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哭着把手伸出来给林暮看,林暮听着,脸色越来越差,最后跟叶子她们说:“你们先回家,我去看看。”
“林老师!”“老师!”她们都不放心,拽着林暮的衣服,“他爸可厉害了,李小敏说他爸打人老疼了。”
“嗯嗯嗯!”小花扯着嗓子抽泣道:“林老师你这么小,让他爸一扒拉就倒了,呜呜呜,老师你别去,你,你让,让那个大高个去,他一脚,一脚就给人踹那么老远。”
要不是这事真挺严重,林暮都快让几个崽子给气笑了,他看一眼陈淮已经走远的背影,陈淮不知道刚刚看到那个场景是烦了还是怎么,心情肉眼可见的低沉,走得很快,根本没等他们。
林暮让她们先回家,安抚道:“老师不打架,老师得去看看小敏,不能让她再挨打了对不对?”
三个小的很好说服,只有叶子不赞同,她摇头,磕巴道:“林,林老师,不,不能去,她,她爸爸说,说想,想,想€€€€”
“想打死你替村里人出气!”小花替叶子把讲不出的话说出口。
林暮表情很平静,像是李小敏爸爸对他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小的时候这个李小敏的爸爸跟爷爷似乎有什么亲戚,没事会过去串门,平时在家里横得不行的老头子对这小子格外好脾气,后来奶奶爸爸去世,李小敏他爸每次过去都要骂林暮几句,说他是丧门星。
林暮第一次回村里被他见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打过一架了,林暮身板是单薄,但打起架来拼命的劲,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新仇旧恨,林暮今天得一块报了,他让女孩们回家拿红花油跟跌打损伤膏送回来,是他从县里带回一些备用的。
等他折返回去的时候男人状态果然已经好转了,李小敏像是又挨揍了,嘴角挂着血,两边脸肿得不行,眼睛都肿起来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青青紫紫好不像话。
屋里的女人拍着房门,又遭男人一顿骂:“哭哭哭,哭几把哭!你男人还没死呢!我迟早打死那个不男不女的丧门星,呸!”男人吐了一口血沫,指挥着女儿,“都怪你,只吃不拉的货!还不赶紧把地扫了!”
等他转身见到站在门口的林暮,一瞬间立起了眼睛,嗓门很粗地吼叫道:“林小一你个臭二椅子,你还敢来,看我不打€€€€”
话没说完,林暮已经走到跟前攥住了他的领口,林暮比他高半头,他常年喝酒,其实没什么大力气,一身虚膘,林暮使着劲几乎能迫使他踮起脚。
“你,你你你,松开!再不松开我可打你了啊!”男人虚张声势,刚刚被踢的隐隐作痛,一使劲拉直身体就更疼了,呜呼哀嚎。
“李二柱你天天喝酒打老婆打孩子算什么能耐!?”林暮咬着牙训他:“不让小敏读书跟着你这个废物?当一辈子扫地丫头吗?还是像他娘一样随便找个人嫁了继续干活挨揍?蠢货!”
大男子主义的人最听不得这个,李二柱一辈子没什么能耐,上山打猎不如别人,力气也不如别人大,他妈当年死的早,他爹就喜欢喝酒打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也开始酒后打人,这让他感觉道权威跟安全感。本以为能一胎要个儿子,到时候跟他爹讨点好处,没想到生了个闺女,让他爹好顿埋汰,也让他在自己大哥面前没脸抬头。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李小敏是早早定出去的亲事,这件破草屋就是靠李小敏换来的,只要给她养到十四岁送到村东头老张家,他就算了却一桩心事了,却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林暮搅了个乱。
李小敏跟她娘暗地里哭着说要去读书,说要去大山外面看看,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山沟里,娘俩旁敲侧击的给他上眼药,他让这小妮子读书了跑出去,他的房子怎么办!?要他搬出去睡山洞吗?要不是他娘生不出儿子,他能让老头赶出来没地方住吗?
