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同一天生日,但投屏的亲子互动、快乐的照片、欢笑的视频,全都只有他们和顾逸止的€€€€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和顾流初相处过。”
“他们会记得一个孩子的喜好,却不记得另一个孩子的。他们会给一个孩子温暖、奖励、夸赞,花大力气培养,却时常想不起自己还有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的孩子。”
“顾流初经常因为他哥哥受到惩罚€€€€比如,他将粥扣在顾逸止头上这件事。有时候起因可能并不是他,当然,少年时他也的确桀骜不驯,不懂低头,但最终的结果却全是他受到惩罚,惩罚便是被重新送回疗养院。”
“我印象里顾少有一次以伤害自己为代价,离开了封闭的疗养院,短暂回到了那个家。”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无法融入,又或许是他发现伤害自己并不能成为让他父母在意的筹码。一个雨夜,他浑身湿漉漉地跑来找我,又让我把他送回了疗养院。”
“那之后他便不再提想回家了,即便他父母去世,他也没再回去过。”
季醇呆愣地听着,鼻子有些酸酸的。
就像一直流浪猫一样,当以为那粮食和温暖的窝是给自己的时候,它受宠若惊,会努力收起警惕过来蹭蹭。
可有朝一日,被嫌恶、被驱赶,发现所有的温暖其实都只提供给另一只更漂亮、更会撒娇、更讨人喜欢的猫时,它当然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啊。
……因为它是一只骄傲的小猫。
“虽然说这些有点像是在偏袒他,说服你,但……”周凌顿了顿,道:“有时候他可能确实让人生厌,认为他脾气过于难搞,阴晴不定,但事实上,他自小便是这样,不会表达想要,因为表达了也无人在意。”
“他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得到过,没有什么是确定的、被他掌握在手心里的,所以不相信会得到。即便有什么好东西、好运气降临了他,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利益交换。”
“虽然付出了一切,但仍不知道怎么追求,或者说怎么索要。因为他要的,在他的经验中,往往都不会给他。”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周凌不确定地看向季醇。
季醇泪汪汪地看着他。
周凌:“……”
所以,季醇基本可以搞清楚一件事了。
顾流初为什么要离婚。
不是因为见鬼的失眠好了自己就没用了。
因为他认为自己不会爱上他,所以第一反应是找个罩子把他自个儿保护起来。
可是呢,保护得又不是很彻底,所以才会一次次故作“偶遇”。
还有一件事可以无比确认。
顾流初的失眠症并没好。
现在的顾流初,没他不可。
……
顾流初上完药,就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喊了季醇的名字,也没人应。他出去一看,走廊上哪儿还有人,季醇分明早就跑了。
“骗子。”顾流初喃喃,回到病房床上坐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坐在昏暗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发现自己的意图,所以跑了?发现自己故意受伤骗取同情,所以受不了地离开了?毕竟季醇本来也不喜欢他,不想被他缠上也情有可原。他想。
病房外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顾流初也没什么反应。
“进来。”他神色倦怠,拿起外套,打算开车回去。
季醇不在的话,也没必要留院观察,甚至接下来几天的换药也不想换了。
他一起身,外面的人进来,带着些许外面的寒气,和走廊的灯光。
季醇居然去而复返,走进来问他:“诶,上好药了吗?”
顾流初怔住。
他视线缓缓扫过季醇,和季醇手上的东西。
所以其实没走吗?只是回去取东西了。
然而绷得太久,心里头沉甸甸的,完全无法回暖。
顾流初放松不下来,他别开脸,道:“这点小伤,不用观察,我开车送你回去。”
“别走,得观察一下,周凌都过去交费用了。”季醇跑过去倒热水。
他用从家里拿来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走过来放到顾流初手上:“不烫,温热的,可以喝。”
说着,季醇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来,就像他住院的那次,顾流初坐在他对面一样。
顾流初在床上坐了下来,却完全没心情喝水。
他看了季醇一眼,放到了一边。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啊?”季醇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走?”
顾流初道:“不是迟早要走吗?”
