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对和白初贺有关的一切话题都很感兴趣,牧枚和大庆也饶有兴趣地听了起来。
“婆婆,是什么样的小男娃?”
阿婆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出太多形容词,“就干瘦干瘦的,个子倒是挺高,长得也俊的,但是不爱招呼人呢。”
白皎心想,除了瘦巴巴,其他的倒是和白初贺挺像的。
阿婆继续说着。
“我这儿呢,是老店了,那时候南市坐飞机的人少呐,也还没有高铁,火车站生意好,我这儿也生意好,每天招揽客人都忙活不过来,就寻思招个人来帮忙。”
阿婆年纪大,但精神倒是很不错,记性比其他老人家好很多。
“那时候快年末了,人多得很呐,我记得是个大晴天,我刚贴出招人的单子呢,没过多久就有个小男娃过来,问我能不能收他。”
阿婆一看,顿时啼笑皆非。
“就一个小男娃,瘦巴巴的,个子倒是高,但怎么看都是个六七岁岁的小娃呐。”
小男娃穿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看着像二手衣服,但人倒是拾掇得干净,和同龄的男孩子比起来清爽得多。
“我当时就寻思这哪儿行呐,我一个大人都忙活不过来,更别说是个小娃了,要是十来岁的话我倒是考虑考虑,这肯定不行是不是。我当时就跟他说不行,他倒也没追着我再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那时候生意很忙,店里只有阿婆和自家女儿忙活,也没时间管那么多,立刻又回厨房忙去了。
“我帮我女儿上屉,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催菜声不像之前那么急了,我正奇怪呢,出来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阿婆说得很生动形象,白皎听着她的声音,仿佛这家岁月悠久的小店重回过去,而这些就发生在他眼前。
“我一掀开厨房的帘子,哎,看见刚才那个瘦巴巴的小娃没走,端着店里免费茶水的大壶到处给人家倒茶。有人催包子怎么还没上来,他就提着壶哈腰低头给人家道歉,说马上就来。”
旁边有客人看见阿婆出来了,笑呵呵地问阿婆,这是你家孙子啊,挺懂事的呢。
阿婆的女儿就在旁边,挺着大肚子,和阿婆一样转不过来弯,傻眼对望了一下。
“我一看,哟,还是个犟种呢,小娃还怪有意思的。”
阿婆和自家女儿手上还端大托盘,小男孩看到了,就主动过来接,帮着阿婆和自家女儿一起给客人们端上桌。
当时是大早上,包子铺本来就主打早点,正是一天最忙的时候,结果突然冒出个小孩,倒是让阿婆和自家女儿轻松了不少。
“我女儿正纳闷呢,那个小孩就走过来,也不说什么,就问还有没有没上的客人。哎哟,我这一看,心想可以啊,又会来事,手脚又麻利,干活也踏实,这也不是不行啊。”
就是小孩脸上不爱笑,给人弯腰道歉的时候表情都是硬邦邦的,不如阿婆和自家女儿那么亲和自然。
那是好多年前了,还没人管什么童工之类的事,阿婆一开始没松口,冷眼看着小孩帮忙了一天,什么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除了脸上表情太生硬之外,倒还挺机灵麻利。
“我一琢磨,这也不是不行,我就问他你在我这儿干的话,我给你付多少呢?”
小孩当时想了很久,似乎下定了决心,说你只要同意收我,就给我一半就行。
阿婆也不是那种黑心肝的人,年纪大了本来就心软,又是这么个小孩,自然不会真的只给一半,还是按着自己手写的招聘启事上的价格给,一个月给八百块钱。
不多,但比那时候的工资标准还高五十块。
阿婆心疼小孩,三餐也让小孩在自家店里吃。
“那小孩就这么在我店里干下去了,相处久了,闲的时候我就打听啊,我说你家是哪儿的呢,平常不用上学吗?他也不跟我说,就摇头。”
时间长了,阿婆也就猜出来了。
那个年头,义务教育虽然普及了,但适龄没去上学的小孩比比皆是,小学初中就辍学打工的孩子不是没有,火车站这片尤其多。
阿婆看他平常也没什么人管,到点就来,关店了就走,也不说去哪里。
她和自家女儿女婿商量了一下,有点担心,有天就偷偷跟着小孩,看小孩到底是回哪儿。
结果发现小孩的住处是本地一家福利院。
“我一下就明白了,怕惹这小娃伤心,也没再问过他什么,不过我猜他可能也不是孤儿,估计还是有家里人的。”
白皎听得入了迷,连忙问,“为什么啊?”
