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钟寄风掩面哭泣。
黎望星的小脸也跟着塌下来,伸手轻轻地拍着钟寄风的手臂安慰她。
小姨,是穆筠的小姨,钟寄风的亲生妹妹。
说起她,就不得不再次提起他们这个圈子里默认的家族联姻。
因为想要越来越强,不想将任何资源往下、往外分散,这就注定熟悉且相当的那些人家要互相联姻、强强联合,幸运的像穆筠的父母这样从小相识,婚后相敬如宾,不幸运、比较正常的也顶多是齐女士和孙先生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
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都很强,毕竟早已习惯。
穆筠的小姨就是特别幸运,同时又特别不幸的那种。
她是家里的小女儿,生性烂漫,高中的时候爱上隔壁大学的一位年轻老师,发誓非他不嫁的那种。
钟家对这个小女儿确实异常宠爱,就连钟寄风也支持妹妹追寻真爱,他们没想过让小妹妹去联姻。
却不代表他们就同意她嫁给那样的一个人。
未成年女学生,成年大学老师。
千金大小姐,山村考出来的贫穷小子。
正常人都会觉得是后者引诱前者。
钟家坚决反对这段感情,小姨再怎么解释,是她先主动追求,那位老师从来没有答应过她,甚至在躲她,家人也不相信。
钟家人只觉得愤怒,正要动用一些关系,整治这位在看他们看来引诱未成年少女的老师。
那位老师自己辞了职,直接打包回老家去做乡村老师。
小姨追过去,还被那老师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折腾好几年,钟家人也才彻底相信,那位老师确实没有其他心思,品性也确实很不错,终于松了口。
小姨总算是追到她最心爱的老师。
两人结了婚,婚后,他们一起回到山村,打算等小姨父三年支教期满再回上海。
第三年,小姨有了身孕。
怀孕的第七个月,正值将要回上海的前几天,支教的地方忽然发生地震,小姨父为了救小姨和学校里的学生,死了。
人直接被地震的巨大裂口吞没,连具遗体都没有。
小姨从此就疯了。
钟家将她接回上海,想尽一切办法地为她治疗心理创伤,还试图为她催眠。
但她的执念太重,宁愿深陷在那种拥有又失去的痛苦中,也不愿意忘却,这些年她都独自居住在郊外的别墅里。
有时候她会清醒一点,会笑着讲述她和小姨父的美好过往。
有时候她会非常混乱,会发疯一样地大喊大叫、大哭。
小的时候,黎望星撞见过她发病,吓得差点从三楼滚下去,钟寄风和穆筠就不再带他过去看小姨。
钟寄风今天对他道:“这么多年,你小姨一直不愿意配合治疗,医生说了,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最近她清醒的时候不少,你去看看小姨最后一面吧。”
黎望星点头。
在郊外的别墅,黎望星见到多年不见的钟小姨。
她比钟寄风还要小5岁,如今看起来却已经像是六七十岁,头发花白,钟寄风给她介绍黎望星,她笑着和黎望星打招呼,拉住他的手夸他长得真好,一看就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
说着说着,小姨突然问黎望星:“望星啊,今天考试,你看到弟弟了吗?你们是一起考试的吗?”
“……”黎望星有些不解地看钟寄风。
钟寄风立即笑道:“望星和他不是一个学校呀。”
小姨笑着点头:“也是,弟弟和他爸爸一样,喜欢数学,肯定也是念数学系……”话音刚落,小姨忽然脸色大变,厉声喊道,“我儿子呢?我的宝宝呢?!儿子,儿子€€€€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黎望星吓坏了,见小姨尖叫着,起身就要往床下扑,钟寄风根本制不住。
他立即过去帮忙,与另外几个护士,好不容易把小姨按在床上,护士给她喂了特调的安神汤药,又过一刻多种,小姨才逐渐安静,只是眼神又变得呆滞起来。
钟寄风叹气告诉黎望星:“你小姨当时有孕在身,地震那么严重,大人都保不住,更何况未出生的婴儿?那几天,所有信号都断了,救援的军人是直接跳伞下去救的人,小姨被救出来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就已经不在,小姨也已经疯了……”
黎望星听得呆住:“是说……孩子其实是生下来了,但是?”
“唉,是啊,孩子估计是受外力压迫早产,应该是个男孩,但是想也知道,那种环境……”钟寄风不忍再提,“你以前还小,这件事情太残忍,我们都不忍心告诉你。”
钟寄风看着床上的小姨,低喃道:“以前她很少提,可能是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最近每天都在念叨那个孩子,这些年她受了不少的罪,我也只希望她能安宁地走过这最后一程。”
小姨时日不多,钟寄风这段时间打算一直住在别墅里陪妹妹。
黎望星是个很看重亲情的人,又觉得小姨实在是太可怜,也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情要人帮忙,他也能跑跑腿。
穆筠的外公外婆也已年迈,本来是在国外农庄养老,此时也搬回国和女儿一起住。
他们都想陪小姨最后一程。
黎望星看在眼里,多少受触动,决定去参加爷爷的一百岁冥诞。
他和生母、生父两边从来都是不来往的。
四位老人的各种祭日,扫墓他也都是自己扫,根本不会去管他们。
这次爷爷一百岁冥诞,他本也是打算自己办法事就好。
倒是孙家那边早就邀请过他。
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因为他,对孙先生和那些便宜弟弟妹妹们多少是有不满的,遗产更是一分没给他们留。
但爷爷奶奶毕竟也是孙先生的父母,他们又何尝不希望儿子和孙子能友好相处呢?
