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琉比他和白皎都要矮一些,是偏娇小的南方女性,只是平常性格大方又从容,头身比例也很好,会让人忽视掉她的个头。
他这次和宋琉站得近了,才发现他需要低下头来,才能好好看到宋琉的脸。
宋琉的眼睛里是种很复杂的神情,白初贺看出了愠色淡去后几乎到了恳切程度的小心翼翼,还有和恳切交织在一起的担忧与关心。
宋琉有着和他相似的嘴唇弧度,她精致的鼻尖也能看出他的影子。
面前这个女人本该是和他最亲近的人,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能看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血脉来源于她。
可相似却不熟悉,宋琉对他来说是最该亲近的陌生人。
他读得懂宋琉的眼神,但他一个人生活到现在,宋琉眼神里那些没有一丝作假的关切让他觉得既生疏又不习惯。
白初贺下意识地避开了宋琉的眼神,转身往屋内走,“我下次注意。”
白皎看着白初贺的身影远离玄关,身旁的宋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宋琉的肩膀好像轻轻垮了下来,她没说什么,但旁边的白远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初贺走远,宋琉的眼神又落在白皎身上,“小皎,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宋琉的性格很好,白皎又属于那种很乖的孩子,他几乎从来没见过宋琉发火的模样。宋琉刚才的样子让白皎有些害怕。
但他更担心宋琉不开心,立刻用很软的语气开口,“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先和妈妈说。”
“嗯。”宋琉点头,“快去吃饭吧。”
白皎一步三回头地进去了。
宋琉看着,白皎的背影就像刚才的白初贺一样,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拐过玄关的拐角,然后消失不见。
宋琉看向宋姨,“姨,我是不是反应太大了?”
宋姨看着宋琉脸上迟疑又无措的表情,心里也心疼,“他们会懂的。”
“但是我真的害怕他们出事,初贺好不容易才回来,小皎...小皎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真不知道怎么该做才好了。”
白远低声开口,温柔地接住宋琉的话,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宋琉的后背,“老婆,孩子们都大了,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他们总有一天要走自己的路,我们没办法保护他们一辈子。”
杜宾一直趴着没走,等白远出声后,呜咽呜咽地叫了一声,蹭了蹭宋琉的手。
宋琉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摸摸杜宾的头。
“去找小皎吧。”
餐厅里,白皎和白初贺面对面坐着吃饭,杜宾蹲在白皎脚边。
白皎用勺子戳着白瓷碗里的米饭,时不时抬头看白初贺一眼,想开口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白皎不擅长掩饰,性格又很直率,心里在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他第二次偷看白初贺的时候,白初贺就发现了,但不动声色,继续吃着饭,看白皎能憋到什么时候。
果不其然,连续看了好几眼后,白皎清了清嗓子,“饭还是烫的哎。”
白初贺看了他一眼,“宋姨刚才说了饭是现闷的。”
白皎不说话了,嘴巴抿着,一副吃了瘪的模样。
当白皎眼睛又开始滴溜溜地偷看白初贺的时候,白初贺终于主动开了口。
“她一直都是那样吗?”
白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了想后才理解白初贺嘴里的“她”指的是宋琉。
正好白皎想和白初贺说的就是宋琉的事,他刚才还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妈妈吗,其实妈妈很少生气的。”
他瞄了一眼白初贺的脸色,确定白初贺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后才继续开口,“初贺哥,你别生气,她是很担心你才会这样的,不是真的在凶你。”
白初贺筷子夹了一口白米饭,“嗯。”
白皎拿不准白初贺这句是不是像平常那样心不在焉的敷衍,又继续开口,“她平常真的不会这样,妈妈很温柔的,我考试考不好她都不会说什么,还会安慰我。我看宋一青爸妈就没少因为成绩的事揍他。”
这倒确实是挺稀奇的,白初贺看了白皎一眼。
白皎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还在认认真真地说着,说到过去的事,还会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回忆着。
白初贺自己和何复不提,他们俩是例外,身边没人管他们。但即便是在三中这种学校,家长也仍然会看重孩子的成绩。
三中校风彪悍,这些问题学生的家风也很彪悍。家长会开完就阴着脸抄保洁柜的扫把抽人这种事,他和何复没少见。
就连牧枚,偶尔白初贺也会听见她发牢骚,说家长盘问她成绩的事。
按理来说,海珠的学生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家长对孩子的要求就更严格一些,不少从小鸡娃的,生怕家里的家业后继无人。
不过和白皎相处的这阵子,他们在学校里也一起上过课,白初贺看出来了,白皎确实是个很老实的乖乖男,上课很认真,作业也都按时交,成绩差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白皎还在如数家珍,白初贺随口问了一句,“考不好是有多不好?”