阿婆若有所思地开口,“那个小娃在我铺子里呆了三个月我女儿就生了,我这儿人少,女婿在外面也有工作,我女儿坐了个小月子就继续在店里忙活,我孙儿又还小,她就只能带到店里来,边带孩子边跟我忙生意。”
阿婆的孙儿那时都还没满月,正是最愁人的时候,自家女儿两头忙来忙去,一天下来比牲口还累。
“我心疼啊,正愁怎么办呢,有一天我女儿拉着我,跟我说那小娃在她忙的时候偷偷帮她带孩子呢!”
阿婆的声音带了点惊奇,半晌后又笑着摇摇头。
“我就说那阵儿怎么有时候忙着忙着看到他没影了,还以为他在偷懒,想想按他以前的性格也不应该,结果是在悄悄帮我女儿看孩子。你们说说,这小娃,帮了忙也不吱一声,累成那样。”
阿婆看他照顾小孩时看起来先相当熟练,就猜测这个小孩以前应该是和别人一起生活过的。
牧枚问阿婆,“也许是在福利院帮护工们带过小孩呢?”
阿婆摇摇头。
她最初也这么想,但是后来觉得不对。这小孩一天到晚都在这儿打工,哪儿有时间带孩子呢?
“他在我店里呆得久了,有他在,我和我女儿也轻松很多,不像以前那么忙。我有时候就琢磨这小孩,然后发现这小孩闲的时候就喜欢搬个马扎坐在店外,一直盯着门外的人。”
阿婆一开始以为他是想帮忙招揽生意,后来寻思这小孩的性格也不像,慢慢地看出了点端倪。
“后来我才发现,他看着的不是外面的行人,他一直看着对面的火车站,一声不吭,一盯就能盯半天。”
她叹了口气,声音在白皎耳边幽幽响起。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小娃,像是在等什么人呢。”
第74章
“那时候也是秋天呐,跟现在差不多,快入冬了。”阿婆望着外面繁华的夜景,怀念又惬意地说了一句。
白皎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店外。
香樟树原本是常青树,也许是受到了寂寥秋天的感染,变得怅然若失,在阿婆说话的时候枝头落下一片叶子,悠悠然打着旋儿,慢慢飘下。
白皎的视线一直追着那片叶子,看着他在风里打转,像慢镜头一般,直到那片绿叶慢慢飘在一个小男孩的头上。
周围的一切在慢慢改变.
陈旧的看板变成只是有点微微泛黄的样子,门脸的塑料门帘还没有变得七零八落,店里漫出热腾腾带着香气的白雾,萦绕在小男孩身边。
小男孩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将那片叶子拂下来,捏在手里,双眼继续望着对面的火车站,安静但仔细地看着人来人往,分辨着其中有没有自己一直想见的那个人。
偶尔会有一两个客人来到店里,这时候他起身回到店内,麻利地招呼客人,闲下来后再次走到店外,坐在小马扎上,望着对面。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秋天。
白皎望着自己幻想中的场景,有些惆怅,替那个一直掩盖着内心情绪,只是长久地守着火车站的小男孩难过不已。
他忍不住想,那个小孩子后来有等到想等的人吗?还是说他如今仍然像以前一样,默默地把思念与期盼揣在心里,吹着秋风,继续等候呢?