爷爷奶奶临走前,都曾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要怪孙先生。
说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把孙先生宠坏了,还很欣慰地说,他们很骄傲,能把黎望星这个孙子养得比儿子更优秀。
就当是以慰爷爷的在天之灵吧!
百岁冥诞那天,黎望星去了孙家老宅。
说是孙家的老宅,其实现在这栋宅子的所有人是黎望星。
老宅当然只传嫡支,别看孙先生给黎望星生下不少便宜弟弟、妹妹,当初爷爷奶奶死活不承认这些孩子的名分,孙先生也没跟任何一位女士结婚,这些就一个都没能进孙家的户口。
爷爷奶奶过世后,更是直接掠过孙先生本人,将老宅记在黎望星的名下。
每年老宅做法事,孙家那边的人都是要过来跟黎望星拿钥匙,并获得允许的。
这些都是小事,黎望星从来都很配合。
黎望星今天也没提前说要来,这么多年,大家早已习惯他的缺席。
孙家的嫡支,还活着的,只有孙先生和黎望星,黎望星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穆家三家住,这三家都不够分,他也从来不见那些莫名其妙的亲戚。
以至于他出现后,都没几个人认识他。
他最近上了很多次热搜没错,毕竟没有正式出道,没有作品,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知名度。
他到的时候,孙先生正在后屋和今天请过来的大和尚商议晚上的法事。
他不打算久待,去爷爷灵前磕几个头,上柱香就行,也算是满足老人的心愿。
离开这里,他再独自去爷爷墓前祭奠。
他穿一身黑,但是佩饰、手表没少戴,也还戴着镶钻墨镜,今天的黎望星同样很闪耀。
他非常酷地直接走到灵前,视所有人不顾,淡定自若地取了炷香点燃,双手合十拜了拜,将香插进香炉,又退后,也不用跪垫,直接跪下就磕三个头,都能听到声响。
起来后,他转身就走,非常利索。
在场的人全都蒙了,念经的和尚也差点忘了正事,直到他人都走出屋子,才反应过来。
“这人谁啊?!”
“太没礼貌了吧!老人家的冥诞,打扮成这样合适吗?!”
“快去告诉孙先生,必须好好问问!”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甚至有个便宜弟弟跑到院子叫住黎望星:“喂,你谁啊?跟你说话呢!你给我站住!”
黎望星理都没理,继续往外走。
“你这人!”
那便宜弟弟险些就要当众发飙,身后迅速又走来一人,拉住他低声道:“表弟,今天可是重要场合,你别太激动。”
便宜弟弟深吸口气:“差点坏了我的形象。”继而又抱怨,“肯定又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真不要脸!这种日子也敢来!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烦死了!又来一个跟我抢家产的!你看到没,他那手表要好几百万!绝对是真的!肯定是骗我爸给他买的!我也想要的!这下好了,我爸铁定不会再给我买!”
称他为表弟的人,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其实我认识他。”
“什么?!”
“他是黎望星,是个小明星,最近还挺红的。”
便宜弟弟大惊:“他竟然就是黎望星?!”
黎望星离开院子,往右侧的山路走。
今天老宅来了很多很多人,停车场都不够停,他的车停在半山道,正好爷爷的墓地就在山上,他现在直接过去。
正要拐上山路,身后猛地传来连串的脚步声:“你给我等等!”
黎望星充耳不闻,继续走路。
“我让你等等!你没听到啊!”那人箭步冲上来,直接拦在黎望星面前,上下打量他,不客气地问,“你就是黎望星?”
语气吊儿郎当、颐指气使的。
黎望星已经开始朝天翻白眼。
“我是孙沛容!是爸爸最爱的儿子!”
黎望星无语,绕开他,往他的车子走去。
孙沛容不敢置信地回头,又冲上去:“你没听到我的话啊?!我是孙沛容!是我爸爸最疼爱的儿子!我完美继承了爸爸的天赋!将来我也是大画家!你知道吗?!”
黎望星从口袋拿出蓝牙耳机就要戴上。
孙沛容大怒:“你干什么啊?!我可警告你!我是爸爸最疼爱的儿子!你呢,根本都不姓孙!你跟你妈早就被爸爸抛弃了!你就应该识相一点,离我们远远的!不要妄图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
黎望星将耳机塞入耳中,孙沛容为非作歹惯了,直接伸手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