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在一次外出采风中,主星成名已久的浪漫诗人康莱€€布克看中了弟弟写在贫民窟墙壁上的诗,破例为弟弟申请来一个帝国学院的考试名额,那是兄弟俩最开心的一天,果不其然,弟弟成功考进了帝国学院文学部,然而在将弟弟送往主星留下身上所有积蓄后哥哥就离开了……因为他害怕自己的仇家会给弟弟带来麻烦,更怕自己小混混的身份会给已经崭露头角的弟弟丢脸……”
瑟拉菲的脸色很平静,但不是那种从容不迫的平静,更像是火焰熄灭后如附骨之蛆般的幽冷,看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谁也无法想象这位星盗团长少年时曾有多么桀骜不羁,心头陈伤早己在经年累月中溃败入骨,他却一直不肯挖出,只是自虐般地将其看作一种警醒,日日夜夜对镜自窥这幅皮囊下的腐烂。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当初哥哥没有自卑离开,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无论如何,哥哥还是走了……他加入了雇佣兵队伍,不停接任务希望能给主星上的弟弟多挣一些星币让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有时,他也会偷偷溜去帝国学院附近看弟弟,只是每当踏上那片纸醉金迷的土地,总感觉骨子里都冒着‘穷酸’的自己不属于那里……”
彼时的瑟拉菲与许多底层雄虫一样,对“日不落”怀有极高的崇敬,他的叶卡安是天才,所以可以踏上这片神圣之地,而他不过一个满手血腥的雇佣兵,是绝对没有资格觊觎“日不落”的。
早早见识过世事的险恶,瑟拉菲很清楚,叶卡安风头正盛,如果被发现有一个几乎算得上是“犯罪分子”的哥哥,一定会遭到诟病攻击,他决不能成为叶卡安的污点,所以每次通讯瑟拉菲都向叶卡安强调绝不能透露他们的关系,只是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痛恨自己早年的不可一世。
瑟拉菲想,如果他干干净净的,不是个混蛋就好了。
“日不落”上耀眼夺目的文学新星叶卡安,私底下其实也不过一个喜欢向哥哥撒娇的小鬼,每次聊天,都要絮絮叨叨说上一堆身边的琐事,好笑的、气愤的、开心的、难过的……瑟拉菲就通过这些来想象弟弟日常的生活,仿佛自己就陪在叶卡安的身边,那些消息,他一直珍藏着,看叶卡安分享的永生花,当叶卡安新作的第一个读者,听叶卡安说,哥哥,我要是再有名一点就好了,这样不管你在哪里都能看见我的作品,就像我一直陪着你。
他曾以为叶卡安必然会在“日不落”上度过耀眼顺遂的一生,直到接了某个隐秘任务和外界失联大半年,出来后便惊闻叶卡安的死讯。
刚听到消息那会瑟拉菲只认为是无良媒体的炒作,等狼狈奔袭到主星,才发现,他的叶卡安,真的死在了最好的年岁。
从老布克口中,他已经知道了不少叶卡安死前的情况,可他还是自己重新调查,然后待在漆黑的地下室里,一遍又一遍检查过那些资料,那些叶卡安的痛苦、崩溃和绝望。
半个月后,瑟拉菲帮助老布克逃离“日不落”,随后加入当时以血腥恐怖闻名的“黑鸦”星盗团。
他仅存无几的良善温情被一根名为“叶卡安”的绳索牵引着,但绳索已断,他只有投身地狱把自己变成恶鬼,才能借助这些罪恶之火为他的叶卡安讨一个真相。
短短三年,“黑鸦”内部高层大幅换血,同年的“日不落”上,许多贵族雄虫纷纷遭遇暗杀,讽刺的是,或许是在他们手底下丧生的雌虫太多,治安部追查良久也没能确认这些雄虫的共同联系是什么。
看着轮椅上阴郁的尼禄,那些资料在脑中不断回放,瑟拉菲定定地问:“二皇子殿下,根据我的调查,叶卡安并没有得罪过你,你们甚至没有多少交集,为什么要对他设下那种恶毒的赌局?”
