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年也只得勉强压下了脾气。
柳阙丹凝视陆延,咬牙吐出了三个字:“你有种!”
正值午时,烈日当空,御林军的演兵场四周却围得水泄不通。柳阙丹换上一身便装,站在台上锵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剑身在太阳照耀下寒光熠熠,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陆延,拿出你的真本事让朕瞧瞧,不要让旁人觉得你只是一个偷技之徒!”
陆延闻言便知柳阙丹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他的兵刃太过锋利,若用“别人间”对打难免欺负柳阙丹,便找一名使臣借了把趁手的青锋剑,利落挽了个剑花:“请陛下手下留情,咱们点到即止,切勿伤了和气。”
“少废话,出招便是!”
柳阙丹语罢剑锋一转,直直朝着陆延刺去,气势凌厉,仿佛要泄了心头多年怒火。丹青剑以灵巧敏捷著称,他能使出如此力道,可见并不似外间传闻的那样只擅书画,分明武功不俗。
陆延起初只是避让,后来发现柳阙丹出招专攻死穴,渐渐也使出了几分真本事,两个人在演武台上打得不可开交,兵戈相碰,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太阳逐渐西斜,在四周值守的御林军已经晒得汗流浃背,他们却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台上,高手过招的场合不是谁都有机会看的,一招一式变化多端,精妙绝伦,但凡他们能从中参悟几招便受用无穷。
不知过了多久,局面终于隐见分晓。
陆延身形凌空一跃,挥剑向下狠狠劈去,柳阙丹举剑格挡,却抵不过对方力如千钧,兵刃“铿”的一声断裂飞溅,胸口被陆延一掌击中,趔趄着后退半步,险些掉下演武台。
而陆延也足尖一点,轻飘飘退到了台边,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已然出现了裂痕,手腕暗中运劲,剑身便“当啷”一声从中间震断,只剩半截残铁。
陆延笑着看向柳阙丹:“陛下,你我的兵器俱被折断,不如便算平手如何?”
他话里有话,
“倘若仙灵与东郦相斗,只怕下场便如这两柄残剑一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共结永世之好?”
柳阙丹艰难咽下嘴里的腥甜,抬眼看向陆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生之敌。他当初归国登基便立刻联合另外两国攻打仙灵,原以为可以一雪前耻,但没想到还是败在了陆延手中。
方才陆延有意相让,他如何看不出来,对方的剑术如今远胜他许多,非是这一年苦练便能赶上的。
柳阙丹哑声问出了那个他许久都没想明白的问题:“陆延,你武功明明不逊于朕,当初为何扮作陈婴齐来套剑法?”
陆延不语,反手挽了个剑花才道:“忘了。”
柳阙丹皱眉:“什么忘了?”
陆延笑了笑:“丹青剑法,我已经忘了。”
柳阙丹闭了闭眼,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陆延的话不仅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反而让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一道阴影陡然在眼前投落,有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力道轻缓却不失强硬,柳阙丹正准备开口训斥,却见伸手搀扶的人居然是商君年,一时错愕,下意识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了身。
商君年仿佛叹了口气,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当初若不交出传国剑法,帝君必不会放你们活着回去,就算有陆延一路护送,追兵也能杀到渡口将你们全部捉回。”
“昔年你一路平安归国,路上从无追兵,可曾想过缘由?”
柳阙丹眼底闪过一丝震动:“你什么意思?”
商君年松开搀扶他的手:“没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他当年是为了救你们的性命就够了,陈婴齐就是陆延,陆延就是陈婴齐,他们二人从无分别。”
“如今比武已成平局,东郦万千百姓的性命皆系在你一人身上。”
太阳西沉,原本灼热的温度终于有所缓解,天边一片火烧似的红云,在这样广阔的天色映衬下,皇城更显巍峨孤寂。
柳阙丹抬头看向远处,不免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朕还有得选吗……”
没过多久,一封印着国玺的休战书就越过千山万水,安稳飞到了帝君的御案上。
“陛下,大喜!大喜啊!!如今三国皆已退兵,且派使臣递上国书,愿与我仙灵共结永世之好!!!”
