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谨，方谨...”
破碎的声音伴着低哑苍凉的笑声从唇角溢出，他的一生还真是个笑话，或许被丢弃本就是他的宿命，他的眼前都是肖池寒最后看向他的那双冷漠的双眼，那双冷漠的眼和那双温情纵容的双眸相互交错，过往的三年犹如大梦一场。
肖池寒...
他的手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直到手机的屏幕上都覆上他手中的冷汗，他在搜索框中输入了“肖池寒”三个字，犹豫了许久才按下了搜索键，目光落在了词条的第一行上：
“肖池寒（1990年8月10日€€），出生于海城市...”
仅仅只看完了第一行，方谨便立刻按黑了屏幕，通红的眼眶中莹润一片，他仰起了头呼出了一口浊气，只有出声日期就是还活着，他不想看下面的内容，也不愿意去想十年后的肖池寒，是不是已经有了美满的家庭，因为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质问或许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肖池寒是坐拥数百亿的盛丰集团继承人，而他，不过是没有背景，没有根基，从孤儿院跑龙套出来，运气好凭借几首歌红了的一个歌手罢了，什么歌王？什么金曲奖？什么销量破亿？这些他自以为闪耀的光环，在所谓豪门的面前，从来都不值一提。
第02章 年年金曲奖过祭日
病房中夜幕四合，方谨一个人静静地消化着一切，他和肖池寒所有的过往就像是一场慢放的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重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出现在他最迷茫脆弱的时候，就像是他幽暗卑微的人生中的一缕光，陪他度过了离开孤儿院后最难的时光，所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追上他的脚步。
只是可惜，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距离都能靠努力就可以拉近的，投胎是个技术活，有人生来就是万丈光芒，有人生来不过是淤泥里多了一条蛆虫罢了，他们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是命运捉弄有了片刻的交汇，他不想再去质问十年前没有问出口的话了。
质问什么呢？质问肖池寒有没有爱过他吗？
这个问题他不用问，他相信在他们在一起的三年中肖池寒无疑是爱他的。
只是这份爱抵不过他的身份，抵不过他背后的财富罢了。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肖池寒和他方谨的缘分也就尽了，他选择了他的财富和豪门这本也没什么错，人是他主动救的，那条命丢了虽然可惜，但是他依旧不后悔，如今他也不愿再到肖池寒那博得什么廉价的愧疚。
不知不觉，月已西沉，黎明的曙光再一次倾洒在了大地上，方谨一夜没睡，就这样在床上坐了一宿。
直到六点多的时候，房门轻轻被推开，进来了一个身穿卫衣背着一个大包瞧着也就刚毕业没多久样子的小姑娘，杨桃以为裴沐应该还没醒，看着坐在床上的那人愣了一下，她是半夜才接到刘经济电话的，可吓死她了，裴沐是她跟过最好伺候的艺人了，而且在知道她家中有困难后，他还私人多给她开了一份薪水，她是真的不想裴沐有事儿。
现在看着裴沐浓重的黑眼圈以为他又要想不开，几步就奔到了床前，将床边的药都扫到了地上：
“裴哥，你，你别想不开啊，没啥事儿过不去的啊...”
