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l。”Dan用他带着法语口音说,“Have a good day。”
萧经闻微笑颔首。
Dan挥挥手溜了。
林从€€却呆在原地。这回是真呆了。
其实他没细想过萧经闻是怎么坐上Gleam的执行董事,因为这似乎合情合理。他是萧经闻,远近闻名的资本家,善于下狠手。
这些都是一个资本家,或者说要经营一家亚洲第一梯队拍卖公司所要有的魄力和特性。
他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巨大的、摆在面前的问题。
果然大脑只会看见它选择看见的。
萧经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吗?林从€€盯着画里的蛇,那么他真的只是用4亿的单项成交金额从他父亲那里夺走Gleam这么简单吗?
萧经闻那单4亿的生意完成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这些问题林从€€没有机会了解。他和萧经闻不一样,他的世界从来过于理想化,他活在妈妈的童话故事里,是姜饼屋里的小王子。
林从€€的世界没有‘父权’,更没有压迫,林泠玉至多要求他把被子铺平整。
小王子和王储。一个是童话,一个是历史。
萧经闻挪了一步,走到他旁边,和他肩膀之间距离可能一部侧过来的手机。
“少听Dan瞎分析。”萧经闻说,“哪就那么邪乎了。”
“那你为什么买这幅画?”林从€€有些呆滞,说话声很轻,“它不是名画,也没有什么……你喜欢的那种价值。”
萧经闻没所谓地笑笑:“帅呗,这黑蛇画得多帅。”
那些Dan指引着自己说出来的话,‘王权’和‘父权’,隐隐间他已经有了清晰的轮廓。五年前的萧经闻真的和现在差不多吗,五年究竟能把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
他那时仅28岁。从Gleam的‘王储’成为‘国王’的路上都做了些什么,让培养出这般下手狠绝之人的人退位让贤?他父亲那时候,也不至于到退休的地步吧。
那么他又为什么这么做。
单单是贪图Gleam的董事那个位子?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了,林从€€只是活在童话环境里,他心智是个成年人。
那幅画被萧经闻收藏,就是直观的答案,他买下这幅画,纪念自己的胜利。
“我想出去透透气。”林从€€说。
“嗯。”
展票可以进入展厅两次。
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心跳缓和了下来,林从€€呼吸了几下。艺术馆出来是个广场,有乐手弹着乌德琴,乐手身边围着跳舞的人们。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萧经闻鲜少谈及他家庭。其实想想,林从€€根本不知道他家庭对于一个同性恋继承人是怎样的态度。
再退一步,他今年33岁,没有婚姻压力,不必给任何人面子去相亲,连托辞都不必有,那他是做到了怎样的程度。
有小朋友在互相泼喷泉水,尖叫着追逐对方。单纯的灵魂永远能直面真实的欲望,小孩子只想玩乐,他们追逐对方的脚步也会因为来到广场的冰淇淋车而停下。
他终于成为一个视艺术品为一串金额的资本家,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占据整个仓库的展品、拍品,他聚集着常人难以设想的财富,然后问他€€€€你告诉我,什么是艺术品。
他走到这一步,完成了地位上的‘弑父’成为新一任‘国王’。
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而这个部分,是林从€€最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的。
因为想要和自己稳定地在一起,所以成了疯狂的资本家,疯魔之下连自己都想利用来“造神”。
五年前疯狂的王储被一切蒙蔽,最后连小王子都没有放过。
任谁都知道,一个人要足够强大,强大到一定地步,才能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
可五年前的林从€€不理解、不接受、不妥协。
五年后的林从€€,站在塞维利亚耀眼的阳光下,他终于直视了造成他们分手的,最源本的问题。
是萧经闻依然想和他在一起。五年里萧经闻进入了某种痴狂的状态,他从一个‘想赚点钱’的项目经理,变为‘行业一切为我所用的资本家’。他真有那么爱钱吗,还是他真有那么爱林从€€。
做一个绝对意义上强大的人,能保护小王子的人。那是他充斥名利钱财世界里唯一纯粹的存在。
而保护他,和他在一起,王储不够,要成为国王。
林从€€想点根烟,火机还没掏出来,烟就被萧经闻拽了下来:“禁烟广场。”
“不是,你这五年过的,不抽烟不喝酒,你怎么解压?”林从€€失笑。
“我?”萧经闻捏着他咬过的烟,说,“想你啊。”
第26章
“嘭!”
