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岷州府就乱套了,知府第一时间下令关上城门,不准人跑出去。
刚开始是拦住了人,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饿死,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吃人的怪物。
为了不饿死,为了不被吃,想活着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拼了命的往外跑。
一路过来,那些府县都不敢管他们,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于是都叫人将他们往下一个地方驱逐,就这样流民们被一路驱逐到了丰水县外。
赵安民听着下头人打探来的消息,心想岷州大乱,那知府怕是活不成了。
流民也只会越来越多,前头那些府县不敢收,也是怕越聚越多,到时候不好弄。
而且北地本就缺粮,把人往南边送,也是给条活路。
不然真继续在北面留着,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左右都是一个死。
只是这些流民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烫手山芋?落在他的地界,他若是处理不妥,便是他的过错。
可他丰水县本就是个发展不起来的小县,北面各个州府都不敢接手的流民,他又如何能处理好?
他在这都五年了,也不求着能升迁调任,只求能在此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安稳终老。
偏偏又横生这事端,叫他束手无策。
赵县令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个折子,准备递给朝廷。
折子中没敢直接写岷州府的事,只说北地来了流民,请上头赈灾。
至于为何北地会有流民,上头自然会去查。
折子写完后,赵县令让人送去府城给知府过目。官员不可越级汇报,他的折子要先给知府看才行。
写完折子后,衙役便拎着食盒过来,“大人,夫人给您备了豆浆和肉脯。”
赵县令本来没胃口吃东西,但一想到北城杂货铺里的豆浆和肉脯的味道,就有些肚饿,“拿进来吧。”
吃完肉脯,喝完豆浆,赵县令觉得自己的情绪被抚慰了。
“随本官去城外看看。”
赵县令带着手下衙役到城外,入目便是一群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人。
他们双目无神,手中拿着富户施粥时发的陶碗,在空地上或躺,或坐。
有几个年纪看着小一些的,还抱着早就空无一物的陶碗舔。
也有一些喝了清粥后更饿,忍不住的抓着雪吃,嘴边沾着脏污的带雪的泥浆。
赵县令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遮挡住了入骨寒风。
可没有被遮挡的鼻尖,依旧冻的通红。
但这些流民,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路走来,真是十分辛苦。
赵县令摇头叹息,他能做的都做了。再多的,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求着天快点暖和起来,这样流民们还能挖点野菜果腹。
……
不出赵县令所料,在接连施粥七日后,富户们开始推脱起来。
赵县令恩威并施,好一番扯皮后,才让这些富户同意再施粥十日,等出了正月就不再施粥。
那时侯一些野菜也长了,仔细找找也能给肚子里填点东西。
熬一个月到三四月份,那时候野菜更多,想来人也能缓过来。
到时候再问这些流民,是要落户还是要离开。
赵县□□的周详,也无差错。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丰水县竟然一整个正月都没下一滴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出正月后,富户们不再开设粥棚。
流民们也不敢闹,这是唯一一个叫他们待这么久,还施粥这么久的县城。
眼下天气渐暖,他们勤快点,也能在地里刨出点野菜来吃。
有这一线生机,他们也不想拿身家性命去对县城里的带刀小吏。
流民们一心只想着果腹活命,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天不下雨。
富户们第一时间察觉了,县城的各个粮食铺子也开始提高了粮价。
