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这种紧张感又一次虚无缥缈地和那个见到白初贺的前夜做的梦重合了起来。
二十多岁的他坐在餐厅里,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白初贺回家。
曾经他以为这种情绪是因为梦里未来的他和白初贺关系不好,见面时气氛总是不太好,所以才会紧张不安。
可后来他又觉得不对,出于害怕的紧张和这种朦朦胧胧的紧张是不同的。
那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面前的场景仿佛也变成了奇异虚幻的梦境,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套上了慢镜头,包括白初贺慢慢靠近的脚步。
就差几步,就差几步白初贺就可以走到他的面前。
三步,两步,一步。
那些本来轻微无比的脚步声在白皎耳朵里仿佛被加重,比其它任何声音都更加引人注目。
那双船头拖鞋的鞋尖几乎快要和他的挨在一起。
白初贺如白皎所愿,停在了他的面前。
慢镜头彻底静止下来,脚步声也停止了,就像沉缓的钟声,惊醒人后留下涟漪般的回想,使人释然、顿悟。
白皎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这种曾经让他打死都想不通的紧张感。
原来是期待啊。
原来他在期待着,期待白初贺能够一步步向他走来,停在他身边。
头顶的发丝被一只手的手指穿插进来,动作细致亲昵地捋了捋。
白初贺低垂着眼,替白皎将头顶凌乱的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随后微微露出一个笑。
“头发都睡乱了。”
白皎没有吭声,白初贺眉头微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身旁的餐桌上,轻轻弯腰,直到脸和白皎齐平,能够和白皎互相直视的高度。
“怎么了?没睡好吗?”
白皎看见面前无限贴近的脸,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不、不是,嗯,有点没睡醒,可能。”
白初贺领着他在餐桌前坐下,把打好的豆浆递给他,“趁热喝,早饭多吃一点,昨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大庆已经在旁边动作飞快地开动了。
白皎缩着脖子点点头,抿了口豆浆,刚刚好的甜度滑入喉咙,让身体温暖了起来。
“这蛋炒饭真不错,绝活啊。”大庆仰头将豆浆一饮而尽,赞不绝口。
白皎小口小口吃着。
大庆说的没错,虽然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蛋炒饭,但真的很好吃,蛋液裹着米饭,粒粒分明。
“蛋炒饭而已,做饭你更厉害。”白初贺说。
“不不不。”大庆很专业地摇了摇头,“这种简单的东西反而是最考验技术的。”
白皎一边默默听着,一边继续吃。
他对食物的味道没有太多见解,家里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也没有什么讲究,不管是好吃的难吃的他都会吃,不会因为难吃而少吃,也不会因为好吃而多吃,吃饱为止。
刚上初中时,海珠的食堂还没被宋琉划入黑名单,那时候宋一青就总吐槽他吃饭一点都不讲究,仿佛就是为了吃饱而吃的。
白皎不理解,反驳他,“难道吃饭不就是为了肚子不饿而吃的吗?”
“那怎么能够呢!”宋一青争辩,“二十一世纪了,吃饭应该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艺术。”
宋一青歪理很多,白皎脾气又好,点点头也就认同了,然后下次继续套餐给什么就吃什么,毫无怨言。
但面前手里这碗蛋炒饭真的很好吃。
白皎吃完最后一口,发觉自己这次的吃饭速度竟然比白初贺快,没比大庆慢多少。
而且他还想再来一碗。
“再吃点。”手里的碗被拿走,白初贺去厨房又添了小半碗,递给白皎。
“对,皎儿你得多吃点。”大庆露出怜爱的目光,“就是小时候饭总不吃饱,营养不够,身体才这么差,营养要均衡才行。”
白皎捧着碗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奇怪,“不会呀,家里阿姨做饭做得挺好的。”
大庆笑笑,没再说什么。
白初贺坐在白皎身旁的位置,盯着白皎吃饭。
宋姨曾经跟他说过,白皎吃饭的习惯很好,从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
白皎没有察觉到白初贺的目光,细嚼慢咽地吃着饭。
不过他手里的勺子总是会优先从胡萝卜碎少的地方下手,等那些地方被挖的差不多了,才会舀起胡萝卜碎多的部分继续吃。
只是白皎脸上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吃饭的动作也不会因此而停顿,所以在外人的眼里看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挑食。
他自己大概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小习惯,才会毫无芥蒂地一口一口吃着。
“多吃点胡萝卜。”白初贺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白皎没头没脑地看着自己碗里的炒饭眨了眨眼,有点迷茫地“哦哦”了一声。
对面的大庆则是瞄了白初贺一眼。
小月亮是不爱吃胡萝卜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白初贺还记得,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习惯还根深蒂固地藏在白皎的潜意识里。