刘侍郎欣喜若狂地跑进殿内,因为太过激动还摔了个跟头,他连帽子都顾不上扶,直接冲进大殿报喜去了,然而找了一圈却没瞧见帝君的踪影。
“哎呦喂刘侍郎,瞧您急的,咱家在后面喊了您半天,您怎么一句话都不听啊!”
佘公公抱着拂尘从殿外走进来,步伐不紧不慢的,看起来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陛下不在万年殿,今儿个一早就去太一阁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刘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等明天,本官这就去太一阁……”
他话未说完,便被佘公公用拂尘拦住了:“您啊还是歇歇吧,今天是那位女主子的忌辰,陛下吩咐了不许打扰。”
刘侍郎闻言脚步一顿:“女主子?莫不是风陵王的生母?”
佘公公与他是老熟人,用拂尘在半空中轻弹了一下才道:“都说您消息最灵通,怎么不好使了呢,如今不该叫风陵王,该改口叫太子殿下了。”
刘侍郎一惊:“可我没听见陛下的旨意呀?!”
佘公公意味深长道:“快了,快了。”
一人力劝三国退兵,救仙灵于水深火热,此等不世之功,封个太子又如何?
太一阁内香雾袅袅,帝君罕见一身素服,在静室里盘膝打坐,他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是名身着戎装的女子,英姿飒爽,美艳不可方物,眉眼依稀与陆延有几分相似。
司命官捧上一卷经文道:“陛下,为女主子抄写的祈福经文都在此处了,还是像去年一样焚烧吗?”
帝君睁开眼,声音低沉:“烧吧,将那几封求和国书也一并烧下去,她总该看看我们的孩子有多么出息。”
司命官应了声,正准备退下,却听帝君问道:“朕欲立风陵王为太子,你意下如何?”
司命官闻言一顿,轻轻跪下:“微臣不敢妄言国本,不过师父当年给风陵王的批语便是紫薇帝命,只是乌云遮蔽,需隐二十三年,度过一大命劫,方才紫薇光耀,当上江山之主。”
“二十三年……”
帝君叹了口气:“去岁他在郊外遇刺,真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一条命,朕原以为他会一直混沌下去,如今总算是醒了过来。”
司命官深深叩地:“此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帝君摆了摆手,声音威严:“罢了,命人拟诏吧,风陵王一旦归国,立刻封为太子,群臣若有反者,诛之!”
……
“啊啊啊啊啊!朕要杀了陆延这个混账东西!他滚回仙灵也就罢了,居然还带走了朕的国相!立刻派人去追!追回来!”
襄元宫内,赵玉嶂揪着侍卫的衣领快气疯了,他今早收到消息,说陆延昨天不仅带着侍卫回了仙灵,就连商君年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他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陆延把商君年抢走了,以后他可怎么办?!!
彼时陆延已经带着商君年抵达了两国边界之地,他们二人骑着快马在前方遥遥领先,身后是匀速行进的队伍,隔着百米远的距离都能听到陆延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玉嶂现在一定气死了,满殿乱摔东西呢!活该,谁让他敲锣打鼓的给父皇上折子叫本王嫁到巫云去和亲,这就叫现世报!”
陆延毫无形象地趴在马背上,笑得直打跌,如果不是功夫够好,早就掉下来了。商君年骑着马走在旁边,只觉得没眼看,凉凉问道:“怎么,嫁到巫云来殿下就这么不情愿?”
陆延擦了擦眼泪才道:“你傻呀,我回了仙灵还能继承皇位,留在巫云那个地方有什么用,除非赵玉嶂能把皇位让给我。”
“你现在可是自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商君年一想也是,陆延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劝说三国退兵,如果不趁着立下大功的时候加封太子,迟则生变:“那你也该给他留个信,何必走的如此匆忙,他退兵的时候到底卖了你一个人情。”
陆延道:“你倒是让他打,巫云的粮草够用吗?”
商君年却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本相傻,还是赵玉嶂傻?去岁巫云就开始囤积粮草了,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赵玉嶂就算没想到这一点,商君年总不会想不到,一年前巫云就开始为攻打仙灵做足了准备,岂会把宝都押在天水身上。
陆延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关窍,坐直身形叹道:“看来我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他这么傻,能坐稳江山吗,本王是不是不该偷偷带着你私奔?”