白皎声音止住,瞄了白初贺一眼,声音吞吞吐吐,“我刚上初一的时候经常考倒数几名来着。”
白初贺扬起了眉,“倒数几名?”
想起白初贺成绩其实很好,白皎更不好意思了,“嗯...不过妈妈也没生气,还跟我说考不好就考不好,都不是事,只要认真了就行。”
白初贺问道:“那你现在的成绩怎么样?”
白皎“唉”了一声,“普普通通吧,虽然不会像初中那么夸张了,但也就是中上水平。”
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初中的时候我说想补课,然后补上来了。”
“嗯。”白初贺说,“挺努力的。”
“嘿嘿。”白皎笑了一下,“笨鸟先飞嘛,表婶那个时候很关心我成绩,经常和妈妈说这事,我看妈妈虽然跟我说没关系,但是每次听表婶说完话之后还是有点难过。我就想那我学好一点,让她不要不开心。”
白初贺对白家亲戚的认知几乎为零,“表婶?”
“嗯啊,贾雯表婶,你也见过,就是那天家里聚会的时候表哥的妈妈。”
白初贺对白皎嘴里的表哥也不太有印象了,听白皎说了几句,才想起是同样在海珠读书的林澈。
林澈,就是饭桌上那个聊夏令营和藤校训练,转头又自顾自跟他道歉说没顾及到他感受的人?
如果不是白皎说的话,白初贺还真记不太得了。
林澈的妈妈...
白初贺回忆了一下当时皱着眉,明显不太高兴地听贾雯说话的宋琉。
贾雯吃饭时也和他说过几句话,他没用心听,就听了一两句。酸里酸气,都不是什么让人听了舒心的话。
“未必是关心你。”白初贺淡淡道。
“啊?”白皎没能理解白初贺在说什么,刚想问一问,看见白初贺端着碗起来去厨房了。
白皎碗里吃了一半的排骨也不要了,立刻起身跟着,从餐厅一路跟到厨房。
白初贺把碗筷放到洗碗机里,白皎也赶紧跟着放进去。
白初贺放进去之后,转身又往楼上走。
白皎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二楼的走廊下,白初贺停下脚步,转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皎,“跟着我干什么?”
白皎装作没事人,“没有啊,我回房间也是这条路。”
“噢。”白初贺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身后白皎跟着走动的声音很明显。
白初贺一路走到楼下,在一扇门前停下,面无表情道:“我去上厕所,你的房间在厕所里?”
白皎忙回过神,才发现白初贺面前的是一楼的客卫。
他有点尴尬,还没想好借口,又听见白初贺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一语戳中心事,白皎扭扭捏捏半天,“我怕你又不见了。”
“......”白初贺头一次觉得这么无语,“我又没长翅膀,怎么会不见了?”
面前的白皎微微低着头,白初贺刚想转身走开,耳朵里传来白皎微微压低的声音。
“可是你今天就不见了啊。”
白初贺皱了皱眉,没理解白皎的话,“今天?”
白皎双手背在伸手,手指绞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声音断断续续,“就是...昨天我不是说让你睡我的房间......你明明答应了,但是之后就不见了。”
白初贺的眉头松开,看见白皎的脚尖一翘一翘,人也低着头,好像对脚上那双拖鞋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似的。
他双手抱臂,贴墙站着,“你别说话冤枉人。”
白皎愣了,抬起头来,双眼瞪大,“你明明不在!”
白初贺垂眼睨着,“你怎么证明我不在?”
白皎有点生气,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我半夜去看了,你就是不在!”
白初贺怎么能说他冤枉他,他从来不会乱说话的!
头顶上安静半晌,再次响起白初贺的声音。
嗓音还是像平常一样平静,但却好像多了一丝揶揄的成分在。
“哦,你半夜还跑来偷看我?白皎,你的癖好有点奇怪啊。”
“我不奇怪。”白皎涨红了脸,“不对,我没有那种癖好。”
“是吗?那你半夜跑过来看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你在不在嘛!”白皎大喊了出来。
片刻,白初贺开口,“为什么想看看我在不在?”
白皎嘴唇抿得紧紧的,快要绷成一条线。
他想找个合适的借口,但想了半天,只能接受自己的脑子根本找不出借口这个事实。
“我想让你留下来。”白皎小声请求道。
白初贺没说话。
他混乱的童年记忆里,大部分都是厌恶或冷漠的声音,不耐烦地叫他赶快走,很少有人要他留下来,小月亮就是其中一个。
“初贺哥,你可不可以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