“你哥说的对,得多吃点。”大庆帮腔,“皎儿你就是胡萝卜吃少了,所以晚上才看不清东西。”
“这样吗?”白皎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把嘴里的胡萝卜碎一起咽下去。
白初贺和大庆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白皎顿时也开始觉得胡萝卜碎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味道,虽然清香,但是特别怪。
他没说什么,兔子似地点点头。
“好的好的,我多吃一点。”
白初贺盯着他吃完小半碗饭,才收拾碗筷去厨房。
白皎是不好意思干坐着的,自告奋勇要帮白初贺洗碗。
白初贺摇头说不用,白皎不肯空手闲着,最后还是大庆说可以趁这个时间收拾下东西好早点回家,才把白皎劝住。
大庆朝白初贺直挤眼,嘿嘿嘿地笑。
白皎盘腿坐在沙发上,他的衣服和挎包似乎被白初贺洗过了,重新变的干干净净。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厨房里的白初贺,看得多了,才发现厨房那道门帘不知道是被白初贺还是大庆给撩了上去,他坐在这里,能一览无遗地看到厨房,从厨房看客厅也是一样。
白皎心里嘀咕,怪不得刚才出来的时候觉得哪里怪怪的,站在客厅里就能闻到厨房的香味。
厨房里,白初贺一边擦干手上的水,一边用余光盯着客厅里的白皎。
“搞监视呢?”大庆压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也进了厨房给白初贺帮忙。
白初贺没出声,垂着眼把碗筷收拾好,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大庆心想,你不承认也没用,火车上白皎上个厕所你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和牧枚可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没说什么,他能够理解白初贺的心情。
两人收拾完厨房出来,白初贺将白皎忘了拿的数据线和季茹的签名照帮他放在包里,抬头的时候看见了白皎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白初贺问他。
白皎想了一会儿。
他昨晚到今天一直都有种忘了什么事的感觉,但他其实经常陷入这种状态,所以也没太纠结,直到看到那张季茹的签名照才想起来。
“哥。”白皎慢慢开口,心里想着那个他在医务室醒来后看到的东西,“我之前在S大睡醒的时候,看见一张照片。”
白初贺正在拉挎包拉链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大庆一双小眼睛也立刻敏锐地朝他们两人瞥了过来,但没吭声。
“什么照片?”白初贺冷静的声音响起。
白皎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点自己都不能肯定的不确定感。
“嗯...是一张小孩的照片,应该是冬天拍的。”白皎伸手比划着,“照片上的小孩穿的衣服挺...挺旧的,也挺乱的...嗯。”
“是吗?”
“对,然后就是......”白皎说得有些磕磕绊绊,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不是因为他说不上来,而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没有办法去理解。
而且他很害怕是自己太自我意识过剩,让别人笑话。
“那个照片上的小孩...呃......”白皎很想说是自己,但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折中的话,“和我长得特别像,那是谁的照片啊?”
白皎说完,立刻看向白初贺。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白初贺单膝蹲在沙发下,斜背对着他拿着他的毛绒挎包,他只能看见白初贺的后脑勺。
哗地清脆一声,白初贺一下子将挎包的拉链拉上,面不改色地回头,“真的吗?”
白皎看着白初贺略带疑惑的表情,自己心里也不确定起来。
他不确定那上面的小孩到底是不是自己,但他确实看到了一张照片,这件事他是很肯定的。
“嗯,真的。”白皎点点头,“有一叠呢,当时好像是放在床头的,我只看到最上面那张。”
一旁的大庆听着,等待着白初贺揭开那层真相。
他一直想不明白,白初贺为什么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也迟迟不肯将那些事情告诉白皎。
白初贺和白皎对视着。
白皎的眼睛干干净净,像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清晰地映出了他强装疑问的脸。
宋琉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医生说他躯体化很严重,不能再刺激他,让我们尽量不要再对他提起这些,也不要再让他接触到类似环境。”
气氛胶着,直到白初贺终于动了动,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一张照片来,递给白皎。
“是这张吗?”
白皎低头去看,看见一张尺寸和他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照片,构图也是一样的横版构图,甚至上面的小孩也是和他印象里一样,蹲坐在路边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