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茹说你也可以,大庆摸着头咧嘴笑,“我太笨了,我都还不怎么认字呢,小月亮认得字最多。”
她和小月亮聊了很久,大庆也会跟着一起说话,那个凶巴巴的小孩则很少出声,只会时不时开口蹦一句话出来。
季茹从三个小孩的口中了解到这一片的情况,知道这片地界叫尾子洞,有很多这样的小孩。
三个小孩年纪还小,她不想让他们害怕,脸上仍然带着笑,但一颗心沉了下去。
任谁都能听出这是违法的,这里就是这座城市的灰色边缘。
她有意想要帮忙,但这个黑色产业链一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短时间内只靠她一个人做不到什么,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让这些孩子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她心里大概有了个计划,聊得差不多了,便问小月亮,可不可以给他拍张照。
小月亮还不太懂拍照是什么意思,她解释后小月亮才答应。
寒风下,小月亮从衣领里拉出一根项链,在胸前摆弄着,想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季茹则用黑白滤镜,以长焦的焦距抓拍下这一幕。
周围行人匆匆而过,拉出长长影子,小月亮定格在最中心处,害羞地笑着。
拍完小月亮,她又提议给他们拍一张合照。
大庆在街头的照相馆见过相片这东西,一直都很眼热,立刻叫好。
而那个被他叫做“狗儿”的凶巴巴小孩则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了一会儿才答应。
“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拍的东西,为我最初的作品风格确定下了主基调。”季茹在台上慢慢地说着。
一方势力通常盘根错节,是很难轻易就清理清楚的。她后来和相关部门的人一起协力了很多年,才彻底将尾子洞那一片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
她慢慢将注意力转回聚光灯下,那个冬天在回忆里不断淡去,但小月亮的声音仍旧清晰鲜明。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即使可能性很小,但我希望他能像在座的各位一样,坐在这个干净的礼堂内,和你们一起听我的演讲。”
她顿了顿,微笑起来。
“如果我的作品能为这样的孩子们带来哪怕千万分之一这样的可能性,那么对我来说,当初的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从座椅里站起来,对着观众席鞠了一躬。
观众席静默片刻,全场响起雷鸣一般的掌声。
许安然听得又感动又难受,一边鼓掌一边转头想要和白皎分享自己的感想。
但她一转头,看见白皎的模样,微微愣住。
虽然她听得也很心酸,但没想到白皎居然这么投入。
许安然小声叫了一下,“白白?”
“啊?”白皎还没有完全回神,呆呆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他坐在坐席里,后背挺得很直,脸上还是之前那副听得聚精会神的表情,认真又沉浸。
许安然指了指自己的脸,对他示意。
白皎有些茫然地伸手摸自己的脸,缩回手来,手指湿漉漉的,在不算太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晶莹细碎的光。
许安然的声音从虚空中飘来,“你怎么哭啦?”
白皎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回过神来后,才用手背蹭了蹭眼睛。
睫毛都打湿了,挂着一层水汽,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像装了星光镜的镜头。
“没事。”他也有些茫然,但季茹的话太有力量,久久盘旋在他的脑海中,“就是...有点感动。”
“唉,我也觉得。”许安然叹气,怼了怼还在发呆的宋一青,“也不知道那个小孩现在怎么样了。”
“嗯。”白皎低声道。
演讲正式结束,主持人在台上随机抽选了一批可以和季茹合照并得到签名的幸运座次,他们三人又没抽到,许安然长长叹了口气。
“咱们什么时候去后台找季导。”直男宋一青难得被什么东西打动,现在想一睹导演真容的情绪十分迫切。
白皎朝台上看了一眼。
台上还在依次有序地进行签名会,但人不算特别多。
许安然提议道:“现在人太多了,等一会儿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过去吧。”
白皎点头,“好。”
...
雷鸣一般的掌声过去很久,大庆才悄悄擦了擦眼睛,“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们。”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以为自己只是街上路边最不起眼的人,却没想到其实自己也能在其他人的人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牧枚也听得很触动,但她还记得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初贺,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能不能去后台?”