对，他现在是裴沐了，方谨从记忆中挖出了眼前的小姑娘，是他的助理，刚毕业一年多，他靠回了病床上扯了一下干裂的唇扯出了一个笑意，血珠沁了出来一点儿：
“嗯，死了一次，感觉也就那样，不会再想不开了。”
杨桃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却特别难受，她知道裴沐心里很苦，她眼眶有些红，裴沐被她盯笑了：
“这不是还没死呢吗？眼泪收一收。”
杨桃给他倒了温水，医生说这会儿可以喝点儿温水了，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吊今天的盐水，杨桃坐在病床边上，看着炸在裴沐消瘦手上的留置针，拿出了手机准备拍照，方谨出声：
“做什么？”
“是刘哥交代的，他说这里虽然是个私立医院保密性很好，但是昨天可能还是有狗仔拍到你到医院，所以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发个微博就说是吃了生豆角肠胃炎，还说可以拍的露一点儿，也，也不是很露，就是半遮半掩那种。”
现在很多明星都愿意搞这套，动不动晕倒，动不动这受伤了，那受伤了的，一点儿小口恨不得在热搜上挂两个小时，但是偏偏那些个粉丝就吃这一套，只要发，下面必然一堆心疼他家哥哥的，刘明深谙这一套，他从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展现裴沐好皮相的机会。
方谨想到昨天晚上进来的那个刘明，眉头忍不住地拧了起来，这是什么经纪人？这是带艺人还是带鸭子？杨桃其实不是很喜欢刘明的风格，但是这一次她却顺从了刘明，小声劝了一句：
“裴哥，要不咱们还是发一个吧，金辰轩的粉丝现在还在网上骂你骂的厉害，咱们总得营销一下，如果喜欢你的人多了，别人就不敢这么欺负你了。”
方谨脑子里是有些关于裴沐的记忆，但是却不多，支离破碎的，不过也清楚他现在这个身份不过就是一个选秀出身，团队垫底没啥特色唯有一张脸能看的小歌手罢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开局。
“多大的事儿啊，还在骂？”
他不动生色地套话，杨桃果然愤愤地接下去了：
“他家粉丝整日都把他吹上天了，不就是晚会在台上的时候你遮住了他一点儿镜头吗？而且那镜头也不是前面的镜头，你们之间还隔着人呢，就因为一张偏了角度的照片，他们家粉丝就和疯了一样，非说什么，你们同期出道，你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是新剧男一。”
方谨大致明了了，不过就是娱乐圈互相拉踩，这个裴沐的性子是个软趴趴，样样不出彩，这样的人自然最容易被同期发展的好的拿来做垫脚石，对比板。
杨桃不想惹他不开心，笑了一下：
“裴哥我给你拍吧，要论颜值那个什么金辰轩才比不上你呢，现在很多颜粉的，我一定给你拍的非常有氛围感。”
方谨没有拦着她，任她拍，杨桃的技术过关，她没有拍正脸，只是拍了一个侧脸，屏幕上的人一身宽大的病号服，露出了一截精致的锁骨，额前的碎发微微遮挡了眉眼，逆着光，侧脸的轮廓犹如漫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输液管从他的身边垂下，宛如童话中的病弱王子，苏感极强，特别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她还特意加了一个手臂特写，裴沐的手真的是可以直接做手模的程度，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又不过分细瘦，真的是所有手控党的天菜，但是就在她准备用工作室的微博发出去的时候，却被方谨给拦住了：
“图片留着，别发。”
“啊？”
方谨不是软弱又没有主见的裴沐，他一个孤儿，毫无背景在圈子里，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心思他看的清清楚楚，刘明急吼吼的让杨桃发朋友圈，为的不是帮他营业，而是将他这一次住院和食物中毒绑死，免得来日被别人挖出他拉皮条逼死艺人的事儿。
刘明很显然是将裴沐当成了赚钱的工具人了，其中裴沐最大的卖点也就是这一副皮囊了，在刘明这里他是没什么前途的。
“小桃，听我的，先别发，这照片留着我有用。”
