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35章

秦时并不是很放心。

谁家崽崽丢了还能保持理智啊,而且重明鸟被称为上古凶禽,哪怕不是故意要对他们不敬,随便挠一爪子也够他们受的了。

秦时问她,“您这就要走了吗?还回去昌马城?”

水关山摇摇头,“昌马城并不是虺一族的领地。我们当初是追着姑获鸟去那里的。说实话,我们并不想参与姑获鸟和巨蜥的争斗。再说那里水量有限,也并不适合我们族人生活。”

西北大漠虽说气候干燥,但干燥的是地表,并不是地下的世界。在地下那个黑暗、湿润的世界里,水关山和她的族人才是主宰。

秦时一开始虽然忌讳这个人,但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水关山不但没有伤害他们,还帮了他们不少的忙,秦时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惜别之意。

“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秦时叹了口气,“水姑娘要多保重啊。”

姑娘这样的称呼,秦时完全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怎么称呼年轻的姑娘。

水关山果然就笑了,她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

秦时看着她脸上温和的表情,心里的疑惑蠢蠢欲动,忍不住蹬鼻子上脸,试探的问道:“你上次说你遭遇雷劫,有人救了你……我能问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水关山看着他,那双冷淡的、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双眼忽然之间像是亮了一下。但不等秦时细看,那骤然亮起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没什么后来……”水关山垂眸,掩去了眼底一瞬间涌起的怅然若失,“妖的一生那么长,人的一生又太短,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秦时呆了一下。之前听水关山的描述,总觉得会有什么故事的样子。结果……爆米花和冰可乐都端出来了,电影竟然只放了个片头就结束了?!

秦时讪讪的去看贺知年。

贺知年却只觉得无奈,做了个口型告诉他说:“小娘子的私事,你不要问。”

秦时,“……”

好吧,他确实有些冒昧了。

但他真的好奇啊,搞不好这就是白蛇与许仙的原型呢。但凡看过《白蛇传》的人,哪一个不得生出点儿好奇心?

水关山却没有要替他解惑的意思,她找上了云从盛,说自己要去的地方距离关卡不远,方向不同,就不再跟着商队前进了。

云从盛原本也知道这三人是逃难路上偶然碰到一起去的,目的不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临走的时候还让人给水关山准备了两三天的干粮。

贺知年和秦时带着小黄豆跟水关山送别的时候,水关山还想把干粮留给他们,被贺知年婉拒了。他们还要继续跟着商队前进,让人看到给水关山准备的干粮在他们手里,搞不好又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水关山的离开就像一个信号,很快商队里就弥漫开一种略有些激动不安的气氛。他们长途跋涉,终于要回家了。

连一向勤俭持家的云从盛都没忍住,开饭的时候给每个人多发了一块肉干。

对于商队来说,这是回家的路,但对秦时来说,则是完全陌生的旅途。他看什么都新奇的神态也让贺知年十分疑惑,猜测他之前出关走的是哪一条路……难道是玉门关?那也不应该这般好奇,两处关卡相隔也并不是很远啊。

或者秦家原本就在关外?

越是靠近关卡,秦时感觉视野中的绿色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离近一些看,一簇簇野草仍然生长在灰黄色干燥的土地上,但比起之前在大漠里看到的景色,还是明显变得更有生气了。

在经过一处峡谷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一条浅浅的河流,河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缝里有青草顽强地探出头。

水流冲刷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样的声音听在远行归来的人耳中简直有如天籁。

两天后,商队遇到了一队出关巡逻的士兵。这些士兵都长着中原人的面孔,领头的小将军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

看到他们的装扮,秦时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对历史知识稍微有所关注的人都知道,这确实是晚唐时期军装的风格。尤其是凤翅兜鍪,它在后世流传极广,五代十国、乃至宋、明时期的甲胄制式也是受其影响。

商队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小将军拍马上前,询问商队的情况,然后分出两个士兵带领商队前往关卡办理入关的手续。

秦时和贺知年走在队伍的后面,怀里还抱着东张西望的小黄豆。

大约所有的幼崽都有好热闹的天性,看见了没见过的风景,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人,小黄豆兴奋的啾啾叫个不停。

小将军打马从他们旁边经过,寒冰一般的视线在小黄豆身上扫过一圈,缓缓向上,落在了秦时的脸上。

第46章 樊将军

秦时与他目光相碰, 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大吉利的预感€€€€他要是长一双超级动人的大眼睛就好了,明眸善睐,灿若秋水什么的, 随时能散发出“我很可怜, 你就放过我吧”这样的信号就好了。

当然秦时的相貌还是很英俊的,但小将军显然铁石心肠, 他眉眼沉沉地上下打量秦时,看得旁边的贺知年都有些紧张起来的时候, 才问了一句,“你,哪里人?”

秦时,“……”

一上来就是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能说自己是尧洲人氏吗?尧洲在当下叫不叫尧洲他都不能确定呢,再说现在的官府也是有户口登记的, 小将军真要较真,发一封公函, 来回最多几个月, 就能知道秦时说的话是真是假。

秦时苦着脸思索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干脆就说自己是楼兰人, 出来逃难的?楼兰都没人了, 应该没办法去核查。大唐对外国移民的政策似乎还是比较宽松的,历史上不是还有日本使臣在大唐做官的先例吗?

