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然是只雄虫。
他笑了。
全星际最有名的“筑巢师”又躺回了自己的悬浮椅：
“这单我接了。”
……
筑巢师，地下网络的构建者及维护者，为各类非星网正规信息活动提供安全通道和数据储存。
总有身份有问题却又需要登入星网的用户，因此诞生了庞大的“星网偷渡客”群体，听着很酷，但他们也只是工具的使用者，就像拿着梯子翻过高墙，而制作这些“梯子”的，就是为偷渡客提供服务和工具的筑巢师。
筑巢师会构建各式各样的“巢”，简单的，比如绕开星网信息库防火墙的后门，复杂的，比如一整个专为他们自己服务的镜像星网。
索兰帝国信息安全部至今都难以攻克的“星际暗网”，就是由无数地下筑巢师所搭建维护的，照理说雄虫在这方面会更有优势，因为精神力能辅助他们更好地处理数据，可暗网里的筑巢师和偷渡客们都知道，如今最顶级的筑巢师，是一只没有精神力的雌虫。
虫神似乎总爱在“性别优势上”，开一些神奇的玩笑。
尤其是在这个飞速发展，毁灭与新生并存的时代。
……
……
“星际偷渡”这件事筑巢师干过不少，之前无数星盗团齐聚第五星系和主星争夺五号塔雅，几个大星盗团就是他给送出去的。
“意识屏蔽”就更多了，就连一些来源不明，已经被雄虫深度打过精神标记€€€€雄虫在与雌虫生理结合时的单向标记€€€€的雌虫他都能给对方织一个“巢”，让对方从雄虫精神力捕捉中“消失”。
一些在普通虫族眼里被视为神迹的操作，在筑巢师眼里不过是睡醒后的消遣，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挑战了。
而现在，一只雄虫，一只“可能”精神力波动包括各项生理体征都被最先进的追踪程序记录在案的雄虫，并且这只雄虫还天然带着一个有定位装置的电子颈环。
他要为这只雄虫织一个“巢”，和那背后最高端的追踪程序来一次决战。
“先说好～你这只颈环里面有一些制作手段和制作材料属于帝国军事机密，我还想活命，不可能为了你这一个单子去撬帝国的军事信息库，军部虽然不一定能准备找到我，但一定会派军队把这一片所有存在生命活动的行星全都炸了。”
“我尽可能地屏蔽掉它的信号，但如果你自己用了精神力或者触发了什么追踪条件，那就不关我的事咯～被抓后请不要给差评。”
黑斗篷€€€€那只雄虫又带上了斗篷€€€€点点头。
【我会付你足够的报酬。】
悬浮座椅周围投射出一圈虚拟屏幕和键盘，雌虫飞快在上面敲击着，一串串数据闪过眼底，他略略瞥了一眼代替黑斗篷说话的投影屏，依旧是那副没有睡醒的语气，仿佛刚刚把对方困在悬浮椅上强硬又疯狂的模样是某种错觉。
“当然，你账户要是里没有足够的星币，门都进不来，小本生意，恕不赊欠~”
【……】
“哟，还能打省略号呢，内心挺丰富多彩的啊～来，把这份《免责声明》签了，不写名字按手印也行，脑子切死了也别怪我哈～不要打省略号了，我也是有法律意识的嘛～”
……
极夜的黑逐渐深沉，几个星时后，筑巢师切开了黑斗篷的脑子，安装好相应设备将一块拇指大的芯片植入进去。
麻醉效力过去，黑斗篷睁开眼睛，就看见雌虫打了个哈欠。
“搞定了，友情提示哈～咱家店这块附近虽然有我的屏蔽程序，但你来之前的行踪信号应该已经被锁定了～你知道怎么来我这儿，追你的也知道怎么来我这儿，我可没有保密义务哦～所以呢€€€€”他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快逃吧，小羊儿～”
破旧店门推开又关上，店里恢复了寂静，雌虫已经困到不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悬浮椅扶手上敲着拍子，莫约敲了两首重金属摇滚乐后，小破屋子再度接客。
看着来者标志性的轮椅和金发，还有后面跟着的、那只他一看就非常想解剖研究的仿生雌虫，筑巢师克制了冲动，一扫困倦，露出谄媚至极的笑容：
“刚刚有只找我做‘巢’的雄虫，货款两清，您也知道咱这行的规矩就是不留档~不过我在他身上装了一个微型追踪器，看方向，他应该是往市中心跑了，您加紧追一把，追上的希望还是很大滴～”