广场上有小朋友的气球破掉, 一群鸽子被惊起。
萧经闻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朵干花被揉碎了散进风里,已经枯萎太久,早没了重量。
到此时此刻, 萧经闻手机依然在不断进来消息,他关掉了铃声和震动。他从业以来第一次放下那个公司,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任性’。
他微微抬头,被阳光刺到眼睛,眯起了些。
怎么解压。想你啊。多么自然又真诚。
林从€€还捏着打火机, 自己舒出一口气,转过头, 看着晨间阳光描摹下的萧经闻。五年前那个在人行道满身酒气扶着树吐得惨兮兮的人,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个迫于应酬的普通社畜。
这五年,时间走得倒轻巧,一晃眼就过去。
屿城这阵子正是多雨潮湿的季节,和塞维利亚截然相反, 这里阳光滚烫, 广场上小孩儿玩一会儿就被晒得一个个面颊发红。大约是之前阴雨缠绵了太久,连萧经闻都有些眷恋这自然的温暖。
林从€€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在他侧颈停留, 这个部分是林从€€在他身体上最喜欢的。
大约是察觉到了比西班牙阳光还烫人的视线, 萧经闻也偏过头看向他。双方倏然对视,后者幽幽道:“没名没分的,你就直勾勾盯着我看。”
“……”林从€€心里那些酸楚遗憾瞬间荡然无存,前一分钟他还在感慨自己曾经只看见萧经闻如何利益至上,而忽略他变成这样的真正原因。后一分钟这位总裁又搞起了娇俏赧然, 好像不给个名分被自己看几眼就受了天大委屈。
林从€€:“你适可而止。”
萧经闻:“好吧。”
他手里还捏着林从€€的烟,递过去, 说:“收起来吧,这城市大部分场所都禁烟,你应该比我清楚。”
的确如此,他拿回那根没抽的烟,塞回烟盒里。
林从€€开始抽烟,是因为画毕业作品,那段日子愁得不行,而且当时学校一栋教学楼维护,壁画和雕塑的画室不能用,那些学生流散分布在各个空闲教室里。
那时候林从€€他们画室里一个雕塑的学生,楼上俩壁画的,天天砸呀锤的不说,出门还得小心别踩着别人的作品配件。
五年前的事情恍如昨日,细枝末节居然都能回忆起来。
他看着手里的烟,想起从前种种,又看向萧经闻。
“怎么了?”
“你之前说我长大了。”林从€€说,“我也觉得我长大了。”
萧经闻笑了下:“说什么呢,你当然会长大。”
“不是年岁上的‘长大’我是说……”他垂下眼。
“我知道。”萧经闻打断他,“我就是你想的这个意思,你当然会长大。”
林从€€不解,又抬眸看他,微微歪头,犹疑着问:“为什么?以前我们聊过这个话题,结论是你和我看见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是一根树杈上分岔的枝桠,延伸去两个方向。”
那是为数不多的,两个人真的坐下来看着彼此,试图挽救这段感情。然而事与愿违,他们认真客观温和地聊完后,有了结论€€€€有些电影只适合一个人看,有些音乐只适合一个人听,有些路也只适合一个人走。
“是的。”萧经闻记得他们之间的每次对话,“但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再次接受我。”
萧经闻说的是‘接受我’不是‘理解我’或‘体谅我’。他不需要林从€€站在自己的角度设身处地,也不需要林从€€转变,或改观。他只要一点包容。
“你也长大了。”林从€€看着他眼睛,今天塞维利亚很热,太阳很烤人,他皮肤渗了些细汗。林从€€自己也热,这样的盛夏离不开空调,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像是颗丹在被炼。
“我都三十多了,这岁数不叫‘长大’。”萧经闻捋了下腕表,表带被汗黏住了,“应该叫‘成熟’,但这种话自己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萧经闻向来如此,他总能知道怎么逗他开心。林从€€也是真心笑了,说:“说真的,以前我觉得你看不起艺术品,因为你总会说成本运营,核算利润还有……唉忘记还有什么了,但你还是买了那幅画。”
“那不是应该的吗。”萧经闻抬起手,将他鬓边刘海捻开些,被汗粘在了脸上,压低了些声音说,“毕竟前男友在床上给我讲《维特鲁威人》,熏陶着,学了点皮毛。”
林从€€看了他一眼,后撤一步,摆出认真的表情:“少不更事,萧总见笑了。”
“进去吧,怪热的。”萧经闻说。
展厅里冷气很足,再次进来,实质地感觉到空调的威力。
这间艺术馆是Dan和朋友们一起经营,再次路过这幅画的时候,林从€€还是停下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即便他已经知道这是一幅赝品,但依然震撼于画面的处理。
一比一仿画能画成这样已经是难得一见。更何况作画者要敛起自己,放下自己,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光是这点,林从€€就做不到。
“回国后我能看看真迹吗?”林从€€问。
“当然。”萧经闻说。
两个人继续向展厅里面走,但林从€€已经分不出注意力给其他画作,纵然往后还有更多名家大师,但心里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一幅。
逛了没多久,又碰见了Dan。Dan的朋友很多,正在和一拨人侃侃而谈。
“哎对了。”林从€€说,“你跟Dan买画的时候,他是这个发型吗?”
“不是的。”萧经闻答,“是那种……呃……”
“红色长卷发和络腮胡。”林从€€替他形容了一下,“两条特长的耳坠,蕾丝边西装对不对。”
萧经闻看向他,带了些敬佩:“你们美院生都这么的……?”
他找不出形容词。
林从€€顺便也替他形容了:“是的,灵魂被击中过的东西很难忘记,我们不讲美丑,只讲冲击感,并且在很多年后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每个细节。”
“……”萧经闻更敬佩了,“不过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我记得他那样妆扮是为了迎合他前夫。”林从€€不远不近地看着Dan的身影,“他人很好的,就是太恋爱脑,不过离婚后看上去状态好很多了。”
说完觉得有点怪异,偷瞄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