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都不用装,他唇角微勾,便是满身风流气,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公孙无忧面前,微微俯身心情颇好的问道:“怎么样,小美人,要不要和本王一起回府玩,上次一别,许久不见,本王倒是想念得紧呢。”
他在这些质子眼里是比贺剑霜还要可怕的存在,贺剑霜最多杀人,陆延却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公孙无忧闻言脸色苍白,连话都不敢说,呲溜一声躲到了柳阙丹身后,柳阙丹则是冷冷看着陆延,目光中满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与鄙夷,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呸在陆延脸上。
唯有赵玉嶂上前一步焦急问道:“风陵王!你到底将君年带到了何处?他人呢?!”
自从那晚商君年被带走,赵玉嶂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既担心他受辱,又担心他惹怒了陆延被杀,活生生将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陆延直起身形看向他,故意道:“商国相好好的呢,玉嶂太子急什么?你若不信,也和本王一同回府就是了。”
他语罢对着身后的金乌卫摆了摆手,直接道:“这三个美人都给本王带到府里去。”
此言一出,赵玉嶂他们尚未来得及惊惶,贺剑霜就已经率先上前拦住了陆延,沉声道:“风陵王,末将有皇命在身,质子府如今归龙泉司看管,您轻易带人离去只怕不妥!”
陆延掏了掏耳朵:“本王知道你有皇命在身,贺正使不用说这么多遍,你若有什么不满意,直接去父皇面前参本王一本就是了。”
他语罢转身离开,示意护卫将三质子带走,龙泉司的人正欲阻拦,却被金乌卫团团围住。艳阳之下,他们身上的黑底锦服纹路微微反光,左肩绣着三足金乌,展翅而飞,并不属于仙灵的任何一个兵府。
金乌卫乃帝君亲赐给陆延的死士,只听命陆延一人,换句话说,就算陆延让他们造反他们也会去,龙泉司显然不敢和这群疯子起冲突,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延把人带走。
陆延离开质子府,直接上了马车,帘子掀起又落下,隔绝了外间的寒气,只有精致的炭炉里火焰跳动。
陆延伸手烤火,似笑非笑道:“看来本王上次易容入府还是引起了注意,这个贺剑霜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对了,让你暗中盯住姑胥王府,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鹤公公鬼魅般出现在马车里:“回王爷,姑胥王虽捉了一部分天玑宫的人打算捆到圣上面前交差,私下却放走了大批刺客,天不亮就用腰牌把他们送出了王城。”
陆延丝毫不讶异:“捉住了吗?”
鹤公公颔首:“已经暗中带人擒获,现在就关押在王府地牢里。”
陆延摩挲着逐渐烤暖的指尖:“妙极,本王改日若是带着这群刺客送到父皇面前,也不知姑胥王是何表情……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该怎么套出另外三家的剑宗心法,父皇怎么扔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给本王。”
那天陆延进宫讨要血蟾丸,帝君说奇宝无功难受,点名要他将巫云、东郦、天水三家的剑宗心法套出来,如此才能换另外半颗血蟾丸。
质子府内危机四伏,上次是万辟疆找茬,这次是贺剑霜找茬,陆延干脆一发狠,把他们三个全抓进了府里,还省得来回跑了。
鹤公公沉思片刻道:“赵玉嶂和柳阙丹都是硬骨头,只怕没那么容易吐出剑宗心法,倒是公孙无忧,他年纪最小,心性不坚,或有几分可能。”
“心性不坚?”
陆延闻言轻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微微摇头,光洁如玉的侧脸在炭火照耀下多了一层橘黄:“他若是心性不坚,早在地牢的时候就禁不住刑成了本王的男宠,你别瞧公孙无忧一副胆子小好拿捏的模样,他反而这几个人里面最机灵的一个。”
“总之这几个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回府从长计议吧。”
陆延明显很愁,长吁短叹的,鹤公公却更替他担心另外一件事,试探性出声问道:“王爷?”
陆延眼皮都懒得抬:“何事?”
鹤公公迟疑开口:“您若是将这三名质子带回府中,商国相会不会怀疑您另有所图,引起误会?”
陆延:“……”坏了,怎么把商君年给忘了!