她说了一声,但旁边没有反应,牧枚只好又叫了一声,白初贺才回过神来。
大庆伸手过来按了按他的肩,“咋了狗儿。”
“没事。”白初贺慢慢站起来,“我只是在想,小月亮如果正常读书的话,今年也要考大学了吧。”
大庆沉默半晌,仰起头来,咳嗽了一声。
“走吧,去看看。”白初贺说。
台上的签名会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其余观众都已经陆陆续续依次离场。他们三人走最边上的小路,绕到可以通往礼堂内部和舞台后台的左侧门。
门前架了礼宾栏,学生会的人正在清点什么东西,看见三人后抬头,“请问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大庆有点紧张,他之前遇见季茹也只是走运偶遇了一次,这种正式活动,恐怕主办方不会随随便便就放行。
白初贺倒是一点都不怵,他点了点头,“请问可以让我们见一见季茹导演吗?”
大庆心想,狗儿啊,你居然敢说这么直白,一点借口都不找,估计对面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谁知学生会的人听到后交头接耳了一阵,为首的人问了一句,“你们一共三个人,对吗?”
牧枚有点吃惊,但点了点头,“对,我们就三个人。”
学生会的人又扭头说了几句话,白初贺隐隐约约听见一句“没错,那边说是两男一女”。
片刻后,学生会的人很痛快地放了行,并给他们指了路。
“这边出去后左转往前走,左手边第一间大休息室就到了。”
三人顺着他们说的路线走,牧枚在旁边念叨,“怎么这么轻松就让我们进来了,名人是这么好见的吗?”
“不知道。”白初贺说。
他是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只是想试试而已,现在心里也有些意外。
“没事,能见到就行。”大庆有些激动,他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那位导演了。
学生会的人所说的那间大休息室并不远,走几步就到了,看起来很精致的对开门,门上包着兼具装饰和隔音的软包。
握住门把手的一刻,白初贺的心里涌上来一点近乎于近乡情怯的情绪。
身后的牧枚看见了,若有所思。
她之前一直忍不住想起白初贺在火车上对乘务员提起的那些看似形容小月亮的语句。
太像白皎了,简直就是在说白皎。
她又转眼一看,看见白初贺垂下的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一瞬间看到白初贺脸上有退缩之意。
但很快消失,白初贺敲了敲门,随后握着门把手,推开了那扇对开门。
柔和明亮的灯光倾泻下来,休息室内一位西装革履的男性正在往这边走,嘴里说着请进,但看见他们三人后一下子愣了下来。
大庆和牧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愣了愣。
“来了吗?”休息室深处传来一道干练的女声,询问着。
男人有点卡壳,“不,这€€€€”
但他还没说完,季茹就从室内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三人也愣了一下,但不如穿着西装的男人那么明显。
她没戴眼镜,眯眼看了一下,戴上眼镜后,视线在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在白初贺身上停留得尤其多。
片刻后,季茹对着最壮实的大庆开口,“大庆?你是大庆对不对?”
大庆早就瞧见季茹了,他最自来熟,嘴巴一咧,“季老师,好久不见了!”
季茹人很随和,也笑了起来,“进来坐。”
三人坐下后,季茹就戴着眼镜盯着白初贺看,弄得旁边的牧枚心里怪紧张。
大庆搓着手,心想季茹只是小时候见过白初贺,现在估计认不出来了,刚想介绍一下,就听见白初贺终于出声。
他叫了一声,“季老师。”
季茹脸上也慢慢溢出笑容。
“刚才我就觉得眼熟,一直在想是不是,你一开口叫我,我就知道是你了,狗儿。”
季茹没有任何公众人物会有的架子,亲和得像是他们三人的长辈,“怎么才来找我呢?”
白初贺道:“一直没有机会见您,看见您今天有讲座,所以想来见您一面。”
季茹点头,视线往后飘了飘,仿佛想寻找另一个人,但她没有问出口。
大庆几年前偶遇过她,但那时大庆也还没有和白初贺重逢,他还不知道小月亮走失的事情,只是和季茹说他也很久没见过小月亮。
白初贺敏锐地察觉到了季茹的眼神。
季茹应该不知道小月亮走失的事情,大庆没有说过,更别说从来没有再见过季茹的他。
季茹没看见像小月亮的人,却并没有像大庆当初那样问他,仿佛早就隐约猜到小月亮很久之前就走失的事情。
白初贺的心忍不住发沉,同时也在想,他们这趟也许是来对了。
“小阮。”季茹开口,叫住刚才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你帮我把U盘第一个文件夹里的照片洗出来。”
她递了一个很小巧的U盘过去。
休息室里似乎就有设备,他们听见那个男人应了一声,拿着U盘走到另一头去了。
男人离开后,季茹取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拉家常般闲谈起来。
“狗儿现在长成帅哥了。”她笑道。
“可不。”大庆接嘴,“您刚才说看着眼熟,我都没想到您能认出来,反正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有点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