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限制器用的是基因锁，我暂时无法解开。”
维克多点点头：“我知道的。”
“基因锁”的基础是“亲缘血脉”，那和精神力强弱或者科技高低什么的全然无关，纯粹就是血脉压制，不然以维克多的实力，也不会被囚禁这么久。
“阁下，再次感谢您的相助。”尊称同为雄虫的唐修齐，维克多并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我想维克多少爷应该已经清楚索兰的近况，还有反叛军联盟的由来了。”唐修齐笑着请他坐下。
维克多苦笑。
西索虽然拒绝和他交流，但还是把智脑手环借给了他，维克多这才知道虫族近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二皇子被弹劾又复起最后“以死谢罪”，从“众星赛”到融合异兽到反叛战争，他再不出来就真睡过大结局了。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索兰让虫族失望了。”
唐修齐不可置否。
“我听说科研院曾经的一大研究方向是‘第二虚拟世界’？”
“对，”维克多叹息，“那是我所领导的项目，您在C67上曾经见到的‘神经集群技术’便是我们团队研发出来的，我们猜测，若把一个独立的个体比做一个信号群，雌虫的‘污染线’就是这个信号群里的一部分信号，如果能将虫族意识全部投影至虚拟空间，并剥离出那一部分‘污染线信号’，便可以从根源上解决雌虫的困境。”
金发雄虫语气自嘲：“但这个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了，实施难度也太大，几经删减，‘神经集群技术’最后还是更多运用于星网的升级，却没想到造成了C67上的惨剧。”
唐修齐：“诸位有想过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困境吗？”
维克多沉默，恍惚间，曾经被缪卡救出时的讽刺诘问又回荡在耳边。
€€€€“永远这样高高在上的目光，怎么能真的理解那些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眼神呢？”
€€€€“而您，约瑟亲王的雄长子，光环无数的S级雄虫阁下，您真的有彻底蹲下身，和那些眼睛看过同样的世界么？”
被囚禁的日子，让维克多彻底离开了他所热爱的研究，但也给出他足够的时间去反思虫族的种种困境。
他们发展高新科技有错吗？没有，科技的进步代表着生产力的腾飞，好比兰德修斯治下的远古虫族是公认的、制度最美好的“乌托邦”时期，但以远古虫族落后的科技绝对实现不了虫族六大星系的疆域探索，更别说寿命的提升、星网的出现种种科技带来的直观利好。
但维克多不理解，明明他们一直都在发展科技，虫族的现状为什么愈发糟糕了？
漫长的反思中，他终于想明白了。
金眸垂下：“我们太傲慢了。”
他从来只担心“神经集群技术”够不够完善，“虚拟世界”的理论够不够正确，总想着一步到位彻底解决所有问题，却从没想过，对很多底层虫族来说，“如何活过明天”，才是他们更要担心的，最终这些技术都只能落进更有权势的上层阶级手中，成为他们继续向下剥削的工具。
这就像你兴奋地对一只雌虫说，也许将来我们可以脱离肉/体，一念之间就能创造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对方问你能不能给他一支低级营养剂，你完全茫然了，真诚劝到，营养剂味道有点差，你可以试试新出的天然水果。
€€€€如果我有选择，为什么要去吃“味道很差的营养剂”？
这其实不全是维克多的错，他的出生和性别决定了他不用为生存中99%的琐事担忧，所以可以尽全力去追逐那1%的理想，可他享受的优渥生活本就是建立于，他高高在上、又想怜悯地伸出手来拯救的那些底层虫族的痛苦之上，又怎么能全身而退，说一句“我本无辜”？
叶卡安、老布克、何塞、罗迪、复制体们、萨姆矿矿工、战场牺牲的士兵……
疮痍满目，谁不无辜？
第196章 光暗双生
唐修齐起身打开别墅落地窗的遮光板, 即便是在如此偏僻的位置，依旧可以望见“日不落”高达八百九十七层的帝国大厦，那是主星的地标建筑, 亦象征着索兰永不落幕的光辉。
绚烂的霓虹灯火在夜色中一团团晕开, 红的蓝的橙的紫的，像极了贵族们远离于战火之外，一个个醉生梦死的灵魂。
帝国大厦直线距离一公里处，是巍峨的索兰皇宫, 不久前的夜宴就在那里进行，宴会上的死亡半点没有走漏风声, 只是近来才渐渐多出一些“高级雄虫遭反叛军联盟暗杀”的消息。
连智能调控的和风细雨，都掩盖不住空气里日益癫狂的混乱杀机。
没有回头，唐修齐勾了勾嘴角：“作为同样拥有继承权的特迦族雄虫, 你有兴趣坐上索兰皇宫最高处的那把椅子么？”
维克多眼底一片愕然, 他张了张嘴€€€€
“我不同意！！”
一声刺耳的尖叫骤然闯入这场谈话，西索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门，嘴唇颤抖地抓住了维克多的手臂, 细瘦手指用力到要掐进皮肉。
“你听着！你现在离开就离开‘日不落’！有多远滚多远！永远都不许再回来！！”
“西索, ”维克多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西索尖叫着, “你有几条命掺合进这些事情？别忘了你差一点就死在科研院了！你这么天真的蠢货，拿什么去和那些阴狠的老狐狸斗？！我付出那么大代价才找到你在哪里，不是为了让你出来送死的！！”