是的,那只以“爱情”之名欺骗叶卡安的贵族雄虫,最初也不过是因为某次宴会上,尊贵无比的二皇子殿下口中一句“打个赌吧,看你们谁能先拿下那只雌虫”,等那只贵族雄虫成功了,得意洋洋地来向尼禄邀赏,又只得到一个疑惑的眼神,“那个诗人?我怎么不记得了”。
于是不管曾经多么耀眼的新星,都失去价值变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金字塔顶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碾死底层无数卑微低贱的蝼蚁,而那些惨烈痛苦的死亡,甚至不值得他们花费一点时间记忆。
死寂又疯狂的愤怒扑来,直面一个哥哥跨越数十年的冰冷仇恨,尼禄却只是再度发笑,他施施然地在轮椅上坐好,仿佛不是面对被困的局面而是在参加一场宫廷晚宴,将贵族礼节诠释到了极致。
明明是瑟拉菲的质问,金眸却盯住了一旁的阿瑞洛斯,笑得偏执怨毒:“不过是一只卑贱的雌虫罢了,这样的垃圾,我想弄死多少就弄死多少。”
瑟拉菲被仇恨烧成灰烬的心骤然又烧起了烈火,刚想动手,一道从容含笑的声音传来,温润语气里却凝着彻骨的冰冷。
“卑贱的雌虫?”
像是意识到什么,那些“优雅”礼节轻易破碎,尼禄忽然愤怒大吼:“住口!”
唐修齐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一股强悍至极的精神力量便透过电子海洋直直袭向端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雄虫。
一旁的机械雌虫试图上前阻拦,却狠狠被按在原地,尼禄惊恐抬眼,只对上那双犹如神明审判的幽深黑眸,一口鲜血自喉头涌出,能量波动掀起金发露出他太阳穴上的金属脑机接口。
唐修齐浅浅一笑:
“二殿下,你难道不也是一只雌虫吗?”
第164章 失控中(七)
第一星系, “日不落”皇宫,一道身影匆匆穿过宫殿廊柱,侍卫正跟在他身边焦急阻拦着。
“殿下!陛下说了谁也不见您还是回去吧殿下!”
“让开!”
虫后目光一厉, 拦在门前的侍卫刚准备强制将他“请”回去, 殿内忽然传来深沉的命令。
“让他进来。”
身份认证成功,厚重殿门自两侧缓缓分开,里面涌出的黑暗轻而易举地就将那道焦急身影吞噬进去。
来不及去看虫皇脸上的表情,虫后立刻跪下哀求到:“陛下!求您救救尼禄吧!只有您能救他了!”
隐在黑暗中, 虫皇的表情相当捉摸不透:“因为他的无能被算计,你不知道这回给皇室惹上了多大麻烦么?”
意外直播虫后自然也看了,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眼圈红肿地继续恳求:“我知道尼禄这回没有办好您的任务,但是,但是他是您最优秀的孩子啊!他的价值远不止这些, 您救救他吧!他之后行事一定会更加谨慎的!”
“没有之后了。”
虫后骤然抬头对上虫皇冰冷的脸。
“非法实验, 勾结星盗,就算是皇室雄虫也要论罪处刑,”虫皇慢慢俯身, 将虫后的惊惧收之眼底, “更何况,他还不是雄虫。”
虫后如坠冰窟, 麻木从指尖一点点涌进身体,耳边都是崩塌的幻听:“您,您早就知道……”
“你以为, 仅凭你那些拙劣手段,能让他在主星成功伪装二十多年?”越过地上那具软瘫的身体, 虫皇漠然宣判到,“事到如今, 便让他为皇室最后效力一次吧。”
因为虫皇在直播最后的“意外出镜”,皇家长老院对他相当不满,如果不是约瑟亲王在其中斡旋,他恐怕已经被夺权问责了,放弃尼禄来保全整个皇室的名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空旷宫殿内荡起急促的喘息,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泣,虫后捂住眼睛,捂不住从指缝溢出的眼泪:“既然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从未表明过……”
虫皇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喜欢,就让他一直当一只雄虫吧。”
“不……”虫后失魂喃喃道。
小雌虫被强制割除颈后虫纹的痛苦惨叫,被鞭打至遍体鳞伤时的漠然眼神,被植入脑机后的排异抽搐……一出出一幕幕都浮现在虫后眼前,他本以为这些都是值得的,这些都是洗去雌虫卑贱身份好在虫皇面前成为一只尊贵雄虫的代价,可原来,原来他所有努力,从一开始都只是可笑的“拙劣手段”么?