金发雄虫狭长阴郁的目光扫过这间店铺，没说什么，操控着智能轮椅退了出去，机械雌虫在后面为他撑起雨伞。
酸雨淅沥，灯火暗灭。
“这里不用留了。”
“是，殿下。”
轰隆隆！！！
一声巨响震荡了整个街区，冲天而起的火光烧痛了夜晚，火舌舔//舐着天际，发出尖锐的怪叫。
似宣战，似警告。
伪装成谢清模样的阿瑞洛斯站在远处的高楼楼顶，将这火光收之眼底，跨步从楼顶展开羽翼飞了下去。在他头顶的万丈高空上，一艘星舰正载着黑发雄虫朝这颗行星的停泊港口缓缓降落。
唐修齐无意朝外瞥了一眼，颇为惊奇地挑了挑眉。
嗯？
大晚上放烟花和高空蹦迪是这颗星球的什么传统习俗吗？
还挺有特色。
第040章 难越之壑
第四星系虽然素来被嘲笑为“垃圾星系”, 但不代表整个星系里上千万颗星球都是D62那样的垃圾星，毕竟很多时候，主星资源舰将矿星上的矿产资源运回第一星系也要经过这边。俗话说得好, 要想富, 先修路，越是交通发达、虫口流动大的区位优势行星，自身发展程度也越高。
其中，三、四、五星系交界处的一个行星群就是典型代表。它由行星编号A25至编号B96中的数百颗行星组成, 建有第四星系最大的星际港口，经济水平极高, 同时也是唯一拥有“星球矿脉自治权”的地方，官方名称“虹星群”。
在疤脸留下的资料里看到相关信息后，唐修齐就将“虹星群”定为了此行的最终目标。
他手里的钛素矿不算小数目, 分散去各个小型黑市既麻烦又不安全, 只有“虹星群”这样多方势力相互制约的地方能完整“吃”下，同时也能在那里获取最准确全面的消息，后续如果要去往其他星系也很方便。
第四星系的核心资源和优质劳动力几乎全部汇聚在这片区域, 更有无数偏远星球上的雌虫不远万里来此打工谋生, 拿着极其微薄的酬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留在虹星群, 而那些虫口流失严重、自身资源又被第一星系挖空的行星就沦为了“垃圾场”。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垃圾都丢到我们星球上啊？不能直接丢到太空去或者其他恒星上吗？”
距离遥远，唐修齐没有一味追求速度，掐准时间, 在四号塔雅熄灭前抵达了虹星群外围一颗编号为C67的行星暂做休整。作为拥有丰富“偷渡”经验的前恶鲨二把手，昆去给这一堆加一起凑不出一个正经身份代码的“黑户”们办理“星舰临时停泊证”, 其他雌虫就留在港口休息室听米里安介绍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一心二用，唐修齐一边登陆星网查询消息, 一边发现米里安被这个问题难倒就顺口解答了一下：“直接丢到太空会变成危害更大的太空垃圾，影响星际航行，而恒星基本都是由炽热气体组成，自身通过核聚变放出大量光热，辐射等级小的会被研究利用，辐射等级大的基本靠近不了。”
见一群没念过几年书的流浪雌虫和前星盗们满脸懵圈，唐€€一世地球学者€€二世兰德大帝€€修齐沉默了，瞬间梦回十万年前教授“乘法口诀表”和“一元一次方程”时远古虫族们的“痴呆表情”。
不行！教书的苦他不能再吃一遍！！
兰德大帝立刻退出正在浏览的资讯论坛，开始疯狂搜刮虫族基础教育课程€€€€他不想再回忆那些年被下属“一加一等于三”坑死的痛。
等昆办好手续，回来就和米里安接到了新任务€€€€带这一群“文盲”们去配智脑手环并完成基础教育，唐修齐相信他俩能成为好老师，当然，活动资金全由疤脸的遗产提供，让我们谢谢疤脸。
昆：？？？
呃，您是否记得我曾是个星盗？咱要是有这能力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
找了间旅舍住下，以他们目前的星舰等级，在塔雅开启前都不适合进行星际航行，正好营养剂什么的物质也需要补充，安排好任务后唐修齐就让一群下属们自行活动了，他自己也要逛逛这颗比D62垃圾星科技经济都明显高出一个层次的C67星球。
“长这么大还没想过要干教书的活。”昆抓抓后脑壳，有些手足无措，顺势就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米里安，“喂兄弟，你打算怎么干？”
