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点吧。嗯,很难过的。”
白初贺想,这才是一个十几岁男孩子会有的正常反应。
话题是他挑起来的,白初贺也不是多么冷漠的人,刚要随便说句什么安抚一下白皎,却又听见白皎张了口。
声音微低,压抑着一点情绪,能听出白皎确实真的很难过。
“他说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饭都吃不饱,经常饿着肚子,我就觉得...”白皎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白初贺看见他手指抠了下手心,“我就觉得很不好受。”
白皎的声音小小的,要靠近听才能听清楚。
“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过的那么艰难。我...我想象了一下饿着肚子是什么感觉,可是我想不出来,我就觉得更难过了。”
在白皎的记忆中,他一直是父母和宋姨呵护着长大的,他压根就想不出来吃不饱穿不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何复让我想想你吃苦的时候我在干什么。”白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下唇咬得发白,随后松开,“对不起,初贺哥,我真的想不起来。”
白初贺盯着白皎,白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都被他收入眼中。
白皎的眼睛使着劲儿眨了一下,再睁开时睫毛变得一簇一簇,“要是我......”
要是他当时就认识白初贺的话就好了。
白初贺饿的时候他可以给白初贺递吃的,白初贺穿不暖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衣服让给白初贺穿。
说不定这样,他就能稍微感受到一点点白初贺真正的心情。
但是白皎没有说出口,迟钝如他,这次像是开了窍一样,没有把心里想的这些话说出来。
这些事情对白初贺来说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即使他真的这么想,说到底也只是一些空话而已,又没办法真的做到,听起来假惺惺又惹人生气。
白初贺吃苦的那段日子,可能他这辈子都很难体会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白皎抠着手指,沉默下来。
半晌,他听见白初贺说,“都是过去了。”
白皎瞄了白初贺一眼,低声道:“初贺哥,你会讨厌我吗?”
他今天听了何复说的话,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这么讨人厌的人。至少对白初贺,白皎觉得自己永远是理亏的那一方。
他紧张地等待着白初贺的回答。
“不会。”
白皎一下子抬头,“真的吗,你没骗人吗,可是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啊,你应该讨厌我的,我抢了€€€€”
“真的。”白初贺打断白皎的话,怕面前这个小话痨说个没完。
但白皎的脸上仍然带着一点不敢相信的怀疑,嘴巴无声蠕动着,还是想说些什么。
白初贺叹了口气。
他几乎从不叹气,却被白皎逼得心里萌生出一些无可奈何的情绪。
“我问你。”白初贺说,“我为什么会和白家失散这么多年?”
这件事白皎听宋姨解释过,想到这个,白皎又有点难过,“因为被坏人拐走了。”
“我是因为你才被人拐走的吗?”
白皎眼睛睁大,“当然不是!”
“那我再问你,你被白家抱回去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吗?”
白皎被问糊涂了,脑子转不过来,但是还记得一点,他是很小的时候被白家带回去的,他都没有之前的记忆了,那时候可能都还不记事呢。
于是白皎想了想,“好像不是。”
“那你是耍了小手段故意让白家的人以为你是他们的孩子吗?”
这次白皎回答的很快,急冲冲的,生怕慢了一秒就被白初贺误会,“我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讨厌你?”白初贺平静地看着他,“归根结底,是人贩子导致的这一切,我为什么不讨厌人贩子,要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白皎觉得迷迷糊糊的,但白初贺说的最后半句话他听明白了。
白初贺的意思是,他不讨厌自己。
白皎眼睛好像都变得更亮了一些,虽然他理不清这些话,但他有一点十分佩服白初贺,“初贺哥,你好成熟啊。”
说完,白皎看见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白初贺居然微微笑了一下。
那双平常显得有些凌厉的睡凤眼微微眯起,自高处看着他,里面确实包含着一点笑意,像是冰块忽然化开,那种疏离感淡却了很多,看得白皎有些出神。
“不是我成熟,是有人太笨。”
楼下响起鸣笛声,司机吴叔打来了电话。
白初贺脸上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样子,“走吧。”
但白皎就是觉得白初贺眼角眉梢的锐气都淡了很多,“好。”
楼下不好停车,吴叔催促了一下,白皎在客厅扣好衣服扣子,看见白初贺给家里的绿植都浇了一遍水。
他注意到白初贺卧室对面那间关着门的房间,“初贺哥,对面是何复的卧室吗,你们俩一起住在这里吗?”