在李二柱心里,娘俩都是吃里扒外记吃不记打的丧货,再说了,林小一是什么人,全村的大笑柄,把自家人全克死了,跟着娘跑出去,又给村里泼脏水,一波一波人进来查他们,差点把他们都抓起来,跟着这种人迟早要学得一样,他李二柱走外面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他难受,他也得让林暮难受,于是他恶狠狠地戳林暮肺管子:“扫地嫁人就是她女人该做的事,你出去一圈回来装的人模狗样,你算什么东西!?跟你学不男不女,像你一样死全家吗!?”
“林小一,你娘不要脸,你也不要脸,娘俩都是白眼狼!林大爷出声没把你掐死算他倒霉!我今天都把话搁这,她要是敢跟你学一天,我就打折她一条腿,腿没了就掰胳膊,我看她到时候走也走不了,字也写不了能跟你学出个什么东西!”
林暮把人惯到地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娘,把你嘴给我放干净!”
“臭表子,破鞋€€€€啊!”林暮随着他一个一个侮辱性的词语往外蹦,阴沉着脸,掐着他的手指,嘎巴一声,李二柱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断了。
这是他小时候张叔教他防身的时候学会的,没想到多年以后在这里找到了用处,李二柱疼得脸上失去血色,嘴唇颤抖,仍旧死性不改:“剑货,烂€€€€啊!”
又一根手指被折到近乎离谱的地步。
“林小一!你今天就算把我手砍了我也要说,你跟你娘,没一个好东西€€€€”
林暮捂住他的嘴,下一秒,后脑猛然一痛,是李二柱摸了柴火砸在他的头上。
温热的液体一瞬间顺着林暮脖颈流进衣服里,李二柱趁着他发呆,挺身把他按在地上,拳头一下下砸在林暮头上,林暮缓了口气,揪着李二柱衣领将他扯倒,膝盖抵住李二柱胸腔:“你个天天喝大酒的废物能知道什么!?”
他在李二柱想要故技重施的刹那预判,擒住他的胳膊一拧,卸掉了李二柱的右臂,那条胳膊棉花一样失去力气,垂落在地,李二柱痛到说不出话。
林暮啐了一口,没理睬他,越过他把李小敏扶起来,声音还有些不稳:“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李小敏摇摇头,看样子有些恐惧,林暮摸摸她的头问道:“房门钥匙有吗?我们先把妈妈放出来。”
女孩犹豫着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林暮顺着目光看过去,回头语气很轻地安抚女孩:“别怕,钥匙在他身上吗?”
李小敏点点头,嗫嚅道:“在上衣兜里……”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无心去听别人说什么了,泪流满面,鼻涕都流出来了,扯着嗓子哭叫“疼啊€€€€疼€€€€林小一你不得好死啊€€€€”
林暮全当没听到那般,摸了钥匙径直去开门,女人在打开门第一时间冲出来,一把将林暮推开,林暮失去平衡,腰撞在灶台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根儿,根儿啊,你这咋啦哇,没了你我该怎么活啊€€€€”女人以为丈夫快要不行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开始埋怨女儿:“都怪你,都怪你啊!非要读书,非要惹祸啊€€€€根儿哥,我可咋办啊€€€€”
“娘€€€€”李小敏哭着跪在女人旁边,去拉女人的衣服,被女人甩开,“你滚,你滚啊,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哇,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长得瘦小,怎么能经得住推搡,胳膊杵在地上,明显是受伤了,林暮一看女孩痛过头的表情就知道,他太了解了,现在手腕还因为上次挫伤隐隐作痛。
女人爬起来捡起先前男人遗落在地的扫帚,几乎是无差别的共计林暮跟李小敏,把两个人一块往外赶:“滚!都滚!你非要教她,你就养吧,我男人死了我可养不起她€€€€”