商君年懒得纠正“私奔”这两个字,他看向远处起伏的峰峦叠嶂,山风迎面吹来,只让人觉得世间已没什么可值得仇恨的:
“这江山本就该让有情义的人来坐,倘若连他们都坐不稳,别人就更坐不稳了。”
陆延笑了笑:“也是。”
他抬手搭在眼前,只见不远处是一汪圆月形的湖水,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四周平原起伏,牛羊遍地,实在生机盎然:“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倒是挺有意思。”
商君年顺着看去,笑意莫名:“此处叫明月渡,当年打仗的时候,天下有七成以上的高手都死在了此处,你们仙灵死的最多,是个风水宝地。”
陆延:“你是不是在损我父皇?”
商君年:“有吗?”
陆延:“没有就好,以后你也得管他叫爹。”
“啪€€€€!”
商君年直接一马鞭抽在陆延的坐骑屁股上,马儿得到指令立刻开始疾速奔跑,陆延手忙脚乱才稳住身形,回头遥遥喊道:“喂!本王死了你可要守活寡了!”
“死不了,我在你后面跟着!”
商君年微微勾唇,笑得开怀又肆意,浅色的衣角被风吹得翻飞不止,身后的青山绿水仿佛都藏在了他盈盈一袖间。
风声呼啸,一颗黑色的心脏悄然浮现在空气中,不紧不慢跟上了陆延,冰冷的机械音久违而又熟悉:【宿主,你的任务成功了。】
陆延颇为稀奇地看了它一眼:“原来是你呀,成功了就成功了呗,本王成功了,你是不是就该走了?”
系统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你想留在这吗?】
陆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它一眼:【本王不仅马上就要成亲,而且很快就要继承皇位了,不留在这里还能去哪儿?】
系统“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它心想这个宿主大概率还是会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选择,问了也白问。
黑色的心脏隔空落在陆延头顶,轻若无物,经过系统扫描,只见他的脑子里有一根浅粉色的、亮晶晶的、像丝线一样柔软的东西漂浮着。
情丝。
上辈子陆延为了和他交换百年寿命,用一根情丝做了交换,按理说他应该没这个玩意儿了,没想到居然又长了出来。
系统匪夷所思,幽幽出声:【没想到你居然是……】
后面几个字声音太轻,陆延没听见,好奇问道:“是什么?”
恋爱脑。
系统慢半拍把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没什么,等你死的时候我再回来接你吧。】
陆延:“呸呸呸!”
陆延对它做了个鬼脸:“本王肯定能长命百岁,你才死呢,想接我再等个一百年吧!”
他语罢用力一挥鞭子,大笑着策马而去,身后的商君年快速跟上,二人在山道上疾驰,两抹身影渐行渐远。
他们于风雪严寒中相识,将来又会一起度过无数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青山叠嶂,绿水长流,那一刻连风都在送他们归家。
第88章 命悬一线
“路德维希少将,虽然我们都知道您未来的雄主来自三等星,大概率还没来得及熟悉帝都的规矩,但皇子殿下的包厢并不是什么闲杂雄虫都能擅闯的,请您多加管教。”
海兹城最大的拍卖会场二楼聚集着一堆军雌,无形之中分成了两拨,气氛隐隐有些剑拔弩张。
哈提总管在三殿下身边伺候多年,胖墩墩而又苍老的面庞永远都是那么讨喜,很少有这么刻薄的时候。他语罢拍了拍手,身后侍卫队便将一名喝得醉醺醺的雄虫押送过来,用力推到了对面,但因为没有虫伸手搀扶,他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在了地板上,直接开始呼呼大睡。
路德维希少将淡漠垂眸,不紧不慢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鸢尾花戒,丝毫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他的面庞在灯光下实在完美无可挑剔,铂金色的发丝闪耀夺目,只是那张比玫瑰还要艳丽几分的唇瓣吐出的话通常都不太好听:“哈提总管,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