眼泪慢慢积聚在地面,透过反光的金属板,虫后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为了维持虫后体面用尽各种精心保养的脸,苍白,僵硬,连哭泣的动作都像是虚情假意。
“不……我知道的……他一点都不喜欢……”
……
……
*
他是一只怪物。
尼禄有意识以来就明白这个事实了。
“殿下,二皇子还小,如果现在就做割除手术,风险恐怕很大啊。”
听着医师的话,尼禄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可搭在他颈后的那只手却牢牢牵制住了他所有动作,尖锐指甲刺入还未发育完全的虫纹,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那块皮肉生生挖出。
“不用等了。”昏暗灯光下,虫后的脸色像幽魂一样苍白,尼禄看着那张仿佛饮过鲜血的红唇一张一合,低头对他说到,“我们尼禄是尊贵的雄虫,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尼禄很害怕,很想告诉自己的雌父,您看错了,我明明就是一只雌虫啊。
他出生以后周围所有虫族都告诉他说,二殿下,您是一只雄虫,就连尼禄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随着各种知识的学习,他对比着生物课本上的信息,对这个认知逐渐疑惑起来。
雄虫颈后没有虫纹,可他的颈后有,虽然每次喝下虫后为他准备的药剂那些纹路就会变淡,但渐渐地就快隐藏不住了。
雄虫天生就具有精神力,可他没有,虽然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只有F级,精神力太低才会感知不到,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体内并不存在那种神奇的力量,反而长年服用药剂的身体正越发强壮起来。
尼禄觉得,他应该是只雌虫才对啊,但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一只雄虫呢?
想辩解,想证明,可所有想说的话,在对上虫后那双因为过分用力而有些外凸的眼睛后就统统梗在喉咙,他被按上手术台,为保证神经不受损只做了局部麻醉,冰冷刀刃割开皮肉的痛苦刺入心脏,痛到他歇斯底里地哀嚎。
“雌父!救我!!我不想当雄虫!我是雌虫!!救救我雌父!!”
“住口!”虫后的指尖几乎要嵌入小雌虫的掌心,“你怎么能是雌虫呢?你的尊重的雄虫,索兰最尊贵的皇室雄虫!!”
冰冷的唇混着泪水一起贴上尼禄汗涔涔的额头,带着神经质的颤抖和癔病般的疯狂:“尼禄,我的尼禄……撑过去,撑过去你就是尊贵的雄虫了……”
痛到极致,脑内已是一片麻木,翻白的眼,咬到血肉模糊的唇,视野的最后是手术室里没有一丝缝隙的金属地板,上面倒映着顶上明晃晃的大灯,一晃,一晃,像濒死的太阳。
我死了吗……他茫茫然地想,怎么还不死啊……
……
很久很久以后,尼禄才明白虫后为什么疯狂要他成为一只雄虫。
现虫后是虫皇的第二任雌君,前虫后只留下大皇子奥利欧一个雄子,家世也不及现虫后显赫,换言之,只要现虫后能生下一只雄虫,那孩子就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虫皇,可由于早年身体受损,虫后孕育极其困难,好不容易怀上尼禄,这几乎就倾注了家族所有希望。
虫后明白,以他的身体状况,肚子里的虫蛋或许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了,但只要这孩子是雄虫,他就能想尽一切办法为其谋来无上荣光,然而就在预产当天,看着保育舱里刻有复杂虫纹的雌虫蛋,整个产房内一片死寂。
刚生产完的虫后撑着虚弱的身体,久久凝视着自己未破壳的孩子,忽然唤来家族的死士:“这里的,一个都不能留。”
尼禄便是在这样一片血色惨叫中破壳而出。
摩挲着小雌虫颈后还不明显的虫纹,看懵懵懂懂的幼崽笑着往自己怀里亲昵蹭动,虫后淡淡吩咐下去:“告诉长老院,二皇子是只雄虫。”
“皇室血脉没有问题,但雄虫的精神力测试我们要如何应对?”