他受够了这种忐忑和空落落的心情,仿佛穷苦困顿的人会随时被丢落在街头,等待不知何时来临的一点温暖,是否温饱全凭对方心意。
倘若提前知道季醇几点走,什么时候病房内会空无一人,他也好做好心理准备。
“今天晚上我不走。”
顾流初:?
还没等顾流初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季醇忽然起身,朝顾流初走过来,说:“你坐着别动。”
季醇在顾流初面前站定。
他冷不丁摘掉了顾流初的墨镜,露出男人墨镜下有些发红的双眼。
顾流初蹙眉,伸手去挡,但在他挡住眼睛之前,季醇忽然微微俯身,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借助走廊照过来的光线,季醇的视线落在顾流初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目光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
从他的额头滑落到漆黑的眉毛,再到漂亮的眼睛和挺拔的鼻梁,在心中临摹。
最后,扒拉开顾流初的漆黑额发,仔细观察他的发际线。
顾流初:“……”
少年指腹和掌心上的温热传到他冰凉的脸上,令他的俊脸一点点升温。
“你做什么?”顾流初用手扣住季醇的手腕,竭力做出恼怒的样子,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恼怒。
“我其实有点儿脸盲症。”季醇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坦率地道。
顾流初:“……”就这么主动和他说了?
“但我会记住你的脸。”
“我会非常非常努力、非常非常牢固地记住。”
顾流初盯着季醇,身子一刹那有些僵直。
“对我来说,别人的脸就像大熊猫,区别就是好看点儿的大熊猫和丑点儿的大熊猫,圆点儿和扁点儿的。”
季醇还是头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这个毛病,简直有点儿脚趾头抠地。
“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认错老师,把那些老师气得够呛,所以后来我都靠衣服、发型认人。”
“但我会记住你的,你是第二个我想要记住的人。”
“从现在开始,你是与众不同的大熊猫!”季醇捧着顾流初的脸,眼角眉梢都染着承诺的笑意。
“……”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他才不是大熊猫。
结了冰的心头像是被阳光轻轻暖了暖,有些融化,像干涸之人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泉水,活了过来,又像是嘴里苦涩了太久,终于吃到了一点儿糖。
尽管如此,可顾流初还是没好气地问:“第一个呢?”
“我妈呀!”
顾流初:“……”
季醇诧异地问:“你总不至于想把我妈挤掉吧。”
感觉顾流初冰凉凉的俊脸回暖,季醇心里也开心了点儿。
虽然还没搞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虽然他还是一个直男。
但任何人都不可以让他的金主爸爸难过,包括他自己,也不可以。
第39章
说完, 季醇又去扒拉顾流初的发际线。
平时顾流初都是把头发放下来的,自己看习惯了,而那天他居然梳了个背头, 露出光洁的额头, 怪不得自己没认出来!
这就和看习惯了的熊猫突然没了黑眼圈一样, 就算远远地看着有点儿眼熟, 他也不敢上前确认啊!
那天他心想,对方穿着价值不菲, 绝对是个有钱大佬,万一认错了,制造出了乌龙,结下了梁子怎么办。
顾流初稳稳坐在床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扒拉,看起来无比淡定,只是俊脸微微发红。
“对了,”季醇停下来,手落在他的额角,问, “你有你家人的照片吗?”
“干什么?”顾流初眼皮掀起, 警觉地问。
季醇道:“我想看看你和你哥有什么不同。”
顾流初微哂:“你连我和别的大熊猫都区分不开, 还能区分得开我和他?”
虽然季醇说从今往后他会是他第二个努力记住的人,但顾流初心头还是酸酸的。
“怎么没见你认不出你发小?哦, 是因为你把他的照片放在手机里随时随地拿出来看?”
“……”季醇不理他莫名其妙的飞醋, 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翻出来说, 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胳膊摇晃:“看一下嘛。”
顾流初用余光瞥了下自己的胳膊, 怎么说呢,心情忽然微妙地好了不止一点。
但顾流初仍然板着脸,端坐在那里不为所动:“不给。”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更爱顾逸止,他没自信在季醇这里,自己会胜出。
季醇松开他的胳膊,挠了挠头道:“那算了,反正网上也搜得到,新闻到处都是,就只是没有高清大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