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30章

秦时垂眸,默默的将手里的干柴火拨拉进火堆里。他知道这些跑商的人四处游历,见多了生离死别,但他们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说笑,还是让秦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对生命的漠视,也暗示着秦时要面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在这个世界里或许存在许多动荡不定的因素,甚至死亡的威胁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第39章 大掌柜

走在路上的商队, 携带的食物都差不多:烤过的面饼、肉干,偶尔还会有一些腌制的咸菜。

哪怕只是这样的食物也只能吃个六七分饱,因为西行的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危险, 随时有可能面对物资补给不上的情况, 所以水和食物都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云琼走过来转达云从盛的邀请时,贺知年正跟秦时商量要不要拿出一些碎银子来跟商队的人换取食物。他们毕竟刚加入, 寸功未建,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跟人家要吃的。

这种事情, 最好的传话人自然是云琼。

云琼不动声色的将贺知年塞过来的东西推了回去,笑呵呵的说:“我三叔想请二位过去说说话。毕竟前面就是石雀城,大家心里都挺没底的。”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了一眼,明白了。

其实走这条路的商队,基本上对于闹妖怪的传闻都持有怀疑的态度。他们更倾向于是有土匪打着妖怪的旗号作乱。毕竟关外有匪盗出没, 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这些匪盗如今换了花样,顶着妖怪的名号出手, 这就让大家有些接受不了€€€€谁还不知道谁?真以为换个妖怪的马甲就能骗过这条路上的老江湖?!

云从盛听说这几个小伙子也是遇见了妖怪才跟商队跑散的, 就想跟他们打听打听, 确认一下到底是遇见了土匪, 打不过就慌不择路地跑了?还是……

也没什么还是,难道这世间还真有妖怪不成?!他小时候家里的奶娘还哄他说不好好睡觉的小娃娃会被猫鬼抓走呢。

问题是谁见过猫鬼啊。这世上哪有这东西?!

反正云从盛是不信的。

云从盛坐在火堆旁边,手边还放着一个很精巧的小酒壶, 一看生活水准就比他手下那些跑腿的要好。

火堆上架着一口锅,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一锅热水€€€€热水就着干粮, 就是行路之人的伙食标配了。

云琼十分客气的找来两个大碗,替贺知年和秦时盛了两碗热水, 又从火堆旁边的架子上取来几个烤的热乎乎的烧饼€€€€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水关山不耐烦应付人类的琐事, 自己找了个角落蒙头睡觉去了。

云从盛很有耐心的等着他们吃喝完毕,这才抿着小酒笑眯眯的问道:“两位小兄弟一路走来,也听了不少闹妖怪的传闻吧?”

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原来这家伙还没相信他们的说辞啊。

秦时也懒得废话,卷起袖子给他们看那天夜里留下的伤疤。

蛊雕虽然体型不大,但牙齿和爪子都非常锋利。当夜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虽然有秦时调配的药水做了阻挡,但架不住蛊雕太多,到后来药水的效用减弱,蛊雕更是不管不顾地往院子里扑,在那种情况下,哪怕他们手中有刀,受伤也是难免的。

袖子卷了起来,火光跳跃在秦时的手臂上。

年轻男人的手臂线条流畅,肌肉紧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可惜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抓痕将这种美感完全破坏了。有些伤痕已经结痂,有些伤痕在地洞之中又泡了水,边缘处发白翻起,看上去更显狰狞。

周围顿时一静。

云从盛的目光也有一瞬间的呆滞,“这……这……”

“妖兽太多,防不胜防。”贺知年说着,也挽起袖子给他们看自己手臂上的伤,“这一群妖兽在楼兰城附近作乱多时了,石雀城也深受其害。”

云琼身旁的一个年轻人揉揉眼睛,凑近了看,嘴里喃喃说道:“不就是抓伤么……这跟妖怪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看看贺知年,再看看秦时,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妖怪的一种,”贺知年神情淡淡,丝毫没有被怀疑的不悦,“幼年时形如狸猫,头上生角,有翼。凶猛弑杀。成年之后,灵体强大,可以随意幻化人形。”

年轻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其实妖怪修炼都是这个路子,淬炼肉身,待精神体发育成熟,便可以如水关山一般随意幻化出人类的样子。从他们的外形是很难分辨出有什么差异的,除非有的人对能量的波动反应较为敏锐。

秦时一开始接触这些知识的时候曾经非常困惑,后来接触多了,也慢慢理解了这里头的道理。他开始试着把妖理解为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体:它们的身体与精神同样强大,尤其是精神体,可以衍生出无限的可能。