“F级雄虫,精神力微弱也很正常。”
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尼禄要成为一只不雄不雌的怪物的命运。
年龄尚幼时,虫纹还可以通过药剂隐藏,可渐渐地,这仿若死刑般的纹路便再也遮掩不住了,只能进行移植手术,一次次切除、换皮,直到颈后原有的细胞彻底坏死,再也生长不出虫纹。
很长一段时间里,尼禄都必须留着长长的头发以此挡住颈后未愈的伤疤,因为“F级雄虫”的身份,虫后在政坛上遭遇了不小的困难,偏偏那个时候尼禄还总是抱着一种恶意叛逆,试图告诉其他虫族他雌虫的身份,只不过每次还未实施就会被虫后的暗卫制止,然后他就要被拖进那间隐在皇宫暗处的小屋遭受虫后的亲手鞭打。
一开始是教他不能在其他虫族面前显露真实性别,后来是教他要讨虫皇欢心,要为虫皇认真效力,面对外界,虫后必须端庄优雅,满足虫皇雌君的一切要求,但在尼禄面前,他可以撕下所有假面露出一切被压抑的疯狂。
很多次,尼禄都认为自己会被虫后活生生打死,但他悲哀的雌虫体质却在此刻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让他一次又一次挺过去,甚至到后面都能清醒地旁观着虫后的偏执。
“你记住!你是高贵的雄虫,绝不是低贱的雌虫!”抓起少年的金发,逼那双空洞的眼睛与自己对视,虫后神经质地重复着,“说!你是高贵的雄虫……说啊!你说啊!”
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着,像是试图回到还在虫蛋里的安稳时光亦或是从未来到这个世上,尼禄咬着下唇,坑坑洼洼的唇上尽是青紫,然而他很早就已不再喊痛。
眼前的虫后还在疯狂地嘶吼,他的五感却渐渐钝化了,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甚至身上噬骨般的痛觉也快消失了,灵魂好似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困在这幅残躯中苟延残喘,另一半高高升空,漠然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是……高贵的雄虫……绝不是……不是……低贱的雌虫……”
他终于承认,或许正如虫后所说,雌虫自性别确立的那一刻起,这悲哀的一生就已经注定了,数之不尽的底层垃圾,可以随时抛弃的血肉武器,还有那原罪般的污染线和精神海暴动,所以,他绝不能成为这样的残次品。
他要荣光!他要高高在上!他要攀至顶峰再也不受任何伤害!
他是尊贵无比的雄虫!
他是雄虫!
可偏偏就在他接受自己的雄虫性别时,一只雌虫横空出世,那只雌虫,叫阿瑞洛斯。
……
……
*
核心能源被引爆,冲天的红光中巨型皇家星舰就这么炸成一堆宇宙垃圾,唐修齐带领“北极”的舰队破开冰风暴的封锁,冲上五号虹星桥上时看见的就是三只完全虫化的恐怖巨虫相互对峙的场面。
银色的是阿瑞洛斯,浑身火红的应该是瑟拉菲,至于站在他们对立面的那只雌虫,自然只剩下了尼禄。
那本该是一只金色的巨虫,但因为双腿残疾,导致它有一半躯体都由金属零件覆盖,狰狞中又带着十足的诡异。
顶级雌虫的完全虫化可以轻易撕碎大型星舰,这种战斗也不是普通虫族能掺合进去的量级,唐修齐迅速命令舰队散开,自己则驾驶着一艘穿梭艇不断靠近。
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