维克多皱眉, 反身将状态明显不对的西索按进沙发坐下：“你太激动了。”
瞳孔放大，西索急促喘息着, 忽然癔病般地笑出声来：“你不是好奇我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吗？我告诉你，是三皇子！是他要杀你！！”
唐修齐和阿瑞洛斯对视一眼, 立刻就想到了更多。
三皇子莱蒙，西索曾经的合作对象，如果西索因此获得了“刺杀维克多”的情报，那也不算奇怪，但很明显，以莱蒙本身的能力绝对无法完全如此精密的谋划，所以与其说是莱蒙想要除掉维克多，不如说是他背后的存在引导了一切。
这点西索能想到，所以他来救维克多了，此刻的维克多更能想到，那个尊贵无比的名字赫然浮现眼前€€€€
虫皇。
虫皇要除掉约瑟亲王膝下最有竞争的雄长子，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维克多如果真的公开表现出竞争的意图，必然会遭遇更为猛烈的攻击。
不过……
黑眸微沉，看了看状如疯魔的西索，唐修齐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暂时无力思考那些阴谋阳谋，维克多只想让西索先冷静下来：“别急！慢慢呼吸，慢慢€€€€”
噗€€€€
一口血雾自喉头喷出，隐隐泛黑的淤血中，还混杂了无数破碎的内脏，彻底陷入黑暗前，西索只看到维克多焦急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颇为讽刺地想，真是从来就没有变过的……
又天真……又讨厌……
……
……
*
别墅客厅内很快又安静下来。
阿瑞洛斯下了结论：“他应该不会接受。”
足够的阅历能让他们轻易看穿很多东西，谈话虽然被打断了，但对于唐修齐的建议，维克多在犹豫，还是偏向拒绝的犹豫，对于索兰的归属感，维克多远胜加奈，会尽一切努力去拯救它，却未必能接受毁灭它。
唐修齐笑笑没说什么。
“先生，”阿瑞洛斯想了想，“您好像对他更有耐心一些？”
眉梢微扬，唐修齐故作讶异道：“是吗？吃醋了？”
阿瑞洛斯摇摇头，凑得更近了些：“只是有点好奇。”
要真为这点小事吃醋，那也太不自信了，但或许连唐修齐自己都没有发现，即便他黑眸中总含着温和笑意，讲话也自成压迫气势，这个时候只要柔和一分，就天然带上了些蛊惑，对话者很容易就会付出信任。
当然，阿瑞洛斯耳垂微红，也很容易心动，毕竟他就无时无刻不在面对这种蛊惑。
唐修齐看着那点红意，眼底有些戏谑，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阿瑞洛斯的脑袋：“他很像我曾经希望成为的模样。”
€€€€天真，良善，纯粹，全心全意投入自己所热爱的理想。
阿瑞洛斯微怔，曾经幻境中黑发少年向小哑巴讲述的“故事”，唐修齐第一世所经历的种种又浮现脑海，红眸微垂，他忽然单膝跪在唐修齐脚边，就着交握的手掌低头亲了亲那好看的指尖，用上目线认真而专注地望来。
“先生现在这样就很好，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了。”
指尖挑起下颚，唐修齐俯身凑近，却又没有离得太近，呼吸挑逗似的落在眼睫之上：
“多谢夸奖～”
阿瑞洛斯不自觉地蜷缩起了手指。
看着那慌乱闪躲的眼神，唐修齐笑了一下，有被取悦到。
他当然不会做这种无用的伤春悲秋，是过往一切经历才造就了现在这个独一无二的“唐修齐”，没什么可遗憾嫉怨的，他能欣赏维克多的纯粹温良，更赞同阿瑞洛斯的说法。
他现在就很好，是最好的模样。
……
只是望向那两兄弟休息的房间，维克多正在里面照顾不明昏迷的西索，黑眸闪过一丝悯然。
身处变局，从来都是天真难久，初心易变。
唐修齐说：
“明天去见见联盟派来的成员吧。”
…………
……
……
*
“咳咳咳……”
耳边是医疗舱注入修复液的声音，缓过那阵濒死的疼痛，西索望着头顶惨白的灯光，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没有生机的标本。
玻璃罩上还有一道影子，是守了不知多久的维克多。
“我躺了多久？”
听见那嘶哑的声音，维克多扯开同样干涩的嗓：“……三天。”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西索，”嘴唇嗫嚅，维克多不知该怎么发问，“你身上的伤……”
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西索想，这就是医疗舱过于高级的坏处了，会全面治疗患者身上所有伤痛，也会生成详细报告，不做任何遮掩。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突然涌入脑海，他扭头盯住了那张同自己微妙相似的脸：“你猜它们是怎么来的呢？”
维克多不敢去猜，报告显示，除了严重的厌食、神经损伤，西索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些瘀伤有些是最近才有的，有些已经沉积了十几年。
维克多觉得匪夷所思，不谈约瑟亲王亲生血脉的身份，单论西索的雄虫性别也不可能有虫敢对他不敬，更别说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可正因为事实就在眼前，才更加难以相信，以西索的地位，能伤到他的，就只有，就只有……
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