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宋一青手里忽然一空。
不知道何复话里的哪个字刺激到了白皎,白皎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后忽然爆发出一股令人始料不及的力气,连旁边两个学长都没能按住。
也就一秒的功夫,宋一青眼睁睁地看着白皎一下子挣脱开其他人,抄起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的记事夹板,旋风一样冲向了何复,连拦都拦不及。
何复还没反应过来,嘴里仍然不干不净地说着,忽然兜头被白皎用硬邦邦的夹板猛拍了一下。
白皎手里的夹板虽然算不上很厚,但也是足够结实的木胶合板,这一下打得何复眼冒金星,鼻腔发木,大脑白了一瞬间。
回过神来后,何复没想到白皎居然还能冲上来打人,打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何复脑袋里最后一根弦也迸断了。
他一把甩开身边的人,阴沉沉地死盯着白皎另一边一直耸着没有抬起来过的胳膊,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握拳,下了狠手抡过去。
“白白!”许安然看到了何复对准了白皎右肩的动作,在身后尖叫起来。
“何复,你他妈的€€€€”宋一青的吼声几乎能震破鼓膜。
一切仿佛都被放慢,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流动着。
白皎那双鹿眼圆睁着,光洒进他的眼睛里,熠熠生光,和季茹最初为小月亮拍下的那张照片慢慢重叠,连着小月亮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起。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慢镜头一般的场景落进眼中,他的视线慢慢抬起,看到高空中那些聚光灯投下耀眼的光芒。
光芒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逐渐向下飘,在空中闪闪发光,宛若仙尘。
灯光刺眼,就像劣质的灯泡散射出的照明,而那些仙尘一般细小的尘埃,似乎变成了一颗颗冰晶,落在他的脸上,冰凉转瞬即逝,化成了水。
身边的人按着他,他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面前的一个男人阴沉地盯着他,手里拿着一根从木凳上拆下来的又长又粗的木棍,木棍上钉着几颗长钉,不知道挥舞了几次,变得歪歪扭扭。
“那杂种狗呢?”
白皎的嗓子眼仿佛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些破碎不成型的嗓音,也像那根木棍上的长钉一样,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行,你哭,你哭一声,我扇你一次,反正也谈黄了,没人要你,你这张脸扇我烂了也不碍事,我看你还敢不敢哭出声。”
白皎硬生生地堵住了即将冲破嗓子眼的哭声,咽了下去,连同恐惧至极的情绪一起。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细小的雪花纷纷落下,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像一只稳重的手,沉默地为他消去那些火辣辣的痛意。
[皎皎,别哭了,我心疼。]
声音响起,像是幻听,安静地盘旋在白皎耳边。
他没有哭,他拼命地忍住了,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不说是吧。”面前的男人不耐烦了,眼睛里透出一股凶恶的狠劲儿,“他妈的,不说,我看你这胳膊也不用再留着了,废物。”
钉着铁钉的木棍扬了起来,那些歪曲的铁钉和天空上的冰晶一样,在强烈的光中折射出刺眼的反光,在慢动作中以无法抵御的气势向他砸来。
他觉得他要摔倒在地上了,那些灯光越来越明亮,比白炽更加耀眼,几乎要将他的视网膜灼烧起来。
白皎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向后倒去。
“你这个杂种,那个死狗到底去哪儿了€€€€”
小狗去哪儿了呢?
曾经听见过的稚气又迷茫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小狗走了,小狗不会回来了,小狗去更好的地方了呀。
你不是希望小狗去更好的地方吗?
那个天真的声音反问着他。
嗯,我希望小狗能去更远更好的地方。
白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十七岁的自己,仍然天真,但声音不再像以前那么稚气,语气坚决。
我不想拖小狗的后腿,我希望小狗去更好的地方,哪怕他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住手!”
一声冰冷刺骨的厉喝响起。
那根钉着铁钉的木棍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落下来。
白皎不断地向下跌倒,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那些被咽在心里,挤压到他说不出话来的情绪似乎终于冲破了一点点桎梏,化作一点眼泪,从白皎的眼角流了下来。
因为积存了许多年,烫得像一粒烧红的碳。
他睁开双眼,视线一片模糊,清晰与晦涩的边缘,他好像看见一条皮毛漆黑但英勇神气的小狗,冲他汪汪地叫着。
白皎闭上眼,再次睁开,视线清晰起来。
白初贺抱着他,平时冷静无波的脸上此刻一脸怒意,死死地看着何复。
何复也摔倒在地上,坐着,颧骨上清清楚楚多出一块一拳砸出的伤痕,打得很重,边缘因为充血,冒出一颗颗细细的红点。
何复似乎被没想到白初贺会冲出来,他被白初贺一拳掀倒在地,整个人被打蒙了,喘着粗气,一直没出声。
宋一青站在旁边,还维持着伸手要拦何复的动作,呆呆的,像一个滑稽的雕塑。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许安然,那个给他递了季茹名片的男人,甚至还有大庆和牧枚,纷纷围在白皎面前,挡住了他看向何复的视线。
他们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着什么,但白皎什么都听不见,也压根反应不过来。
世界变成了一出默剧,寂静与沉默中,白皎终于在那声充满怒意的喝止声后听见了第二句话。
那道声音打破静默,挤进他几乎失灵的听觉中。
是白初贺的声音,低低的,萦绕在他耳边,声音并不稳定,略微发颤。
“皎皎,皎皎冷静,没事了,我在这儿。”
白皎几乎有些困惑起来。
这是白初贺的声音,可白初贺为什么会在这儿?