这或许就是他来日可以和刘明谈判的筹码。
这个刚喝了药的身体真的是哪哪都不舒服，方谨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和杨桃说一会儿话就睁不开眼睛了，他睡了一下午，睁眼的时候还是那间病房，他这才彻底相信自己是真的莫名到了这个叫裴沐的人身上，他去病房独立的卫生间洗了个澡，水流冲洒在他的身上，冲散了那在他身上也不过就是发生在十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一场致命事故带来的恐惧感。
他双手撑在水池上，垂着头，细数过往，方谨的人生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幼时被父母抛弃，童年被同学孤立，他以为唯一例外的人，最后也选择了抛弃他，左不过就是失恋了，只是这失恋的代价大了些罢了。
他抬起头一捧水泼在了布满水雾的镜子上，方谨盯着眼前这张陌生却又极其俊美的脸，老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从此他只是裴沐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病号服出来，精致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坚韧之色，精神比从前的裴沐好了不少，杨桃也跟着欢喜，裴沐洗胃已经过了24小时，可以吃东西了，杨桃带来了小米粥。
暖融融的小米粥总算是拯救了一下空落落又有些灼烧感的胃，他舒了一口气，打起了精神：
“小桃，你和我说说我近期的工作，这几天我脑子也有些乱。”
杨桃比谁都希望裴沐能红，立刻坐到了他的身前：
“你一周后要去参加给《叹浮生》的主题曲《轻风》录和声的竞选，裴哥你一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啊，《轻风》是周丹老师演唱的，她可是实力派歌后，而且人气还很高。”
听到周丹的名字，裴沐喝粥的勺子顿了一下，没想到第一个工作就能碰到老熟人，周丹不是别人，正是买走他第一首歌的老主顾，那个时候他还寂寂无名，周丹却十分欣赏他写的歌，他还记得那首歌让周丹得了两个奖项的提名，就在昨晚，不，就在他得金曲奖的后台时，周丹还与他聊天，让他再为她写一首歌。
而他也一直记着周丹的知遇之恩，有一首为她量身打造的歌还没来的急给她看，就出了事儿。
“裴哥？”
裴沐回神儿：
“啊，你将录制的曲目发我。”
“好，除了这个之外，你要作为飞行嘉宾参加五月二十号的《声音大赏》，是直播，那期可非同寻常，直播那天刚好是歌王方谨去世十周年的纪念日，虽然节目没有直接打着纪念方谨的名头来，但是这期节目肯定是要爆的，而且我听说那一期的赞助费惊人。”
方谨愣了一下，一种荒诞的怪异感爬上心头，他去参加他自己死了十周年忌日那天的综艺？原来真的已经过去十年了，不禁喃喃出声：
“都死了十年了，还有人记得。”
杨桃立刻抬头，挑高了声音出口：
“何止是记得？那简直是疯狂，虽然金曲奖年年都颁奖，但是每年到金曲奖颁奖那天，方谨必定都在热搜词条上挂一天，十年来无一例外，堪称年年金曲奖过祭日，关于他的传奇那简直是说都说不清，还有他的死，被列为娱乐圈未解之谜之一。”
他死了还弄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呢？他的声线有些自嘲：
“他有什么传奇？”
说起八卦杨桃就来了精神：
“我也只是听说啊，听说他和一位惹不得的豪门大佬有关系，他的死也是因为被搅合进了豪门恩怨中，反正传什么的都有，还有说他死后被配了冥婚呢，当初我还在上高中，这个事儿闹得可大了，他死后有不少人想着蹭他的热度。
那些正常翻唱他歌曲的也就罢了，有些小报也想蹭一波流量，说他是小三上位，是因为被人家老婆发现了，这才被弄死了，但是一夜之间，就一夜之间你知道吗？所有的黑子都没了，就连后来短视频中因为模仿他的外貌走红的几个小网红都被告的当众出来道歉。”
方谨捏紧了手指，呵，豪门大佬，肖池寒吗？这算是维护了他死后的名声？
第03章 肖池寒
裴沐低垂着头，声音寒凉：
“人都死了，扯这些有什么用。”
“也是，方谨多有才华呀，他的歌除了难唱没别的毛病，经久不衰，死了这么多年还养活了那么多写同人文的作者，哎，智者不坠爱河，可惜了。”
方谨...
