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迟疑道:“我打过电话了,联系不上他,不过段总还在病房外面等着,您想见他吗?”
段建风闻言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无力倒回枕头上,浑浊的眼睛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用苍老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唐如风走进病房的时候,就见段建风面容消瘦地躺在床上,头发花白,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陌生得让人有些不敢认。
段建风年轻的时候长得很俊俏,否则也不会骗得一个富家千金未婚先孕给他生儿子,但临了老去,只剩一副残躯,他连爬起来去找段继阳算账都做不到。
段建风哼哧喘着粗气,情绪复杂:“你还肯来见我……”
唐如风笑了笑,弯腰靠近他,轻声吐出的字句像蛇一样在心间盘绕,让人毛骨悚然:“当然了,你是我父亲嘛。”
可惜段建风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危险:“段继阳那个畜生呢?”
唐如风轻轻摇头:“不知道,听说他最近在从其余股东手里大肆收购股份。”
言外之意,是想和他打擂台了。
段建风眼中怒火更甚:“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把家业交到他的手上!这个畜生,我白养他那么多年,他居然串通保姆来害我!”
唐如风任由他叫骂不休,片刻后只觉袖子一紧,段建风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眼睛猩红可怖:“你今天过来想做什么?!是不是也想害我?!”
唐如风闻言面无表情盯着他,三秒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外面太阳不错,我推你出去晒晒吧。”
段建风想拒绝,然而里面的护工却压根不理他的叫骂,直接将他搬到了轮椅上。唐如风推着他走到花园里,虽然是深秋,但外面种着成片的银杏叶,远远望去一片灿烂的金色,格外舒心怡人。
唐如风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道:“爸,你真有福气,摔瘫了还能在这么舒服的地方疗养,不像我妈,当初连吃药都吃不起,每天晚上躺在硬板床上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一边上学一边在酒吧那种地方打工,也没能留住她的命。”
段建风听他提起唐婉莹,肉眼可见闪过一丝慌乱:“别说了,闭嘴!我让你闭嘴听见了吗?!”
唐如风自顾自道:“我想了想,可能你们姓段的天生就是来克我的,你害了我妈一辈子,你生的儿子又来抢我喜欢的人,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说话间,他已经推着段建风来到了一处斜坡,只要轻轻一推,轮椅就会如失控的车辆冲下去。
段建风明显感到了危险,竭力操控轮椅后退,然而有唐如风在后面抵着,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唐如风不疾不徐点了根烟,缓缓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氤氲了眉眼:“你知不知道我妈当初是怎么死的?”
他语罢不等段建风回答就平静吐出了三个字:“摔死的。”
段建风浑身冷汗涔涔:“这里有监控,你不要胡来!”
唐如风笑了笑,俯身靠近他道:“这怎么能算胡来,我因为吸烟去找垃圾桶,结果你的轮椅刚好在斜坡上,不小心滚了下去,是不是很合理?”
段建风从来没有哪一刻感到如此的无力:“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把股份转让给你,我把公司转让给你,我的钱都给你!”
唐如风嗓音冰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有了这些东西,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轮椅开始失衡,因为惯性疯狂下滑,段建风慌张大喊救命,死死按住车轮想要制止这一切,然而他半身不遂,力气根本不足以使轮椅停下,就在轮椅即将侧翻摔倒的时候,他吓得闭上了眼睛,所有失重感戛然而止€€€€
唐如风攥住了轮椅。
段建风惊慌失措睁开眼,就见唐如风掐灭烟头,听不出情绪的道:“你还是更适合在轮椅上过完后半辈子。”
死太便宜他了。
段建风早该发现唐如风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这段时间的乖顺不过是假象,他又惊又怒:“你难道真的不想要公司的继承权了?”
唐如风嗤笑出声:“你如果想交给段继阳,我没意见,你如果想全部捐出去,我就更没意见了。”
段建风怎么甘心把家产交给一个要害死自己的儿子,又怎么甘心把一生心血捐出去,除了唐如风,他没有任何选择。
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唐如风慢慢走到路边,颀长清瘦的身形几欲被黑暗吞噬,看起来就像游魂。他视线扫过路边停着的车辆,试图辨别自己的座驾,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喇叭声€€€€
“滴滴!”