“娘!”李晓敏抱着女人的腰不撒手,“娘,你别赶我,我错了,娘€€€€”
“滚!”女人扯着女孩,将女孩推到门外,眼看扫帚就要砸下来,林暮立刻将女孩护在身后,生生吃了那一扫帚。
女孩仍旧不死心的往母亲身上扑,林暮面对女人和女儿,不像面对男人那般无所顾忌,不知如何阻止,怎样做都不合适,他只能躲闪着去拉女孩的袖子,防止她被打到。
又一次扫帚举起,林暮闭上眼睛做好再次被砸的准备€€€€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后背贴上坚硬的胸膛,带着陈淮的味道,他仰头,与陈淮落下来的目光对视。
林暮感觉陈淮的眼神像要把他宰了。
重重的扫把在陈淮手里仿若没有重量,直接夺过来扔在院子里,啪嗒一声,溅起一圈灰尘。
李小敏也被突然出现的陈淮吓了一跳,女人趁着三个人愣神,重重关上门,甚至插上了门闩,她哭着,用决绝的语气说:“你们走吧,李小敏,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不要再回来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闭紧的门,安静了一瞬,而后发了疯一样敲打,不停道歉:“我错了!娘,我错了!我不学习了,不念书了,娘,我只是想带你一起逃出去……娘……你别不要我……”
女孩哭了很久,门都没打开过,里面女人的哭声跟男人的哀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很久。
直到小姑娘啜泣到背过气去,林暮一把扶住女孩肩膀,焦急喊道:“小敏!”
哗啦一声,门闩落地,门从里面打开,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声音也听不到,女人哭肿了一双眼睛,身上裸露出来的胳膊,腿,全是青青紫紫的伤口,一层叠着一层。
她接过林暮手里的女孩,哭到麻木,怜爱地抚摸女孩的头:“小敏,我的小敏啊……”
缓了好一会,她渐渐停下动作,把哭晕的小姑娘交给林暮,转身去屋里掏出一个破布钱包,塞进林暮手里,近乎冷静的对林暮说:“林老师,你把她带走吧。”
“这里是我偷着攒下来的,还有李二根所有的钱,你把小敏带出去,别让她再回来了。”女人握着林木的手:“我知道你能出去,你带小敏出去,啊,她还小啊,她不能跟我一样这么过一辈子,那村东头老张家的张大宝,比二根岁数都大,我不能让小敏往火坑里跳哇!”
“林老师€€€€”女人扑通一声跪下,林暮赶紧跟着单膝跪地,“求你,救救小敏,我知道你好心,养了好几个小姑娘,你不差小敏这么一个学生,她是真想读书啊,小屋墙上都是那些个,那些个什么叫字的图画,她晚上不睡觉偷偷点蜡烛都要写字,做梦都在读书啊€€€€我不能让她跟我一样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姐,姐你别这样,先起来。小敏想读书,我一定教。”林暮心中震撼,为之动容,“我答应您,一定,一定想办法带想出去的孩子们走出大山,你放心€€€€”
最后林暮临走之前带着陈淮进屋,给已经痛到昏迷的男人接上了胳膊,林暮没忍住跟女人说:“如果你想离开,我也可以€€€€”
“不了。”女人摇摇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脑子不好,没有那些个大出息,大小我就被爹送到老李家,这是我的家……”
林暮还想说些什么,女人却已经开始下逐客令,“走吧,别再来了,你跟小敏,都别再来了。”
日头已经到了晌午,林暮从屋里出去犯了晕,腰疼的地方开始逐渐明显,陈淮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暮敲了敲后腰,神色不虞。
“林老师,”陈淮不冷不热地道。
“啊?”林暮应了一声。
陈淮:“真是了不起。”
林暮:“……”他敢肯定,陈淮绝对在阴阳怪气。
两个人走到半路,遇见了迎上来的几个小孩,小花冲过来问:“林老师,你没事吧?”
她看见林暮衣领一片通红,喊破了音地叫到:“林老师,你流血了!!”