白初贺答:“不是,我一个人住。”
白皎想了想,“那是多出来闲置的房间?”
白初贺还是说,“不是。”
那间房门紧闭着,白皎好奇的要命,但很识趣地没有再问,“哦。”
白初贺把所有灯关掉,拉掉电闸,才拎上单间包和白皎出门。
走廊的感应灯又不灵光了,白初贺捏着钥匙低头反锁门,听见白皎在旁边使劲儿跺脚。
阴家巷的线路早就老化得不行,也没人想着更新维护,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习惯了摸黑爬楼梯,习惯了声控时好时不好的状态。
走廊黑漆漆的,白皎的视线还没有转换过来,看哪儿都是一团黑,根本看不见白初贺的身影,只能看到远处楼梯的梯槛模模糊糊有些形状。
感官知觉被缩小,在黑暗中,白皎觉得这个世界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白初贺锁完门,转身发现一向喜欢没话找话的白皎一直没出声,也没有其他动静,但呼吸声很重,在黑暗里很明显。
他正想开口,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声,“哥。”
白皎是下意识叫出来的,叫完后发现自己的手心又在冒汗。
他伸出手,依稀记得再往旁边一点能摸到栏杆。
手伸到一半,忽然被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牢牢握住,手心贴着手心,牵在一起。
“嗯。”是白初贺的声音,“跟着我走。”
楼梯很陡,台面又高,白皎看不清东西,在黑暗中和瞎子没什么区别,能抓住的东西只有白初贺的手。
视野里的黑暗缥缈无边,但牵着自己的手的力度很真实。
不轻不重,掌心温暖,领着他向前。
“抬脚。”
白皎乖乖抬起脚,听见白初贺的声音就在身旁,“脚下是楼梯,注意。”
台阶有点高,但白皎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白初贺全程牵着他,一字一句地提醒他,直到下了一楼,门洞被外面暖橙的灯光的笼罩着,白皎的视野才逐渐恢复起来。
白初贺的脸渐渐清晰,白皎听见他开口,“你怕黑?”
白皎的嗓子一直紧着,现在才稍微放松一些,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干哑,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好像有点。”
白初贺侧头看了他一眼,“好像?”
白皎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我很少走这么黑的地方。”
阴家巷这一片弯弯绕绕,白皎走出来后才发现光是远处吴叔打的远光灯,帮他们照着。
白皎在心里暗暗佩服,吴叔居然能找到开着车进来的路。
吴叔早就看见他们了,降下车窗探出头招了招手。
阴家巷这儿很少见到金杯这种档次之外的车开进来,近一些的防盗网后面有人在看热闹,白皎经过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偷笑。
白皎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没放在心上。
“到了。”
走到车旁,白皎听见白初贺再次开口。
白初贺说完后就站着不动了,平静的双眼看着白皎,把白皎看得摸不到头脑。
“哦。”白皎下意识跟了句腔,“到了。”
白初贺不说话,还是看着他。
白皎眨巴了半天眼睛,“嗯嗯?”
白初贺的睫毛缓慢地动了一下,“要继续牵着吗?”
......!
白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的手从走出单元门后还牵在一起,他在黑暗中被白初贺牵习惯了,手牵手走到这里都没发现什么不对。
白皎一下子松开了手,“哦哦哦。”
白初贺倒是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看了白皎一眼就上了车。
白皎跟着钻进后排,吴叔在前面问了一句有没有忘带的东西,白皎说没有,白初贺还是嗯了一声,吴叔才开了车。
吴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排两个人,白初贺挨着左边车门坐着,手肘抵着车窗眺望着外面;白皎贴着右边车门坐,怀里抱着自己的书包,眼睛也往窗外瞟。
从上车到现在,谁也没出声,连平常爱说话的白皎都闭着嘴,一声不吭。
吴叔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看着还是很疏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一些。
车里只亮着中控的灯,街道两旁的灯光映进来,明明灭灭。
白皎这才松开自己刚才一直蜷起来的手,悄悄看着。
手心里有一点汗,他这才发现刚才在黑暗中,他的手一直在冒冷汗。
白初贺一直牵着,应该感觉到他的手心湿湿的,但什么都没说。
白皎贴着裤边使劲儿蹭了蹭手,蹭干净才算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