唐如风下意识转身,只见一辆幽灵般的黑车停在树荫底下,车顶落满了金色的银杏叶,透过挡风玻璃望去,陆延正坐在里面看着他,光影朦胧,也遮不住他眼底分明的笑意。
第137章 求婚
唐如风比同龄人要早熟些,从他记事起,贫穷与哀愁就如影随形,充斥着那间狭小的出租屋。病重的母亲每天躺在床上,要么疼得彻夜难眠,要么安静得就像死去了一样。
唐如风尚且幼小的时候,每晚都要伸手试探一下她的鼻息,担心对方会悄无声息死去。
他还没尝到甜,就先学会了苦;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活,就已经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唐如风讨厌秋天,讨厌秋天每一个下雨的日子,仿佛上一世他就是死在这样一个淋漓的雨夜,潮湿的雨浸透全身,死意爬满心间,腐朽得让他感觉自己像角落里堆积的尘埃。
那晚在天台上,唐如风做了一个梦,梦境中的一切与现在相似,却又不太相似。他梦到陆延即将和段继阳结婚,对方为了能和段继阳在一起,甚至不惜捐了一个肾出去。
图什么呢?
他难道不知道少了一个肾,会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吗?
唐如风想不明白,他跑过去阻拦陆延,却被对方警告不要多管闲事,男人冰冷的目光和嘲讽的语气与从前判若两人,每句话都像钝刀子割心:
“唐如风,你只是我包养的一个小情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段继阳结婚是门当户对的事,就算我不和他在一起,也绝对轮不到你!”
唐如风被雨淋得湿透,他脸色苍白,哆嗦着攥住陆延的手:“那你也不能捐肾,陆延,你千万不能捐!你如果捐了后半辈子就毁了!”
陆延只当他是来搞破坏的,一把将他甩在了地上:“我的事不用你管!赶紧滚!”
他为了和段继阳结婚已经趋近于疯魔,唐如风同样趋近于疯魔,他趴在冰冷的地上,眼眸逐渐猩红,低声吐出了一句话:“陆延,你骗我……”
你骗了我……
撒谎的人该吞一万根针。
陆延却并不理会,砰一声关上了房门,他有些担心唐如风会继续发疯纠缠,然而过了几分钟隔着猫眼看去,对方已经离开。
外间下着倾盆大雨,前路模糊,看不清未来,唐如风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和陆延死在一起,在结婚前夜从天台坠下,摔得血肉模糊。
真疼啊……
但是他们都守住了承诺,这样才能一辈子在一起。
他平静赴死,心中已然疯魔。
但很快那种冰冷的疼痛就被一股柔软的暖意所取代,唐如风浑浑噩噩睁开眼,头顶上方是精致的法式水晶灯,四周摆设熟悉,像是陆延新买的那套复式楼。
一具温热的身躯紧贴着后背,男人埋在他肩头睡觉,呼吸喷洒在颈间,有些发痒。
“……”
唐如风僵硬回头,入目就是陆延那张帅到天怒人怨的脸,对方眼眸紧闭,显然睡得正香,他这才想起昨天自己从医院出来,刚好碰上陆延来接,就和对方一起回了家。
唐如风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因为噩梦而惊惧的心终于缓缓落地,随即又涌出了一股烦躁不安,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伸手捏住陆延的脸扯了扯,触感温热真实,心想应该是假的吧,就算是真的,段继阳现在也没有任何胆子敢和他抢人。
大清早有人在脸上作乱,陆延就算睡得再沉也该醒了,他闭着眼睛一把按住唐如风的手,声音带着惺忪的困意与沙哑:“还早呢,怎么不再睡会儿?”
唐如风盯着他:“睡不着。”
他语罢顿了顿,忽然低声道:“陆延,你以后如果和别人结婚,我就和你一起死,听见了吗?”
大清早说这种话怪渗人的,陆延闻言下意识睁开了双眼,却见唐如风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神情难掩认真。
陆延笑了笑:“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吗?”
唐如风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淡淡的:“没有喜事,说不出来吉利话。”
陆延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干脆从床上起身,顺带着把唐如风也从被子里捞了起来:“走,一起洗脸,我带你看个东西。”
唐如风昨天被折腾了一晚上,有些懒得动,但见陆延执意要起床,只好跟着对方一起洗漱,下楼的时候,陆延忽然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显得有些神秘:“你先别睁眼,我带着你往下走。”
唐如风有些奇怪,昏暗的光线让他缺乏安全感:“为什么?”