赵县令眼皮子不停的跳,心中总觉得不安。
云庄里,张木桥去见了云怀瑾,神色凝重,“东家,一月没有下雨了。”
云怀瑾知道,旱灾来了。
“虽说要有大旱,但是地里还是得种东西。不然别的地都种,只有我们不种,也很奇怪。”
张木桥点头说是,“这回便还是种黄豆和粟吧。”
种地的事情,云怀瑾都听张木桥的。
秋播时的黄豆和粟已经收获,粮仓堆不下,开了另一个仓库堆放。
张木桥第一时间告诉佃户们,今年春种时还是种黄豆和粟米,这让佃户们心里奇怪但他们也没办法。
这是东家的地,种什么都是得按东家的要求来。
只是有些心疼可惜,那样多的好地,只能种黄豆和粟米。这两样东西价贱,没人稀罕卖不出价格。他们放到手里,也只能留着自家吃,赚不到什么钱的。
秋播时收获的那些,现在还在家里粮仓里堆着,压根吃不完。
要是东家收购他们的黄豆做豆浆粉就好了,这样多少能卖点钱。
这时候佃户们想的还是卖粮赚钱,压根想不到不久之后,县里连黄豆都买不到了。
到了二月中旬,天依旧无雨。
春耕在即,赵县令此时召了丰水县各个庄子的东家去县衙见面,有些庄子东家并不在此地,便召见了管事。
云怀瑾猜想着赵县令此举,怕是和春耕有关。
方老三依旧跟着云怀瑾,在他身边护卫。怕流民生事,还另带了四人。
云怀瑾坐马车,另外四人则是驾着马套的板车跟在后面。
到丰水县城外的时候,云怀瑾看到了被带刀小吏拦在不远处的流民。
他看一眼后就被小吏催着快走,只好收回视线,朝着城中走。
县衙门头用料十分俭朴,却又透着一股难言的威严之感。
云怀瑾和方老三进了县衙,自报家门后,被人领着去了后院。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凑在一起小声的说这话,也有些各自坐在一处,谁也不理,只闭目养神。
云怀瑾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的视线,无外乎是他的身形外貌,在一众人里实在出众。
大家皆以为他是男子,在细瞧之后发现眼下孕痣,知道是个哥儿后,又是一番惊讶。
因此,云怀瑾给院子里的诸位,留下了深刻印象。
云怀瑾刚坐下,赵县令就来了。他又跟着众人起身,弯腰行礼。
“诸位请坐。”
赵县令落座后,一摆手让众人坐下。
坐在下方的云怀瑾借机打量着上方的县令大人,此人身形清瘦,五官端正。上唇留有胡子,下巴处却是清理干净。
看起来有些严肃,嘴角下撇,是个不苟言笑的主。
赵县令开门见山,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今年正月以来,天公不作美,一直无雨。
眼看着就要春耕,无雨影响收成。本官召见诸位,是想让诸位在春耕时,多种些红薯,土豆。
麦子的话,今年春种最好还是少种些吧。”
赵县令话音刚落,下面就小声的议论起来。
云怀瑾的前后左右,都在小声的抱怨。
“种这玩意干什么?又卖不出去。”
“是啊,卖不上价,亏了县令又不给我们贴银钱。”
“这地是我们东家的,东家爱吃面,可不爱吃这些。哪里说种别的就种别的?”
云怀瑾听着周围的抱怨声,一时间竟没有听到有一个人是赞同的。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丰水县最后会被破城了。
人心不齐,只向钱看,迟早会出事。
赵县令此举,是在旱灾来临的最开始,降低了今后的死亡数量。
红薯,土豆是不好吃,虽然偶尔吃一两顿会觉得美味。
但天天吃的话,谁都受不了。可再受不了,这也是能救命的东西,至少也不会叫人轻易的给饿死。
赵县令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庄子去种植,他们这些人虽然地多,可也正因为地多,所以也不缺粮食。
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钱更重要的。
让他们种红薯和土豆,对他们来说是强人所难了。
可这天实在是不好,他怕丰水县也要和岷州一样,要干旱了。
而且若不是这些人地里产出并不需要往上交税收,不怕过段时间又有雨了,却因种多了红薯土豆而无法交税,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诸位,你们若是种红薯与土豆,种多少,县衙就收多少。除此之外,县衙也会给大家提供秧苗,不会收取费用。”
赵县令开出的条件,并不足以打动人心。
即便是这样,对于庄子来说,也是亏了的。
秧苗与种出来的东西,并不值几个钱。
真正值钱的是种东西的地。
这地种了红薯和土豆,就种不了其他。他们不愿意做这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