林暮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后脑被人打了一下来着€€€€他抬手,摸了摸已经干涸的血迹。
回了句:“没事。”
话落,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第88章
蓝色帘子,消毒水气味,略微破旧的墙壁,是县医院。
林暮来过很多次,对这很熟。
他怎么记着自己在羊淮村呢,脑袋有点晕,林暮缓缓挪动头部,看向四周,这构造像是特护病房,套间那种。
里外两个房间,外面肉眼可及之处放着一张单人床,被子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另外一边的情况看不到了,后颈很疼,像睡落枕那种,又像被人打了,林暮缓缓回想,将之前发生的事记起个大概。
转到另一边,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一杯水,旁边铺了两张抽纸,上面放着一些用过的棉签,好像更远的地方还放了一个果篮,林暮躺着,视线到此为止。
特护病房很安静,跟先前住院不太一样,外面没有€€€€€€€€的患者交谈声,也没有偶尔家人去世的哭嚎声。
林暮尝试着坐起身,好在除了头晕,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症状,他摸到手机打开,竟然是满电状态。
窗户开着,风吹过来扶动发梢,外面有鸟清脆的叫声,梦核一般的场景。
把手机打开,翻看通讯录,一下就能扒拉到头,里面只有六七个人,按照首字母排序,一个名为“陈”的人在第一位。
点下去的时候,林暮有些犹豫,睡醒没见到陈淮,犯晕恶心的感觉总让他觉着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是他的幻想,毕竟梦境如影随形,他很少能逃得过那些让他恐惧的回忆。
就这么怀疑着,林暮把手机轻轻放回柜子上了,他手背上扎着针,吊着水,想立刻下地的冲动也被他憋回去。
他回顾与陈淮重逢至今的每个画面,摸不出一点头绪,陈淮的态度反反复复像个迷,林暮的自信消磨于每个逃不开梦境里。
窗外偶尔有鸟飞过,林暮在想他们是不是很自由,煽动翅膀便可飞跃诸多大山,轻松逃离讨厌的地方,也能飞到想去的人身边。
过了一会,手背刺痛,林暮这才回神,药水已经打光了,手背弯曲的针管回了一部分血液,他低着头,莫名其妙的发了一会呆,猛地抬头看见打空的药水旁边还有一袋药液,想起这时候应该叫护士过来。
他抬手按了护士铃,不一会就有人过来了,小女孩戴着口罩快走过来,速度堪比小跑,带来一阵风,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脚麻利地将手背那一截针管断开,将尾部抵进新药瓶后放了一些出去,直到药水充满软管,才重新接上。
“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外卖送到电梯口我去取了一下,你家属刚刚还嘱咐我记得给你换药来着,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娘眼睛都红了,林暮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连忙安慰:“没事没事,是我没注意看,如果我早点看到药快没了叫你就好了。”
一番交谈下来他明白小护士是刚刚过来实习的实习生,等把小姑娘安抚住了,林暮才问她:“你刚刚说,我的家属?”
“嗯嗯!”女孩点点头,“他接着电话,像是有事情,跟说完就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啊。”林暮愣愣地应了一声,问:“他说他还会回来,对吗?”
“是的。”女孩思索着回复道:“他说很快,一个小时之内。”
“谢谢。”林暮紧张的肩膀终于放松了,靠在床头,女孩还站在那里,像是不敢走,林暮勉强笑笑,说:“你先去忙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就先回去吃饭啦。”女孩摆摆手,往外走了两步站定,回头说:“有事你就叫我!”
“好的。”
林暮话音刚落,女生想起他刚刚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表情,忍不住安慰他:“你的家人只是出去一下啦,他在这里陪了你一整晚呢,昨天不是我值班,交办的护士姐姐说你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其实不用住这边的,但是你家里人坚持要单间,非常非常关心您,而且据说连夜叫来了回家休息的院长过来。”
“啊……是吗……”
“是的!”女生非常肯定,随后扁扁嘴,小声嘀咕道:“要不然我刚刚怎么会差点以为我的职业生涯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