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就被身后的贺知年给一把拽开了。
秦时怀里还抱着小黄豆,呆呆地眨眨眼,他看到碎玻璃从半空中掉下来,快要落地的时候却幻化成了细碎的光点,散逸在了空气中。
刹那间,潮湿的水汽携裹着铺天盖地的喧嚣水声扑面而来。随着挡在他们前方的雾气慢慢散开,光线也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清晨已经来临,太阳从地平线的后面爬了上来。
周围的景色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时秦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下了台阶,正站在山脚下一片乱石林立的河滩上。不远处就是从峡谷中一穿而过的河流。河水湍急,冲刷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水声撞击山谷,又被山谷放大,颇有种震耳欲聋的气势。
秦时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声音,他们刚才竟然一点儿也没听到。妖怪的障眼法,简直可以媲美现代医学的深度催眠了。
破碎了幻境的李飞天简直骄傲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它矜持地围着魏舟转了两圈,又跑回来围着秦时转圈圈,得到他一句“真能干”的评语,欢天喜地地拱一拱他怀里还在呆呆地东张西望的小黄豆。
秦时其实想把小黄豆给揣在口袋里,毕竟他们都没办法确定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把拂尘哄回魏舟身边去,就听半空中一阵风声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扑而来。
李飞天瞬间警觉,尾巴一甩就飞到了半空中。
秦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团浅色的庞然大物朝着他们砸了过来,连忙朝着魏舟扑了过去,想要将他拉开。但身后的贺知年却比他动作更快,他刚抬起手,还没抓住魏舟,身后的贺知年已经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扑倒在了一旁的沙地上,就势一滚,躲到了礁石后面。
秦时晕头晕脑地扑倒在地,忙乱中只记得用手臂圈住了小黄豆,免得啪叽一下给它拍成了小肉饼。
有什么东西紧贴着他们的后背飞了过去,疾风卷起河滩上的沙土,扑了他们一头一脸。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有一滴恰好落在秦时的脸颊旁边。
那是深黑色的粘稠液体,像腐败的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气。
秦时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等他从河滩上坐起来,呸呸呸地吐掉满嘴的沙子时,忽然反应过来第一次见到姑获鸟的时候,不就是遭遇了同样的袭击吗?!
这妖怪袭击人的手段根本就没有变过,还是那一套。但它爪子锋利如刀,当初在昌马城,不少同伴就死于它的偷袭。尤其那颗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人头,现在想起依然会带给秦时难以言喻的惊悚感觉。
小黄豆惊魂未定,它缩在秦时的臂弯里学着他的样子呸呸呸吐了两口,注意力分散,开始低头啄身上被揉乱的绒毛。
秦时捏着它的小脖子塞回口袋里,反手拔出了腰畔的宽刀。
李飞天一击未中,反而让偷袭者险些伤到了自己人,自己也懵了一下。但它很快反应过来,一甩尾巴又冲了过去,正好挡住了偷袭者的去路。
就这么一下停顿,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偷袭者的真面目。
身形壮硕的禽鸟披一身浅色的羽毛,在半空中凶猛地拍动翅膀,强劲的气流掀动了地面的砂石,让秦时和贺知年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魏舟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站在他们身前,身上的道袍在风中扬起,仿佛自带一道屏障似的,将沙尘都阻隔在外。
秦时觉得,跟他们的狼狈相比,魏舟这会儿看上去真的像一个神仙了,衣袂飘飘,纤尘不染,不像他们,沙尘扑过来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魏舟仰着头,望着着半空中与巨鸟对峙的李飞天€€€€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拂尘与巨鸟对峙,明明是细细长长的一条,不知怎么,就是让人看出了一种寸步不让的强硬气势。
巨鸟一双金色的圆眼,杀气腾腾地盯着面前挡路的猎物。片刻之后,它借着翅膀掀起气流,试图掀开这讨厌的小棍子。
李飞天仗着身形灵活,绕着巨鸟飞来飞去,像一个以轻功见长的武林高手,渐渐将巨鸟撩拨得有些急躁起来。巨大的身形此刻成了它的劣势,在半空中的翻转腾挪渐渐显得有些笨重了起来。
“姑获鸟。”魏舟望着它,声音清清淡淡,透着一股神棍的气息,“你本体已经受损。你这是打算跟我等同归于尽吗?!”