陆延:“别问,你走就行了。”
唐如风一边摸索着下楼,一边狐疑问道:“你该不会想把我从楼上推下去吧?”
陆延无语:“我要推也得等咱俩结婚了推,否则遗产都没我的份。”
提起“结婚”这两个字,他好像有些敏感,匆匆略过字音催促道:“走吧,我扶着你。”
唐如风只好摸索着下楼,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随着步伐走近,香味愈发清晰,就在这时,陆延捂住他眼睛的手终于缓缓落了下来:“睁眼吧。”
因为眼睛闭了太久,骤然睁开的时候有些难以适应光线,唐如风恍惚了一瞬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只见一楼客厅不知何时多了一棵用玫瑰拼成的一人多高的圣诞树,都是从法国空运回来的冠军品种,顶端是浅粉色,越往下颜色越深,变成了明艳浪漫的红。
客厅的地上用玫瑰花瓣铺出了一条路,直通花树下方,那里摆放着二十几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恰好对应着唐如风的年岁。
陆延站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去拆礼物吧,都是我亲手包的。”
唐如风有些怔愣,他回头看了陆延一眼,这才缓缓走向花树下方,半坐在地上开始拆礼物。
第一个礼物盒里面放着一枚精致的翡翠平安佩,贺卡上用轻隽的字体写了一段满怀祝福的话:
如风,今年你一岁了,祝你平安长大,岁岁如意。
第二个礼物盒里面放着一本童话故事书,第三个盒子里是一个手办模型……第十个盒子里是一颗知名球星亲笔签名的篮球……
唐如风拆得很慢,动作珍视,连包装纸都要小心翼翼地叠好,二十二岁那年的礼物是一款情侣表,二十三岁那年的礼物是一枚银戒,当第二十四个礼物盒拆开的时候,只见里面静静放着陆延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唐如风愣了一瞬,只感觉脸颊猝不及防被人偷亲了一下,陆延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眼睛里好像藏着星星,笑吟吟看着他道:“我把户口本找出来了,什么时候去结婚领证?”
他手腕上戴着的那款表已经磨损得有些旧了,是以前唐如风用奖学金咬牙买下来的,这么久一直没换过,陆延特意找到同款,放进了属于那一年的礼物盒里。
他和唐如风相遇的太晚了,故事的开始也并不美好,陆延想把中间所有缺失的东西都补上,男孩子该有的球鞋、玩具、滑板,还有步入恋爱期后几乎所有人都会收到的玫瑰花。
唐如风一言不发扑进了陆延怀里,力道大得对方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他紧紧攥着那枚银戒,红着眼眶哑声问道:“你这算是求婚吗?”
陆延坐在地上,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接住扑过来的唐如风:“你如果觉得不算,我再给你买个大的,怎么样?”
唐如风闭目抱紧他,声音执拗:“不,我就要这个。”
陆延废了些力气才从唐如风手里把那枚戒指拿出来,他在唐如风的注视下缓缓给他戴上无名指,笑着晃了晃指尖:“定了,怎么样,明天去领证?”
唐如风一向沉郁的眼眸忽然亮了亮:“今天?”
陆延眉梢微挑,没想到唐如风这么着急:“你是不是还得回去拿户口本?”
唐如风却道:“我带了,就在车上。”
陆延:“……”
谁家好人出门还带着户口本的?陆延不知道,他只知道唐如风这种行为肯定有些反人类就对了。刚好民政局早上九点上班,他们两个精心打扮了一下,直接开车去领证了。
递交资料,填表,拍照,一系列流程做完,两个红色的小本本就到手了。
陆延和唐如风走出民政局大厅,看着手里的结婚证,莫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们这就结婚了?”
唐如风没说话,他举着那本红色的册子,在太阳底下看了又看,大概同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昨晚的噩梦他才和陆延一起从天台坠下,死得血肉模糊,一扭头今天就和对方领证了,轻声道:“嗯,我们结婚了。”
未来的路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以后春光明媚的日子有人陪,万家团聚的日子有人陪,连萧瑟的秋风都变得温柔起来,将梦境中的世界吹得倒转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