王府偏殿大清早就碎了一堆瓷器,婢女禀告完陆延的去处之后,就见面前这位恍如谪仙的商国相忽然轻扯嘴角,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声音低沉道:
“好……真是好一个陆延……好一个风陵王……”
陆延到底是欺他武功被废,还是欺他沦落为阶下囚,人人都可以来踩一脚,昨夜才说真心待他,一扭头又惦记上了另外三名质子。
商君年闭了闭眼,遮住里面深不见底的阴鸷情绪,细看连指尖都在发颤,然而还没等他想出该如何收拾陆延,外间就传来了王爷回府的消息。
第67章 愤怒
风陵王府豪奢之名在外,赵玉嶂他们离开质子府后就被侍卫带进了其中一间精致的院落,假山奇石,雕花回廊,哪怕因着冬日满目积雪,不见鲜花争妍,也别有一番人间盛景。
侍卫将他们带到此处就退了出去,守在一道月亮门外,禁卫森严。
公孙无忧见状悄悄拉了拉柳阙丹的袖子,有些惊奇:“柳哥哥,风陵王这次居然没把咱们关进地牢,他到底想做什么?”
柳阙丹皱了皱眉:“他能有什么好心,总不过就是惦记着胯下那二两肉的事,万万不能让他得逞。”
赵玉嶂压根没顾得上他们在说什么,他推开房门一间间寻找商君年的下落,然而都一无所获,最后只能走到门口的侍卫跟前,忍着怒气询问道:“敢问你们前夜从质子府带走的那名男子现在何处?”
侍卫闻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们府上的规矩是不能多嘴,语调如死人一般:“不知。”
赵玉嶂认得他们身上的黑底金乌服,气得拳头都攥紧了:“不知?人是你们带走的,你们怎么会不知?!风陵王在哪儿?我要见他!”
他语罢就要往外强闯,侍卫纷纷拔剑阻拦,就在一场冲突即将爆发的时候,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住手!”
侍卫们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花园拐角的小路走来一抹身影,那人披着厚厚的大氅,目光暗沉锐利,却是一副病骨支离之态,喉间偶尔溢出几声低咳,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一丝血气。
赫然是商君年。
侍卫想起陆延的吩咐,犹豫一瞬,将剑收了回来,对他抱拳行了一礼:“商国相。”
这幅场景如果是在之前,商君年大抵会很高兴,因为那意味着陆延信任于他,但现在他生不出一点高兴的心思,不远处的院落里关着三个人,都是陆延曾经求而不得的。
院子空旷,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站着的三个人,却唯独不见陆延的身影,商君年听不出情绪的问道:“风陵王呢?”
面对他的问话,侍卫不敢不答:“王爷命我等将几名质子找一处院落安置,然后就匆匆离去了,属下并不知晓王爷去了何处。”
商君年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径直步入了院落。
赵玉嶂见他过来,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下意识开口问道:“君年,你……”
他原担心商君年会在府中遭受非人折磨,但见商君年神色还算尚可,只是有些苍白,外面的侍卫又对他恭敬有加,心中浮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商君年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已投入风陵王门下。”
商君年说话永远不会拐弯抹角,也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他站在雪地里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就对赵玉嶂说了出来,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玉嶂闻言乍见故人的欢喜还没来得及淡下,就因为他这句话彻底僵住了神情,脸色难看:“你说什么?”
商君年拉了拉散开的披风,抵挡寒气侵蚀,那双漆黑的狐狸眼隐有笑意,却让人感受不到分毫欢喜:“你听见了,何必重复?”
赵玉嶂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手上的冻疮因为过于紧绷而裂开了口子,他却毫无所觉,气得浑身发颤:“你投入他门下,到底是因为形势所迫,还是因为真心想投?!”
他不恨商君年转投仙灵,因为巫云举国上下都曾经负过面前这个人,赵玉嶂是最没有资格苛责的一个,商君年为将来筹谋算计无可厚非,但为什么偏偏是陆延?!
商君年语气平静:“二者皆有。”
他目光坦荡,说明是真心话。
赵玉嶂眼睛都红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南浔王陆莽,姑胥王陆笙,哪一个不比陆延这个无耻混账强?!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
在赵玉嶂心里,陆延是和狗屎一样的存在,狗屎尚能入药,陆延却连入药都嫌多,商君年为何明珠暗投?!
商君年闻言笑了一下,又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哦,大概因为我从前择的都是明主,他们太聪明了,也太懂得权衡利弊了,所以在江山面前,我永远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注定没有好下场,我想知道如果选个混账点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他说这句话时微微歪头,眼底出现了一丝真切的疑惑,于是赵玉嶂满腔的愤懑不平忽然间就哑了火,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商君年又道:“我虽不知殿下为何将你们从质子府带出来,但这几日你安心待着,我必会想法子护你周全。”
殿下。
这个称呼对赵玉嶂陌生而又熟悉,从前商君年也是这么称呼他的,现在时移世易,对方又要称呼另外一个人为殿下。
赵玉嶂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委屈多一点还是悲凉多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平静,拂袖转身道:“你既投了风陵王,不必再操心我的事,世道不稳,咱们各顾自己也就罢了!”
