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96章

偷窥四人组都觉得大晚上偷看人家女眷学跳舞颇猥琐,魏舟正要收起铜镜,就听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咳嗽起来。原来屋里还有一位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只是角度原因,他们刚才没有看到这个人。

中年女子头发已经花白了,面容枯槁,她低着头咳嗽两声,没好气的说道:“容貌虽美,资质却普通。学了这许久,也没学到如娘的皮毛。”

红衣舞姬回眸一笑,眼波盈盈,声音也如黄鹂一般动听,“大娘自然是看我千好万好。要照我看,这几个孩子已是不错了。”

被叫做大娘的中年女子叹了口气,“从长安躲到这里,这般大费周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红衣舞姬一边跟她闲聊,一边手上动作分毫不乱,“这可急什么?她们真不行,吃了就是。再找资质好的孩子慢慢教,也就是了。”

几名少女听到这话,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却紧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大娘又叹了一声,“若不是时间相隔太短,宫里还有人记得你的样貌,还不如就直接送了你过去。”

红衣舞姬妖媚一笑,“我去怕也未必顺利。宫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找的。我留在先帝身边六七年,也只在死后得了一面镜子陪葬,还是个烫手山药,惹来一堆麻烦……要我说,还不如送个人到圣上面前做个内侍,查找起来只怕还方便一些。”

大娘冷哼一声,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圣人乃是真龙天子,等闲小妖,焉能近身?他们要是用得上,我何必坐在这里跟这几个蠢东西生气?!”

“大娘不必着急。”红衣舞姬满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如今既然有了龙凤镜的消息,我们这些年也不算是白忙了。”

大娘却显得有些烦躁,“话虽如此,但我们在云家住得太久了,只怕云家寻常商贾门第,大事上不知轻重,再走漏了消息。”

“就是寻常门第才稳妥。”红衣舞姬笑道:“谁会在意这样的人家?若是在长安的云宅,只怕不甚稳妥,但在这里……这里可是金州,天高皇帝远的,大娘只管放心吧。”

“我总觉得不踏实。”大娘忧心忡忡,“你还记不记得云家私奔的那个小子?”

红衣舞姬身形如灵蛇一般,红色裙袂随着她的飞旋层层铺开,宛如灯火之下骤然开放的一朵妖花。

她的面孔含着轻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神情间却满是不在意的,“听说那小子去了关外。关外动荡,怕是没命回来了……听说云娘子已经哭了好几遭了。”

大娘默默无语,片刻之后叹了一句,“但愿如此。”

房中人喁喁细语,院墙外面偷听的人却已经被她们谈话中透露的信息吓傻了。

“先帝、陪葬、镜子……”秦时有些恍惚的看看魏舟,再看看贺知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只能说有可能。”贺知年自己也需要定定神,一面龙凤镜当初引发了那么剧烈的一场动荡,却又莫名其妙的在这里有了线索,孰真孰假,他也难以下判断。

贺知年问魏舟,“如何?”

魏舟的大师兄如今还在追云观里不死不活地躺着呢,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只靠咱们几个人不行,”魏舟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叠成了鸟形的符纸,也不知他怎么捣鼓的,符纸里传来了樊锵的声音,“何事?”

魏舟长话短说,讲了他们如今的处境,重点强调让他赶紧想法子带人过来。不是为了支援他们几个,而是护住这里的百姓。免得一会儿闹出什么动静,惊扰了百姓。

樊锵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房间里,正在说话的中年女子皱了皱眉头,“有人来了。”

红衣舞姬也停下了动作,一脸警觉的望向窗外,“妖力振荡,不会是哪位前辈从这里路过吧?”

大娘两道稀疏的眉毛皱了起来,“听说狼王在金州。”

红衣舞姬微微仰头,像在分辨空气里的味道,“不大像……”

大娘一拍桌子,“小心驶得万年船,先躲一躲!”

院墙外,魏舟给他们一人塞了几张符纸,“输入灵力,扔出去就行!”