“不过话说回来，裴哥，你这次可要做好准备，这一期的节目肯定是要致敬经典，嘉宾多半是需要唱方谨的歌的，他的歌是出了名的转音多，很难唱，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得赶紧练起来了，而且金辰轩是常驻嘉宾，你上节目，他家的粉丝肯定是逮住了骂你，裴哥，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杨桃小声地提醒，她没有明说，刘明那个人小肚鸡肠，这一次没如意，后续指不定就要让裴沐吃点苦了，她怕裴沐再出事儿。
这些方谨自然清楚，他甚至猜的出来刘明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会故意使绊子，逼着他去接受他的拉皮条，这种手段他见多了，这个刘明，他得想办法踹了才行，至于方谨的歌？他得找时间探探裴沐的声音条件，他眼底没有笑意，却还是勾了一下唇角安慰了一句：
“放心，死一次就够了，这感觉不怎么美好，我不会再寻死。”
市郊闻溪山庄，说是山庄，其实这只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私人别墅，而此刻别墅客厅的沙发中，肖池寒的私人医生宋叶手中握着一个已经空了的安眠药药瓶，他深呼吸两口气，眉头已经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肖总呢？这安眠药才开了几天就空瓶了？这是把安眠药当饭吃了吗？”
果然生活会毒打每一个打工人，当年宋叶就是看中私人医生的高薪高回报这才下了海做了私人医生，他的诸多同行都告诫过他，在选择老板的时候一定要精心。
所以他完美地避开了作天作地的小明星，还有强制爱的霸总，就怕因为耳朵眼出血而大半夜遥控他去看病的傻逼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
千挑万选地选中了刚刚经历车祸，脊椎受损，需要持续性康复治疗，又出价极高的肖池寒，不管怎么说这位是正儿八经地需要医生。
他以为这将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医患关系的开始，他带着12分的专业和10分期盼雇主早日康复的专业态度见到肖池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非要和个死人配冥婚的疯批，这年头强制爱的霸总都这么不忌口了？生死不论了？
十年下来，生活用它最本质的方式为他诠释了什么是钱难赚，屎难吃，他从一个神经科医生已经生生快被逼成一个精神科医生了。
别墅的管家为宋叶贴心地为宋叶上了一杯蒲公英根茶，清热败火：
“肖总在三楼，您得等一会儿。”
三楼是整个别墅的禁区，肖池寒无论病成什么样，只要在别墅，每天都会在三楼待上两个小时，而且是状态越不好，待的时间就越久。
三楼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摆设，甚至没有窗户，只在靠进电梯的地方停了一架黑色的电动轮椅，轮椅上坐着的人穿了一身灰色的羊毛衫，脸上带着久病不见日光的苍白，脸颊的轮廓瘦削硬朗，薄唇轻抿，黑眸沉沉。
他的腿上盖了一条深灰色的毯子，却还是能轻易看到那毛毯下的腿细的不太正常，整个人看起来实在过分消瘦，暮色沉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模样就像是一块儿早已腐朽的木雕。
他动了一下苍白的手，原本昏暗的房间骤然亮了起来，全息投影笼罩了整间屋子，幽光之下，屋内出现的那个人影正是死在十年前的方谨，轮椅上的人只有目光凝在那人身上的时候眸光才有几分活人的感觉。
眼前的场景不断变换，投影下的人不光只有方谨还有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不计成本地令人打造了全息投影场景，按着他的记忆，回溯所有他和方谨在一起的时光，场景一比一还原，最大的投影间其实并不在这小别墅里，而是在一个千平方的平层中。
只是最近他病的厉害，这别墅是曾经和他方谨共同住过的地方，他希望回到这里来，至少能离方谨更近一些。
肖池寒缓缓伸出手，骨节细瘦分明甚至有些抖，他似乎想要触摸眼前的人，但是到了面前却又收了回来，他怕极了那种手从方谨身体中穿过的空虚感，他只敢远远看着那鲜活的爱人，眼角微红：
“已经十年了，我这条命是你换来的，我什么时候去见你你才不会生气呢？”
肋间神经的抽痛断断续续地消磨着肖池寒为数不多的精神，枯瘦的手掌压在胸口的位置，但是肖池寒的目光始终盯在全息投影的方谨身上，幽深的目光偏执疯狂，当年他醒来的时候，连方谨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不是在病房见到他的，也不是在手术室的外面，而是在冰冷的太平间。
他的方谨是个孤儿，他们就欺负他是个孤儿，他没有直系亲属，他现在都记得他拉开那黑色的袋子的时候看到的画面，甚至没有人请一个化妆师帮方谨整理一下仪容，他就那样破碎的孤零零地躺在狭长的冷冻柜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他死的时候一定很疼，一定很疼，肖池寒收紧了压在肋骨上的手，他甚至觉得就这么疼着也挺好，十年前的方谨一定比这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