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心不在焉地走到床边,脱鞋爬上床,手甫一碰到窗户把手,玻璃上映着的人,面色惨白。
“我弟弟比你大两岁,都已经有两三个你这么高啦。”脑子里面面容模糊的女人笑容璀璨,低着头,日光点缀在她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她说:“我弟弟叫陈淮,羊淮山的淮,好听吧?”
“咔嚓€€€€”
塑料的把手不堪重负,在巨大的压力下,猝然折断。
如果陈淮比他大两岁,那么,陈淮应该是在九八年出生……陈淮的父亲与自己的母亲相遇……是在……九七年!
陈淮是母体自然分娩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那段时间,陈淮的母亲又在哪?
林暮回想起实验基里,那些容器内的东西,控制不住一阵的反胃。
林晓依日记写的模糊,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字里行间充斥着暧昧的气息。说不清的眼神,过界的相处,共处一室或是不该滋生的情愫。
林暮无法确定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陈雪……陈雪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羊淮山,她又对自己父亲跟林晓依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陈淮的母亲呢?她知道多少?
问题层出不决,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挤满林暮的脑袋。
以他能想到的,所有问题的最终答案似乎都指向一种很难堪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压得林暮呼吸困难,甚至让他感觉到迷茫。
他跟陈淮中间,到底还隔了多少未知的东西?
不该见的,林暮想,他们不该再见的。
手在抖,空气的氧气似乎变得很稀薄,林暮呼吸急促,手忙脚乱地爬下床,鞋子都忘记穿,从门口的盒子里面翻找东西。
慌乱间盒子被打翻到地上,他翻出里面两板白色药片,分别扣下两片放进嘴里,直接扶着料理台,用嘴接着龙头里的冷水吞下去。
恍然间过去很久,衣服湿透了,林暮从地上起来,大脑昏昏沉沉,身上没有力气,凭着本能走到床边倒下去。
睡醒已是天亮,林暮眨了眨眼,看清鞋柜边上的一地狼藉,自嘲地笑笑。
揉揉脑袋,残余的痛感没消干净,余光瞥到那本日记,林暮立刻转移开视线。
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并不适合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很理智,这是他这么多年对抗坏情绪积累下来的经验。
过去就好了,什么都不要想,让它们消失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距离出发的时间很近,京北那边的医院在经过林暮的允许后的第二天,便帮团宝进行了转院,此时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京北有一段时间了。
林暮收拾好出门,去银行取了一万二的现金,分成两份,一份装了一万,另一份装了两千。
他在去张叔家的途中买了果篮,送到张叔家里,信封就藏在果篮的最下面压着。
随后林暮又去福利院看了几个小女孩,他到的时候几个女孩正在跟大家围成一个圈,做丢手绢的小游戏。小花跑得很快,每次都把沙包丢到不同的人身后,最后大家又都全传给她,这是其他孩子们喜欢她的表现。
两个小不点分别坐在叶子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林暮本想跟她们道别,叮嘱让她们照顾好自己,但见他们玩的开心,便没有了打搅的心思。
“她们都是很好的孩子。”院长站在窗后对林暮说,“就是叫小敏的女孩有点怕生,不过只有她们几个在一块的时候,也还好,会慢慢适应的。”
“麻烦您了。”林暮给院长鞠躬。
“别客气,是我应该做的。”院长扶起他,年长者的眼神依旧清澈,笑着说:“像你一样。”
林暮笑笑,不太会面对这种对话,他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枚信封递给院长:“一点心意。”
院长推脱不要,林暮没有与人拉扯,只是在院长出去跟孩子说话的时候,默默将信封压在茶杯下,安静离开。
回家途中后林暮用手机查询机票退票相关的流程,发现自己这张头等舱的机票价格高到离谱,在距离出发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情况下,更是被高昂的手续费吓到秒关界面。
直到坐上飞机,林暮还没反应过来,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飞机冲上云霄。机窗外云与天分成两片,好似另一个世界。愣神的功夫,广播就已经传来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到达提示,林暮不禁感慨,飞机真的要比绿皮火车快上很多。
“抵达京北后,会有其他同事联系您。”将他送上飞机的人这样对林暮说过。
于是林暮走出闸口,在有人迎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是林先生吗?”时,他未作犹豫,直接跟着人走了出去。
林暮此刻坐在轿车后座上,空调温度适宜,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这次穿得很少,可却没有了在外面行走的机会,从到达大厅直达地下停车场,车内的冷空气慢慢渗透进骨头间的缝隙。
他摆弄手机,看了半天,没发现有新短信的提示。收件箱里只有他先前跟陈淮两个人的深夜聊天,林暮从头看了一遍,嘴角上扬起微弱的弧度。
太幼稚了,里面的两个人。
他搓搓胳膊,把竖起的寒毛抚平,问司机:“陈淮回来了吗?”
穿着正式的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目光冷漠,恍若未闻,没有回答林暮的问题。
林暮熄灭屏幕,把手机放进包里,拉上拉链,看向车窗外。
太阳铺满地面,蒸腾出热气,树叶随风摇摆,外面一定很热,跟车里面不一样。
是了,他跟陈淮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随意知晓对方行程的地步。
余下的路程很安静。
走了很久,大概有一个小时,依然没到市区,林暮逐渐感觉不对。
“这是去哪?”林暮问着,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发现他们行驶在外环高速上,是与京北医院截然相反的方向。
对方没有应声,林暮语气稍重:“麻烦直接将我送到医院就好。”
前方司机依然没有回复,安静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产生偏移。
林暮眉毛一跳,预感来的后知后觉,语气肯定:“你不是陈淮的人!是谁?”