姑获鸟似乎想要扭头看一看是谁在说话,但它一走神,就被李飞天抓住了机会,飞快地从它两脚之间穿过,尾巴一甩,将姑获鸟的两只脚缠了起来,猛然向上一提。姑获鸟嘎的一声尖叫,重心不稳,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李飞天大约也没想到姑获鸟的重量加上地心引力会连它也招架不住,它吃力地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下,然后彻底丧失了主动权,被自己的猎物拽着,异常惨烈地摔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河滩上沙尘四溅,姑获鸟的体重活活在河滩上砸出了一个坑。
第63章 偷蛋贼
烟尘散开, 姑获鸟羽毛凌乱地从坑里爬了出来。
它的两条腿还被拂尘捆在一起,但坑里空间有限,拂尘又被它的翅膀压住了, 想抓它也实在施展不开, 只能翅膀着地,艰难地先把自己从坑里移出来。
魏舟指尖一弹, 一团小小的火光就从他指尖升了起来,像一只随着水流轻轻摇晃的夜光水母, 光线柔和,却足以照亮他们几人站立的小圈子。
秦时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他一动,小黄豆就好像接收到了什么行动信号似的,十分积极地从口袋里爬了出来,拿小爪爪勾着口袋的边缘探头往外看……正好跟刚从坑里爬出来的姑获鸟看了个正着。
小黄豆又哆嗦了一下, 啾的一声,掉头扎回了秦时的口袋里。
姑获鸟却激动起来了, 一张嘴发出了一把柔和的女人的声音, “乖宝宝, 到娘这里来……快来……”
秦时也有些懵圈, 合着刚才鬼打墙的时候,人家呼唤的就不是他们,而是小黄豆啊。
但小黄豆在它身边的时候还是一个蛋, 它到底是凭借什么认出了姑获鸟?声音?味道?或者直接就是精神力方面的特征?
小小的一个瑞祥, 这么聪明的吗?!
姑获鸟越是叫唤, 小黄豆就哆嗦的越是起劲儿。秦时看不下去了,很心疼地把小黄豆拢在掌心里揉了揉, “别怕。”
小黄豆紧闭着眼睛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有些虚弱的啾了一声。
秦时见姑获鸟一双金色的圆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小黄豆, 下意识的就往魏舟身后一躲,由着这位神仙挡住了姑获鸟那种要吃人的视线€€€€这可是真€€要吃人。
果然看不见小黄豆了,姑获鸟的气焰也低迷下来,有气无力地往沙地上一趴,嘴里懒洋洋的冒出女人的声音,“我没打算跟谁同归于尽,我只是想把孩子要回来。”
居然说的理直气壮的。
魏舟也有些无语,“小重明鸟已经出壳,你要回去又有什么用?”
姑获鸟叹了口气,语气居然很委屈,“可是放眼全天下,谁能有我们姑获鸟这么会养孩子?它自己的爹妈,丢了孩子都不知道……这样的货色怎配做幼崽的父母?”
秦时心想好么,它还越说越有理了。他忍不住就嘀咕一句,“那么喜欢幼崽,自己下个蛋不就成了?何必偷鸡摸狗的,专门找别人的幼崽下手?”
他话音未落就觉得不好,一探头就见姑获鸟气势汹汹的从坑边上窜起,正要朝他扑过来,一副被他挖了祖坟的架势。要不是李飞天一个用力,又将它拖了回去,只怕是魏神仙也难以抵挡它这一身要吃人的凶气。
魏舟也侧头看了一眼秦时,好像有些纳闷这小青年明明看着挺妥帖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犯了嘴贱的毛病?
贺知年咳嗽了两声,凑到秦时耳边跟他说悄悄话,“姑获鸟是不能生蛋的。”
秦时,“……”
好家伙,原来妖怪也会得不孕不育的毛病……
他,他真的不知道哇,要是知道也不至于这么当面戳人痛脚。虽然他们是敌对双方,但拿着隐疾去戳人家的心,到底有些……嗯,不太光明磊落。
还好姑获鸟正忙着跟李飞天较劲,没看到贺知年和秦时咬耳朵的小动作,否则以它多疑又敏感的个性,怕是又要跳脚了。
贺知年也想到了这一茬,连忙赶在姑获鸟重新把脑袋转过来之前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在昌马城?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贺知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个地点之间距离可不算近。
姑获鸟悻悻,“还能怎么来,当然是飞着来的。”
它是妖,又不是普通的麻雀,哪怕不能日行千里,也总比普通的禽鸟要厉害一些。这种问题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魏舟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里已经被毁坏了,你为什么还回来?”