精神体幻化的人形与人类的身体结构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人体的最小单位是细胞,而妖的身体最小单位是能量团。

细胞不具备变形的能力,而能量团是可以的€€€€这就决定了妖族具有许多人类所不具备的能力。

秦时一直觉得道教中的修炼自身,其实与妖族的修炼是有一定的相通之处的。修行的道士主张引入天地间的“灵力”来洗涤肉\体中的污秽,让肉\体吸纳更多的灵力,直至身体由内而外都充满了灵力,变成了所谓的“纯灵体”。

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将自身的细胞通过修炼变成能量团的过程。

但妖族的识海中有妖核,这是天生的优势。人类的身体却没有一个可以充分容纳能量的容器,因此人类想要修炼成灵体是非常困难的一个过程。

困难到……几乎不可能。

这个时代的人类对妖族的研究和理解还没有这么精确,这就导致了民间百姓对妖族的理解存在许多幻想与猜测的成分。

于是,体能强悍、具备各种超自然的能力,都被他们理解成了神通。

就在秦时走神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云从盛已经收起了脸上一瞬间出现的失态。

他掩饰地低头抿了一口小酒,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沉了下来,“你们遇见的这种东西……很多?”

贺知年点点头,“我们是在石雀城外遇见它们的。当时是夜里,它们成群结队地扑上来,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

秦时回忆起那一夜的情形,脸色也不禁变了。他不怕跟敌人正面交锋,血战到底。但陷入妖兽的海洋,被敌人包围在其中一点一点耗干生命力,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处境,一想起来还是会让他感到心有余悸。

“后来呢?”云琼对于他们是如何脱身的更感兴趣。知道有可能会遇到妖怪有什么用,如何安全地脱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天快亮的时候,妖兽们开始撤退。”贺知年说:“它们好像收到了首领的命令。不过我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它们的首领。”

秦时在一边补充道:“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离开石雀城很远了。同伴们也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说不定……”

秦时说不下去了。

他不后悔把院子里的那些人带出石雀城,因为当时的情形,留在那里就是活活等死。他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运气会那么差,折腾来折腾去也还是逃不开一个又一个的死局。

云从盛又抿了一口小酒。

他已经从这两位年轻人的对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当初遇见赵百福的车队也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双方不熟,见面只是打了个招呼。他也没有留意对方手下都有些什么人。但要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土匪假冒赵百福的手下……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商队过了楼兰、石雀城,再往前走顶多十天半个月就能赶到阳关关城了,那里有大唐的驻军,军队会定期在关外巡查,清剿土匪流寇。

所以那些在大漠里找饭吃的匪徒基本上都是在楼兰城以西的荒漠里行动,很少有人会跑到石雀城这边来€€€€少劫一票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招惹了大唐的驻军,麻烦可就大了。

云从盛见手下的年轻人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心想没怎么出过门的小孩子就是这么心浮气躁,像云琼,跟着他到处跑了几年,明显的就历练出来了,听了别人这些匪夷所思的经历,也仍然能端得住。

“云琼好好招呼这两位小兄弟,”云从盛和蔼的嘱咐道:“有你们在,我们也算是多了向导。这一路上要是想起什么,小兄弟可要记得提醒我们呐。”

他的话说得漂亮,贺知年和秦时自然也客客气气的跟他周旋。

旁边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不服气的哼唧两声。他以前没少听人讲大漠上土匪的故事,说土匪有时盯上了某个商队,会派人混入商队,摸清底细再动手。因此他对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始终抱有很大的戒心。

年轻人正要说几句揶揄的话,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云琼攥住了。他有些诧异的侧头去看云琼,却见他一眼扫了过来,目光中隐含警告。

云琼是云从盛的侄子,很得云从盛的看重,在商队里也算是很有分量的一号人物。有什么事云从盛也都是推着云琼出头,因此在年轻一辈的云家子弟当中,云琼也是很有些威望的。被他这么一盯着,年轻人的气焰顿时就矮了。

秦时和贺知年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对他们来说,这些人怎么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搭着他们的顺风车去石雀城看一看。那天夜里蛊雕袭城,在他们那里吃了亏,事后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跑散的那些同伴要是被石雀城的卫兵给抓了回去,怕是也会遭遇危险。

秦时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就打了一个结:他们队伍里还有一个姓云的呢,不会跟这些人是一家吧?!

他脚步一顿,就感觉胸前口袋里毛茸茸的一团打了个滚。

小黄豆醒了。

小黄豆吃了睡,睡了吃,小身体肉眼可见的比刚孵出来的时候圆了一圈,秦时的口袋对它来说有些小了。它费力地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响亮的叫了一声:“啾!”