没用多大力气，米里安却反应极大地退开，冷冷瞪了昆一眼。
“少套近乎！”
说完就带着以自己为首的流浪雌虫们走向房间的另一边，和前星盗们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昆倒没怎么生气，星盗不被待见太正常了，只是想着米里安那极度冷漠阴鸷的一眼，他搓了搓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
这小子有点邪门啊……
垃圾星可养不出这么阴狠的眼神。
……
……
酸雨未停，唐修齐去旅舍隔壁的商店买了件黑色的防护斗篷，刚出店门，那块霓虹广告牌就“呲啦”一声炸出花火短路熄灭，把躲在门外的红发雌虫生生吓了一跳。
“怎么不和白岚一起待着？”
赫伦摇摇头：“白岚哥哥有点累，在睡觉，我，我能跟着您吗？”
唐修齐看看已经快比自己腿高的赫伦，笑了声：“去挑件防护斗篷吧。”
“好！”
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没入朦胧夜色。
唐修齐腿长，虽然刻意放缓了速度，身后的赫伦还是跟得踉踉跄跄，一个磕绊，他下意识想牵住唐修齐的衣角，又迅速收回手来€€€€防护斗篷上也沾了酸雨，而且，唐修齐应该是不喜欢有肢体接触的，不管是雌虫还是雄虫。
红发雌虫呵了口热气，搓搓有些冰冷的指尖。
真冷啊，不过比起D62上的极寒，已经算得上温暖了，甚至他们都能在夜星时上街行走，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开启防护罩。
顺着唐修齐的目光看去，赫伦看到了一栋栋高楼，这些楼至少都有百层，高高耸立着，虽然外面沾满了陈旧的水垢铁锈，但那些窄细的窗户里依旧透着生命活动的盏盏灯火。
许是酸雨渐渐小了，街面上行走的居民也多了起来，嵌有冷光灯管的雨伞和防护斗篷互相交错，雌虫们都低着头匆匆走过，摩肩接踵，分不清谁比谁狼狈。两边的店铺也陆续开张，投影灯将主营的食物、娱乐、生活用具等等的物体形象投至雨幕中，给这场极夜染上更多的颜色。
€€€€这不算多么幸福快乐的景象，也不是多么优渥正常的生活，却都是D62从未拥有过的。
或许也是老布克至死都没能见到的，想到这里，赫伦突然红了眼圈。
他不知道那只将他养大的老雌虫曾经见识过最繁华的主星，也享受过最顶级的追捧，只是想到那总把自己醉在酒精里的家伙没能见到D62变好的未来，他小小的心瞬间淋湿皱成一团。
“修齐阁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我听说第一星系那边有很多很多，很厉害的技术，那他们就没有能更好地处理那些废弃垃圾的办法吗？”
就一定要丢到其他虫族赖以生存的星球上吗？
就一定……要去侵占其他同族的生存空间吗？
阅历太少，赫伦无法准备表达出他内心的疑惑，但唐修齐却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但他要怎么解释呢？
要怎么向一个稚嫩的灵魂解释，“阶级”是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最难以跨越的沟壑，上层阶级靠着既有资本躺着就能积巨额财富，下层阶级就算出卖劳动也不一定能在欺压中获得相应的报酬。
这样的差异，注定了社会资源分配的多寡。而不管社会如何发展，站在云端的操盘手们都不会往底层多看一眼。
唐修齐想起在星网科技论坛上看到的有关虫族最新科技的报道，第一星系发展的重点一直都是“智脑兰斯”的升级、虚拟世界建立的可能、义肢改造是否安全或者能否更加炫酷，并没有想过，在许多被这片核心名利场排除的行星上，接入星网拥有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都是莫大难题。
那些引起巨大讨论的高科技，并没有为底层社会带来更好的生活。
而这些，他没法用简单的言语向赫伦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