商君年闻言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了陆延熟悉的声音:“君年,你怎么来了这里?!”
陆延刚刚经鹤公公提醒,一回王府就往商君年的住处赶去了,谁料却扑了个空,伺候的婢女说对方来了这里。
三质子里面除了公孙无忧,另外两个嘴巴都是个顶个的毒,尤其是赵玉嶂,路过的狗都能被他骂上两句,保不准就在商君年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陆延这么想着,快步赶到商君年面前,他扫了眼旁边的赵玉嶂,这才握住商君年冰凉的手嘘寒问暖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好好休养吗?”
商君年不会在外人面前打陆延的脸,所以任由对方牵住了自己的手。但他阴沉似水的目光落在陆延身上打了个转,还是泄露了几分情绪,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听闻殿下今日带了三名美人入府,所以特来看看。”
陆延轻笑了一声:“什么美人,长得再美也不如你好看,你又听了哪个仆役私底下嚼舌根,本王不过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将他们接入府中罢了。”
他语罢又替商君年将披风系紧,这才低声道:“有什么事回屋再说吧,站在雪地里多冷。”
这一幕落在另外三人眼中,不可谓不震惊,要知道之前在地牢里面,商君年受的刑最重,吃的苦也最多,在那样的绝境中他都不曾低头臣服,怎么就轻易投入了陆延怀中?!
还有陆延,他那般对商君年嘘寒问暖,自步入院落中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们,看起来倒像脱胎换骨了似的,再也寻不到分毫属于从前的影子。
因为太过错愕,导致他们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离去。
自从那日刺客袭府,陆延原本的住处被毁了个稀巴烂,现如今也修缮的差不多了。他带着商君年走进屋内,挥退屋里的婢女道:“这几日因着正殿被毁坏,一直委屈你住偏殿,内务府现已修缮得差不多了,今夜你便搬回来同本王一起住吧。”
他林林总总说了许多,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这才发现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商君年,却见对方周身气息沉凝。
陆延见状微微弯腰,笑着凑近对方:“国相大人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谁惹了你,只管说出来,本王替你……”
陆延话未说完,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忽然抵住了他的咽喉,冰凉锋利的刀刃紧贴着温热的皮肤,让人毛骨悚然,连带着声音也戛然而止。
陆延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笑意:“大美人,你这是做什么?”
商君年用刀刃贴着陆延的脖颈缓缓游移,像极了某种剧毒动物攀爬过的感觉,答非所问:“殿下可知我此生杀过多少人?”
没有任何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能数得清自己手上沾过多少血,如果有,那一定是杀得不够多。商君年用刀刃抵着陆延的脖颈,觉得一定是他那天晚上忘了给陆延细数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所以才导致对方对于背叛自己的后果没有一个明确认知:
“我虽不能记得那些被我杀过的人,却能牢牢记得那些伤我负我的人,巫云国君、废太子玉拓、仙灵帝君……”
数到第三个名字的时候,陆延终于看向他,像平静的湖面泛起些许波澜。
商君年似笑非笑问道:“殿下想做第四个吗?”
陆延虽然不知道商君年为什么忽然动怒,但此刻他的小命攥在对方手里,自然是先低头认错,他脚步后退,不着痕迹避开刀刃:“大美人,本王哪里惹了你生气,你总要说个缘故才是,否则本王就算死了也是个枉死鬼。”
该死,刚才把鹤公公派去盯着姑胥王府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商君年见他仍旧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手腕忽然一翻,刀刃倏地扎进了陆延心口€€€€
恰好划破衣料,刀尖堪堪贴着皮肤停住,但还是把陆延吓了一跳。
商君年危险眯眼,一字一句沉声问道:“殿下不是说真心待我吗,为什么还要去质子府将他们三个带回来?莫不是真想让我挖了你的心,看看是红是黑?!”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陆延心想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商君年醋劲这么大呢,他垂眸瞥了眼抵在自己胸口的刀刃,下意识隐去了血蟾丸的事,不想让对方知道,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君年,此事与本王无关,乃是帝君的命令,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冤枉了我。”
刀尖深陷了几分,带来几分微不可察的刺痛感。
商君年步步逼近,怒极反而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当我傻,帝君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你带三质子入府?”
陆延吞吞吐吐:“这……”
商君年料定了他在撒谎,一把攥住陆延的衣领,语气冰冷道:“我贱命一条,不值什么,今日挖了殿下的心,虽死了也不算亏,殿下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