司机这才正视他,语气呆板没有感情:“到了目的地,您自然会知道。”
林暮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以及解决办法,跳车?不不不,这是高速,他还没傻到那个程度。报警也行不通,对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林暮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对方来者不善。
€€€€从司机对他的态度中可见一斑。
林暮给王宇发了短信,同时发起实时位置共享,告诉他如果自己三个小时内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十分可能是遇到了危险,嘱咐他要及时报警。
随后又不经意从后视镜中拍下司机的面部照片,发送给先前在县城接送他的司机,林暮可以百分百确定那个人是陈淮派来的。
最后,他给京北医院对接的联系人发了消息,通知对方自己临时有事,需要更改到院时间。
做完这些,林暮长舒一口气,脖颈刚靠到座椅上,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是王宇的夺命连环call。
林暮见前面的人没什么反应,自然地接起电话,那边嗓门极大,声音从扬声器中喷出来:“林暮!我了个去你咋了!遇到啥事了!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哥们直接杀过去救你!”
他把手机挪远,将音量调到最低,贴回耳边,王宇还在讲那些不着调的话,林暮揉了揉眉头,开始反省把身家性命交给王宇的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
“安静。”林暮冷静地说,“你太激动了。”
“能说话!看来暂时没事儿……对面是要钱还是啥啊,多少人啊?说没说后续怎么联系……”
“停停停!”林暮一个头两个大,“我没事儿,你差不多行了啊。”
对面跟他扯了十几分钟,这边车辆驶入山中,没两分钟,开进一个大院。
司机沉声提醒道:“林先生。”
林暮看他一眼,对电话那头说:“好了,有事先不说了,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医院见。”
王宇还在那一头雾水地嘟囔“能唠十来分钟,看样是不咋危险,啥医院啊?这么多医院我上哪找你……”啪,电话挂断。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院子,司机打开车门,热气扑面而来。
这哪都不是,分明是先前他来住过一段时间的,陈淮的家。
司机带着他往里走,植被覆盖的花园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很快走到房门口,林暮瞳孔微震,房门大敞,锁已经被人暴力拆卸,余下一个很大的窟窿。
司机没有换鞋,径直走进去,林暮犹豫一瞬,跟着走到客厅。
七年前见过一面的女人,坐在沙发正位,黑色长裙蕾丝手套,气质冷漠锐利,扫向林暮的眼神一如既往地轻蔑。
像在看一条惹人嫌恶的癞皮狗。
第90章
偌大的客厅凉风穿行,女人目光犹如冰冷蛇信,盯得林暮背脊发麻。
她慢条斯理地将披肩向上拢,盖住肩膀,翡翠蛋面戒指在指间被主人反复摘戴。
“小瞧你了。”女人头也不抬地问林暮,“八百万花没了?”
林暮没吭声,心中生出退却的感受,翻看日记带来的蝴蝶效应中包含他面对陈淮母亲时,难以抑制的心虚。
此时此刻对面的人在想什么……林暮开始下意识地用拇指指甲扣弄起食指指肚。
他冷静思索,却不敢深想,冷汗簌簌地往下流,浸透后背的衣衫。
女人不急也不缓,有风吹过,大型吊灯的水晶帘轻轻碰撞,叮铃作响。
“这个房子喜欢吗?”她嘴角带笑,只微微抬了抬狭长的眸,美的冷艳,动心心魄,“喜欢送你?”
林暮摇头,却见人却已经把目光收了回去,没在看他。林暮手指微顿,攒成拳,张嘴拒绝道:“不。”
林暮说:“这房子,是陈淮的。”
陈淮的房子不应该由别人来做决定,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妈妈。
对方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将戒指径直推到指根,理了理长裙,站起身。
她身材比例优越,穿着高跟鞋的身高近乎与林暮持平,朝电梯那边走了两步,回头问林暮:“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暮愣了愣,上次女人也是这么问的,他要了八百万。
陈淮也这样问他,好几次。
林暮在想,自己在他们的眼里看起来,难道就真的是浑身写满了图谋的那种人吗?这么不堪。
当年的陈淮需要一个母亲,需要一个能够给他提供医疗帮助的家人,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了,林暮不想继续与这人周旋,没意义。
“抱歉,”林暮整理好表情,昂首挺胸:“我什么都不需要,谢谢。”
他顿了顿,觉着自己在这些人的面前,一向赤|裸没有秘密,她应该知晓自己这次进京的目的,于是又作出保证,“孩子做完手术脱离危险期,我会尽快离开京北。”
女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他,林暮顶着她的眼神礼貌道别:“没有其他事,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向外走。
“等等,”女人叫住他,“梯控,你有吗?”
林暮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的神情没逃过女人的眼睛,她略显失望地道,“算了,”随后对林暮身边的男人说:“叫人过来,拆掉。”
“你要做什么?”林暮发觉不对,走到电梯面前伸手挡住,再次对她强调,“这是陈淮的家。”
平静的面皮彻底撕破,女人神色沉下,抬手轻摆,林暮立刻被人拧着胳膊拖出去。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司机,力气出奇的大,他掐着林暮的胳膊,不知道按在哪处,让林暮的胳膊丝毫提不起力气。
林暮不死心地回头,继续提醒她:“你应该尊重你的孩子。”但经过转角,他已经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