姑获鸟挣不开李飞天的尾巴,又一次气急败坏地趴在了沙地上,语气都变得急躁了起来,“还能为什么?那些住人的地方都空了,水也越来越不好找。”
没有人没有动物,要它到哪里去找幼崽。荒原上沙鼠狐狸一类的动物倒是常见,但那种没有开启灵智的傻乎乎的小动物它又看不上……就算是姑获鸟,也是有原则的,不是什么动物的幼崽都会去偷。
“那头巨蜥呢?”秦时想起庞然大物追逐着姑获鸟的样子,就觉得背后有些发毛。那是一种绝对的力量碾压,跟他们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姑获鸟的眼珠子转悠两下,懒洋洋的说:“不知道。”
这两个人类都亲眼看见过它被巨蜥追着打的狼狈样子,姑获鸟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到底也是不舒服的。
魏舟在路上也听贺知年提过他们在昌马城的经历,便也问道:“巨蜥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姑获鸟在心里反复掂掇自己弄死这几个人的可能性,有些丧气的说:“不知道。大阵被破坏,封印松动,好些妖族都忙着逃跑,我哪儿有功夫去留意旁人?本想找人多的地方打打牙祭,但楼兰和石雀城外都有蛊雕留下的印记,我试探了几次,都不敢上去挑衅,只能继续往前跑……这个巨蜥就是在石雀城外面遇见的,它好像也在打石雀城的主意,又不大敢去得罪蛊雕,就追着我去了那个遇见你们的地方……”
在外面混的久了,哪里叫什么名字它也都知道了。一段话说得有条有理。
魏舟又问,“你跑回来的时候,巨蜥没追着你一起回来?”
姑获鸟摇摇头,毛脸上露出不知真假的惊惧,“它起初追着我跑,后来跑到有野羊出没的地方,它就不再跟着我了。我又看到了蛊雕留下的痕迹,怕跟它们对上,就干脆先回到这里来养养伤。”
说完停顿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我以为这里没人……没想到感应到了崽崽的气息,就想着拼一把……”
它身上本来就带着伤,拼完这一把,也没什么力气了。要不然李飞天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它拿下。
魏舟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它说的话到底说真是假,便又问道:“你不知当日破阵的人是谁?”
姑获鸟摇摇头,“确实不知。当时发现封印松动,大家都高兴坏了,忙着跑还来不及。谁会管那些事……不过我逃出去的时候,倒是听见有人打架。”
魏舟精神一振,“是谁?”
姑获鸟又摇头,“这我也没细看。不过影影绰绰看到了一条长尾巴,有些像是水兰因家的那一窝长虫……具体是不是我可就说不好了。”
贺知年心中一动。
就在不久前他也想到了重明鸟和虺一族的水兰因,这会儿话题马上就转移到了水兰因的头上,多少有点儿巧。
贺知年凑过去悄悄问秦时,“你怎么看?”
秦时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跟他咬耳朵,“魏神仙的问题问的不好,被姑获鸟牵着鼻子走了。”
他倒是懂一些行刑逼供的技巧,但问题就在这里……他不知道该问啥。
魏舟是来了解封妖阵被破坏这件事的。秦时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想知道的是当日在昌马城跑散的那些同伴都怎么样了,但偏偏魏舟还没有想到这一茬。
封妖阵被毁坏的时候,姑获鸟只顾着逃命,知道的信息有限。魏舟翻来覆去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更多的消息,只知道它跑的时候水兰因还留在大阵里,其余的,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贺知年抓紧时间问了问昌马城里的那些同伴,但姑获鸟当时正被巨蜥追着打,压根顾不上去考虑那些备用粮都跑到哪里去了,只记得地下室有水的那座高楼最后是坍塌了,至于里面的人是不是全部跑了出来,它就不知道了。
该问的都问了,魏舟也就懒得再废话,直接让李飞天把姑获鸟吊了起来。
秦时刚想问问贺知年魏神仙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偷人家崽崽的妖怪,就见拂尘上爆开一团亮光,紧接着姑获鸟就像是一块融化的奶油似的,在半空中被拉成了长长一条,嗖的一下就被吸进了拂尘里。
拂尘舒服地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开心地晃晃拂子,像小动物吃饱喝足,欢快地摇尾巴。
秦时看傻了,“这……”
贺知年也有些意外,“原来是……用你的话说,是精神体。”
李飞天表现好,魏舟也想学着秦时的样子摸摸它,鼓励一下什么的。结果李飞天正急着要去找小黄豆,他的手刚抬起来,李飞天已经尾巴一甩飞走了。
魏舟的手摸了个空,悻悻的收了回来。听见两个人的嘀咕,他轻咳一声,解释说:“姑获鸟修为高,妖体可以离开本体比较远。但这个距离始终是有限制的,所以它最后还是回到了大阵里。”
“竟然可以跑这么远?”秦时觉得三观又被刷新了。他虽然不知道昌马城与大阵之间的距离,但它们分属不同的方向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段距离,短不了。
还有,什么没有食物没有水的……原来这偷蛋贼都是在说瞎话。
精神体只需要本体修炼出的妖力就够了,本体在,妖核在,它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能量。
秦时感到意外的不仅仅是偷蛋贼会说瞎话,还有他们从昌马城到这里,几次三番的打交道,但他始终没有看出姑获鸟只是精神体。它这种状态,与真实的动物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在秦时眼里是没有的。
它不但像本体一样偷东西、孵蛋,甚至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如果从封妖阵里逃出来的大妖怪都是这种级别,商队出入关就变得更加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