白初贺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白初贺不是和牧枚他们有事吗,为什么也出现在这个礼堂里呢?
白初贺低声对着他说话,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他的后背。
“皎皎,冷静。”
默剧被白初贺的声音所打破,白皎的头微微晃了晃,终于听见了更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有素未谋面的学长学姐们的声音,安抚着他,“学弟,没事啊不生气,我们拦着呢。”
有宋一青的声音,似乎还紧张着,放松不下来,“小白,初贺哥来了,初贺哥也在呢,咱不跟那个傻逼一般见识啊。”
有许安然的声音,带着哭腔,“白白,你哪儿疼,你跟我说。”
牧枚和大庆的声音也在耳边,“弟弟,你别着急,你放松。”
白皎越来越困惑,直到白初贺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贴在他耳边,他的耳垂甚至能感受到白初贺微烫的呼吸,那些话似乎有魔力,让他逐渐找回神智。
“皎皎,不能再乱动了,会碰到肩膀,会疼。”
雪散去了,刺眼廉价的灯光又变成了大礼堂半空中明亮的聚光灯,尘埃依旧在漂浮着。
白皎的神智就像那些尘埃一样,慢慢归拢。
四肢的触感也逐渐恢复,恍惚中,白皎发现他被其他人轻轻按着,他们避开了他那条不能剧烈活动的肩膀,轻柔但稳重地按住他。
“不能乱动,皎皎。”
呼吸的感觉也找了回来,白皎这才发现自己的胸膛剧烈起伏,激烈地大口呼吸着。
他这才明白周围的人为什么仍旧按着他,不停地对他说着话。
他的四肢仍然不受控制地使劲儿挣扎着,张牙舞爪地想要摆脱周围人的控制,五指仍然攥得紧紧的,高高挥舞着。
周围人一边按着他,一边躲避着他毫无章法挣扎着的动作。
白皎看见自己的拳头无意识地狂挥乱舞,忙乱之中朝着白初贺的右肩挥去。
“狗儿!”大庆按着白皎乱蹬的一条腿,叫了一声。
白初贺可以躲的,但白初贺没有躲,任由白皎的拳头挥向他,重重砸在他的右肩上。
情绪激动时的白皎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根本拿不住劲儿,每一个动作都使出了咬牙的力气,下的是十成十的狠手。
白初贺被砸得趔趄了一下,但仍然紧紧抱着白皎,将白皎按在自己怀里。
肩膀上传来沉甸甸的痛意,白皎虽然使着劲儿,但他的力气仍然比不上那些强壮的人,白初贺并不觉得痛,觉得白皎只是轻飘飘地推了他一下。
但周围人并不这么觉得。
白初贺一点都没躲,白皎胡乱挥着的拳头有好几个都落在他身上,甚至有一拳砸到了他的下颌骨,砸出一声闷响。
宋一青忍不住嘶了一声,看见白初贺的脸侧和露在外面的的一丁点肩颈登时就青了一片。
他是被白皎打过一回的,知道白皎真激动起来是完全不留一点情面的使劲儿。
许安然也看见了,她擦了擦眼泪,一边帮忙按着白皎,一边轻声提醒白初贺,“同学,白白不是故意的,你躲一躲。”
白初贺低着头,看着仍旧在自己怀里挣扎的白皎,“没事,不疼。”
他见过白皎肩膀上的伤。
那个伤一定疼过自己千万倍。
白初贺仍然耐心地抱着白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皎皎,没事了。”
白皎已经回过神来,他看见白初贺被自己打到好几拳,他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不躲,他心里很着急,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使劲儿地控制着自己的嗓子,控制自己开口,想让白初贺离他远点。
淡粉红色的双唇微微开合,白初贺看见了,微微靠近。
下一秒,白皎终于张口,挤压在胸口里的声音冲破喉咙。
他明明想说他没事了,明明想让白初贺别被他打到,但冲出口的却是混合着哭声的大吼。
“他凭什么打宋一青!他凭什么这么说我爸妈!”
宋一青看着白皎,鼻子不受控制地发酸,一个大男生憋成了公鸭嗓,“没事小白,我还手了,打得他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