不在,难免又在梦里哭了一场。
……
因着上次的教训,秦夏再去食肆,或是去品饴坊,都带着秦曦一起。
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有各色没见过的事物吸引着视线,他好歹不再总闹着要找虞九阙。
而虞九阙带着厂卫外出办差,五日方归,全家再度团聚后,一并乘车去了春台县,见到了已经成亲几年的庄星与大奎。
大奎成功抱得佳人归,可以看得出与庄星恩爱至极。
庄星昔日患得患失的担忧,想必是永远不会再上演了。
再说回春台县的秦记食肆,完全复刻了齐南县食肆的模样,从招牌到内里的摆设,就连桌子的样式都如出一辙。
饭菜的口味有庄星把关,至少应付春台县人的口味是足够了。
秦夏他们来时,正赶上午间的饭点,店内人已满座,打菜的伙计手就没停过。
秦夏在这里逗留了大半日,期间招待彭征、陶科和酒坊现有的几个酒头,在后院吃了一顿饭,对于食肆的经营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在这方面他绝对是幸运的,至少自摆食摊的那时候起,就没有错信过任何一个人。
除了食肆,春台县的酒坊规模也早已扩大了数倍,酒头数个,下有学徒若干。
学徒又带着雇来的小工,一年下来,可酿酒水数千坛,远销各府县。
彭征也正是因此,狠心辞了原来在老东家的差事,和陶科一样举家搬来春台县,现在二人靠着帮秦夏打理酒坊,早就在县内买了新宅。
等到打理清楚生意,挨个见过了故人,虞九阙的差事正式收官,已经延后过一次的离开之期终于还是到了。
令人惊喜的是,紫藤胡同的紫藤已然半开。
在跟有着紫藤树的人家打了声招呼后,秦夏将一串紫藤花轻轻摘下,别在了秦曦的衣襟上。
初夏的风卷过花瓣,同时也拂过哥儿轻软的发梢。
……
临行那日,马车照旧停在了胡同口。
昨天已去过食肆,也和兴奕铭一家子告了别,到了这几天,来送他们的便是方蓉一家和对门的韦家。
哪怕知道盛京什么也不缺,两家人仍旧给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自家做的吃食,自家缝制的新衣、鞋袜等等,各自打进包袱,由着下面的人搬上马车。
因有几个孩子在,大人们都撑起笑脸,不愿泄露半点临别的哀伤。
唯有在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后,方蓉才向前追了出去,又在路旁目送了好久。
下一回再见时,不知道小曦哥儿已长多高了。
“安安,咱们要回家了,回咱们在盛京的家。”
马车上,秦夏对孩子如是道。
秦曦歪了歪脑袋,他仍然不怎么分得清自己有几个家,只知道刚刚离开的地方有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
好在不论怎么说,他都喜欢“回家”这两个字。
秦曦张开两边短短的手臂,努力同时抱住两个爹爹。
“爹爹,回家!”
他仰起笑脸,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天真而纯粹地重复着让他感觉到快乐的词语。
大福和小福此起彼伏地嘎嘎叫,仿若一出二重唱。
齐南县的城门在车后渐渐远去,再入盛京城时,多半已夏意繁盛。
车马迟迟,总是掺杂着各色的相逢与别离。
然余生漫漫,重逢终有期。
第131章 番外二:多年后(上)
显安这个年号, 最终只存续了九年之久。
距离上一回国丧已经过去了近十载光阴,百姓们对其的记忆早已变得十分淡薄。
但此次,当来自皇宫大内, 连续数十下而不绝的丧钟响起时, 家家户户的哀声却是那样真切。
因为先帝着实是难得的仁慈君主, 就连后来定下的谥号, 也是一个“仁”字。
先帝自在东宫为太子时便以贤德著称, 可惜多年的圈禁生涯到底磋磨了他的身体,以至于天不假年,年不过四十, 即因病驾崩。
他一生勤政爱民, 因体弱多病, 子嗣不丰, 幸而中宫嫡出的太子格外争气,小小年纪已有储君之相。
显安帝壮年病重,自知大限将至。
他临终前召见了四位前朝心腹,一一任命为辅政大臣,在此四人的见证下写下了传位诏书, 四人其一,便是司礼监掌印虞九阙。
国丧之后,年刚十五的太子登基, 改年号为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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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元年, 盛京南城的和光楼正式迁址。
从玄武街的小二层楼, 搬至了原先青龙街上的太平阁故地。
长乐侯府现在今不如昔,为了维持府上庞大的开销, 据说已经成了京城当铺里的常客,府里的下人也是成批成批地往外放。
在这种前提下, 哪怕秦夏大大方方地压价,长乐侯府也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咽,因为太平阁的建筑连带地皮,这等产业轻易没人有本事吃下,除了秦夏,他们根本找不到其它更好的主顾。
而秦夏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保留原有部分景致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建。
过去的太平阁,飞阁流丹,绣闼雕甍,如置仙境,一席百两,非权贵不得入。
现在的和光楼,分为东西两处,一侧保留着原有的定价,哪怕是贩夫走卒,亦是座上客。
另一侧则专做贵宾生意,在那里人人都以能订到秦夏亲手掌勺的席面为荣,可惜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