云琼之前见过它一次,见秦时走到哪儿都揣着它也没觉得意外。他身旁的年轻人眼睛都直了:就说这些人有问题啊,说不定他们的寨子就在这附近……否则这荒沙大漠的,寻常人到哪里去搞来这般鲜嫩的小鸡?!

第40章 幼鸟

小黄豆就像一个刚睡醒的小娃娃, 一睁开眼就需要家长的亲亲抱抱举高高。虽然周围多了很多陌生人,还有一些小黄豆没见过的景象:火堆、马车之类的。但对它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秦时在不在它身边。

秦时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倒了点儿清水在手心里喂它喝。

小黄豆喝了两口水, 整只鸟都清醒过来, 开始好奇的东张西望。它从孵出来还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新鲜的不得了, 嘴里也啾啾叫个没完。

秦时把刚才省下的肉干和烤饼子撕碎了喂它。小黄豆对什么都好奇,也不挑食, 吃的头也不抬。

旁边的人看的有趣,先前怀疑他们是土匪的年轻人也两眼放光地凑过来看热闹,忍不住问他,“秦兄弟,这么小的鸡崽, 你那里找来的?”

秦时,“……”

贺知年扭过头憋笑。

秦时深吸一口气, 心想人家好歹也是个瑞祥啊, 虽然长得比较朴实接地气……

唉, 这些以貌取人的浅薄之人哟。

“我们逃跑的路上遇到一只怪鸟, 蛋就是它丢下的。”秦时觉得这些事可能也不需要隐瞒,毕竟昌马城就在那里,姑获鸟和巨蜥把那里当窝的日子也不算短了, 总会被人探听到一些风声。

云琼和他身边的年轻人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催着秦时讲一讲那头怪鸟。他们正值叛逆的年龄, 对大漠上口口相传的妖怪传闻都持怀疑态度,但对各种奇奇怪怪的野兽什么的, 则抱有十分强烈的好奇心。

对他们来说,稀奇古怪的猎物是最能彰显他们能力的战利品。

秦时给他们讲怪鸟和巨蜥, 也没提昌马城的名字,只说是一座废墟。周围一群年轻人听的津津有味,秦时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悄悄与贺知年对视,却见他不动声色的朝着云从盛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云从盛也在听故事,但比起他的这些手下,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秦时注意到他讲到怪鸟丢下鸟蛋逃走之后,云从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有些惋惜,又仿佛有些庆幸。

秦时觉得,他似乎猜到了小黄豆的底细。别人看着它都是“哎呀命不错,这么小的鸟竟然在大漠里活了下来”,唯独云从盛看着它的时候,目光带了一丝遗憾€€€€若是不知道小黄豆的底细,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一直到篝火晚会结束,商队的年轻人排好班,该睡觉的找地方睡觉,该值夜的去上岗,云从盛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向秦时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秦时忍不住怀疑这人是想把小黄豆抢走€€€€他真要抢的话,水关山估计也不会管,她的任务只是跟着小黄豆,不要让它受伤而已。至于这小东西在谁手里,她想来也不在意。

反正无论哪一个人类,在她神出鬼没的手段之下,都不是对手。

等两个人回到原来的地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躺下来休息的时候,秦时忍不住悄悄把这个猜想告诉了贺知年。

贺知年动了动身体,靠秦时近一些。大漠上昼夜温差大,太阳一落山就开始变冷。他们初来乍到,轮不到去睡靠近火堆的好位置,虽然也勉强分到了一张羊皮,但还是靠在一起更暖和一些。

小黄豆刚睡醒,这会儿还不困,像个淘气的小孩子似的,在两个大人身上爬来爬去,偶尔绊一跤,从秦时的肩膀上摔下来,还会开开心心的叫两声。

秦时揉了揉它的小软毛,稍稍有些发愁。这么小,又傻乎乎的,不会被人用好吃的骗走吧?!

“传说中,重明鸟是非常恋家的,”贺知年轻声说:“有人请了它们来驱邪,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它一定会跑回家。所以才会有人用木头、铜器做成重明鸟的样子,摆放在家里,代替它来驱邪。”

这一点秦时也是听说过的,据说逢年过节巧手娘用红纸剪成重明鸟的样子贴在门窗上的习俗也是由此而来。因为重明鸟长得像鸡,后来还演化出了各种鸡的图案。

“不对,”秦时发散了一下思维才反应过来贺知年在说什么,“你说它恋家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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