秦时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小将军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怎么, 不能说?”

贺知年上前一步正要替秦时解释几句, 马上的小将军却举起了手中的佩刀, 虽然刀身带鞘,但他的姿势却在强硬的表示, 他并不想听到别人开口。

贺知年抿了抿嘴角,眼神微愠。

秦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一直觉得贺知年的出身应该是不错的, 从小到大,他大约没有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过。

秦时连忙把贺知年拉了回来,他们如今还没到关卡,跟大唐驻守边关的士兵起冲突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这位将军,”秦时站在贺知年的身前,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说:“在下秦时,之前受过伤,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在大漠里,后来遇到逃难的人,就一起往关内跑……您问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下的这位朋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想着替在下解释一二。”

小将军眉头微蹙,也不知信了没有。

秦时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急智,无法在短时间内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世。而且一个谎言搞不好要用无数个谎言来修补,只是想一想,秦时就觉得累得慌。

所以还是实话实说吧。

这时云琼也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话对那位小将军说:“将军,我们商队遇到这两位兄弟的时候,他们身边什么行李都没有,同伴也都在逃难的时候跑散了。”

秦时有些感激的看着他。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这个人的品性胆气都比原来的赵百福一行人强多了。

他和云琼都没提赵百福商队的事。云琼是觉得,石雀城破,百姓流离,赵百福的商队是死是活都不好说,说出来也是徒增麻烦。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小将军对这一番说辞半信半疑,“你醒来的时候人在哪里?”

秦时忙说:“就在楼兰附近。”

“你是楼兰人?”

秦时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将军觉得秦时的五官身量更像是中原人,而且他汉话说的很好,关外人那种略微有些别扭的口音,他是一点儿也没有。

小将军露出沉吟之色。

作为武人,小将军也曾听说过军中有人头部受伤后忘记自己身世的例子。

他有些怀疑是某支经过楼兰的商队起了内讧,秦时被同伴打伤扔了出去。经常走西路的人都听说过这一类的传闻,也不算什么秘密。

秦时知道小将军这会儿能琢磨的,肯定就是怎么处置自己的问题了。

不论是大唐的百姓,还是关外的百姓,有一个具体的身份,遇到问题自然有一套对应的规章制度去处理。

秦时的问题难就难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于是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归类。

云琼也摸不透小将军的心思,神情有些无措。

萍水相逢的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替他说话,秦时觉得这已经很难得了。非要让人家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委实难为人。

秦时抬手在云琼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开口。他转头问小将军,“在下这种情况,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理?”

小将军冷淡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云琼看向身后,“商队的人,去办理入关手续。这两人留下。”

云琼回头,果然见小将军手下的士兵已经等在一边,云从盛和商队的人面色有些焦急,正看向他这边。

云琼心里明白,云从盛是不会愿意兜揽麻烦的。秦时对他们商队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秦时拍了拍云琼的肩膀说:“谢了,兄弟。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云琼欲言又止。

“行了,”秦时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放心吧。”

云琼点点头,说了句保重,转身跑回了商队。

云从盛端着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孔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大约是觉得这两个人被拦在关卡之外,以后也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了关注的必要。

他转过身,带着商队随同小将军的手下离开了。

小将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又回到了秦时的身上。

秦时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安的。他记得古时候官府处置流民都是非常粗暴直接,要么遣返回乡,要么收编为奴或者直接拉去当兵。更凶残一些的,比如石雀城,直接关在城门外喂妖怪了。

他如今这个情况,在小将军眼里,应该也算是流民……吧?

小将军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浓眉之下一双利眼冷若寒冰。他扫一眼秦时怀里东张西望的小毛球,淡淡说道:“如果不能确定身份,只能以流民论处……”

话音未落,就听贺知年硬邦邦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有人作保呢?”

小将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有人作保,自然可以。但日后此人行止若有差池,保人以同罪论处。”

贺知年不卑不亢,“某以长安贺氏的身份作保。”

小将军上下打量贺知年的目光里却带着秦时看不懂的神色:探寻、疑虑,似乎还有一两分戏谑,以及三四分居高临下的轻慢。

秦时心里微微一动。

这似乎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难道他们认识?!

贺知年从领口里拽出一个龙眼大小的圆形金牌,随手扔了过去。小将军抬手接住,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秦时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贺知年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东西不大,又被小将军攥在手心里,他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只能猜测贺知年之前提到了长安贺氏,这个小牌牌大约就是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吧。

就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微服出访的王孙公子随手扔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啊什么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秦时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就见小将军扬手将金牌又扔给了贺知年。

秦时瞟了一眼,强忍着没凑过去看,他现在不能露馅。要是让对面的小将军知道他对贺知年了解并不深,或许又会质疑贺知年没有作保的资格了。

贺知年似乎察觉了秦时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一挑,对小将军说:“如此,我们可以入关了吧?”

小将军恢复了之前那种从容冷淡的姿态,不紧不慢的说道:“有贺氏作保,自然没问题。但你确定你有代表长安贺氏的资格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刁钻了。

贺知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正要回话,就听远处有人喊:“樊将军!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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