就像一个尚待完结的故事,白皎不知道这个故事现在有没有迎来最终结局,如果可以,他希望是个温暖又圆满的结尾。
他很想知道后来的事,就像那天许安然给他发来了只有一半的小人鱼的故事时那样,他想知道那些悬而未决的结局。
“婆婆,那后来呢?他等到了吗?”白皎问出声。
大庆和牧枚也都听着。
阿婆叹了口气,摇摇头。
“后来啊,后来的老婆子也不知道€€。”
那个小孩刚来的时候,市场监管很松散,没人会管这个在包子店里帮忙的小男孩是阿婆的孙子还是童工。
“他在我这儿呆了三年,那个年纪的娃娃长得最快了,我看他个头儿都抽了不少呢。”阿婆“哎”了一声,“但是后来有人来查了呀,说你这儿怎么能有小娃娃呢,还罚了一笔钱呢。”
大庆看起来对这方面颇有了解,心有戚戚然地跟着应和了几句。
“啊...”白皎的声音闷了起来,“那他后来就走了吗?”
阿婆点点头,“其实这事也好办呐,我说是我孙子就行了,估计也不会查的那么严吧。但是有一次他们福利院的人找了过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没学上,是翘了学压根没去过,天天在我这儿打工,而且好像不止打一份工呢。”
阿婆很担心,那天偷听了一会儿。
找过来的人似乎是福利院的院长,阿婆听见她很严厉地批评了小孩。
“不过呢,那个院长说的也对,她跟小娃说啊,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四处打工过日子,你要去读书,读了书才会有更多可能,才会有更大的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才能去更远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阿婆听了,回头晚上想了一宿,心里也琢磨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就装了个黑脸,跟小孩说天天有人查影响她生意了,让他领了这个月的钱赶紧走人。
白皎听得很难过,“不能和他直说吗,万一他误会婆婆了呢?”
他看得出来,阿婆其实人很好,不然不会留小孩三年。
阿婆笑了笑。
“那就是个犟种,院长来找了他几次他都没什么反应,我要说这些他更不会听。非得让他觉得自己确实碍事了,他才会乖乖回去念书呐。”
只是小孩一走,阿婆的包子铺也被认定是雇佣了童工,还是被罚了一笔钱。
阿婆提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肉疼不已,“罚了一万五呢!那时候的一万五可和现在不一样,可不是笔小钱呐!”
后厨的帘子被掀开,似乎是白皎他们点的东西做好了,一位妇人端着托盘出来。
“妈,聊什么呢?”妇人一边给他们打粥,一边笑了一下,“桌子上有醋,要咸菜的话在前直接夹就行。”
故事里的主角之一走了出来,白皎立刻怀揣着好奇之心抬头去看,看见妇人的五官很温婉大气,只是眼尾已经有了不少鱼尾纹。
刚才听着阿婆的话,他心里自动把阿婆的女儿代入成一位刚生产的年轻女性,真正看到后才发现阿婆的女儿也已经快要人到中年。
阿婆的故事也是将近十年前的故事了。
那个小孩应该也已经长大了,听阿婆的说法,他似乎个头窜的很快,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个身高很优越的男生了,白皎默默想着。
“€€,能聊什么,聊了下之前咱们店里那个小娃,后来咱们不是还交了罚款吗?”
妇人“啊”了一声,露出一个愁闷的笑容。
“他呀,他那会儿走了之后又来过两次呢,听说咱们交了罚款,硬是要自己把这个钱给咱们补上。我说不要,他也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之后第二天又背着小挎包来了一次,还是什么都没说,喝了豆浆就走了,结果我去看软软的时候才发现,他趁我忙的时候把钱藏在软软的包被底下了,一分都没少呢。”
“什么?!”阿婆立刻站了起来,瞪着自己的女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妇人用围裙边擦了下布满老茧的手,声音慢慢变小。
“他给我留了纸条,让我别跟你说,说你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不收。那时候不是软软爸刚走...家里缺钱,我就收下了。”
其实她那会儿看到钱之后立刻追了出去,但小孩早就没人影了。她之后又去福利院找了人,不知道是小孩躲着还是没在,总是碰不到面。
妇人内疚不已,没有提起这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