他们还想等樊锵赶过来再行动,但屋里的两个妖怪已经生出警觉,自然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魏舟抬手在墙面上发光之处推了推,那里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道小门。魏舟伸手一推,墙面上就露出一道不足三尺高的洞口。

“我们先进去,尚明留在外面把风。”魏舟说着,一低头就从洞口钻了进去。

紧接着是贺知年和秦时。秦时本想把小灰狼留在外面,没想到小东西鬼灵精怪的,尾巴一甩,抢在他前面钻了进去。

秦时回头看了一眼尚明,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被突发情况搞得有点儿懵圈,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呆呆的。

秦时是想到这人是自己千年前的族人,对他难免会有些关切,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嘱咐什么好,又想到他是魏舟的徒弟,身上当有一些保命的法术,也就不€€嗦了,摆摆手钻进了洞口。

在他身后,尚明呆呆站着,良久之后他抬起手,学着秦时的样子,冲着已经变得完整如初的墙面挥了挥手。

小黄豆和小灰狼都对灵力波动十分敏感,进了云家大院,它们不用魏舟给它们指点方向,略一分辨,就朝着后院的方向冲了过去。

云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到底也是富户,家里养着不少家丁,听到动静都拎着棍棒跑来过来,又被魏舟一把符纸扔过去,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等他扔完符纸回头一看,贺知年和秦时这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

“没义气的家伙!”魏舟缩了缩脖子,沿着镜子所示的方向找了过去。

他这会儿倒也不是很着急,不管他们遇见什么妖怪,这两个人跟对方过几招的实力还是有的。哪怕他们自己对付不来,也足够拖延到他赶去帮忙了。

魏舟这样想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旁忽的一下蹿了过去。

魏舟顿时警觉,回头一看,却见刚才被他用符纸定住的家丁不知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可以活动了。他们一个个举着棍子,十分忌惮的盯着魏舟,那目光活像是看到羊圈里进来了一头恶狼。

魏舟又赶紧抓了一把符纸扔出去。

家丁们再一次被定住,脸上惊恐的表情也随之定格。

“奇怪。”魏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难道是第一次扔出去的符纸都失效了?!

他装模作样的往前走出两步,然后猛然一个回头。

家丁们保持着被定住的姿势,纹丝不动。

魏舟心里有些纳闷,他刚刚明明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的……难道这东西也是冲着屋里那两个妖怪来的?

魏舟愣了一下,朝着后院的方向发足狂奔。

第123章 技不如人

秦时和贺知年还没跑进后院那个廊下摆满了菊花的院子, 就见夜色中倏忽跳出了一抹明亮的火光。

飞在前面的小黄豆扯着嗓子啾啾叫唤起来,“爹!着火啦!”

秦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刚刚在无意中打听到龙凤镜的一点儿线索, 立马就有人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装窃听器也没有这么快的。

他狐疑的扫一眼身后。

魏舟呢?他又跑哪儿去了?!

小院起火,一下子惊动了整个云家的人, 甚至是整个白云坊。

秦时趁着大家救火的这股子乱劲儿跑到近处,却发现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 大火已经将整座小楼包围起来了€€€€这不可能是意外失火。

火烧得这么旺,人已经冲不进去了,后面赶来的家丁也都忙着切断火源,免得大火蔓延到其他地方去。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身上没有任务, 秦时也不可能掉头跑掉。他从一个摔倒的家丁手里抢过水桶,跟着去取水的人往院子外面跑。

他刚跑到院门口, 就见魏舟一瘸一拐地摸了过来。秦时顾不上跟他说话, 顺手捞起在他脚边打转的小灰狼, 塞进了魏舟怀里。想了想, 又抓住小黄豆也塞进了魏舟怀里,哄它说:“这里人多,太乱, 跑丢了, 爸爸可找不到你了……你乖, 帮我们看着小狼。”

小黄豆乖乖点头。

它这会儿也被周围的乱象搞得有点儿懵,哪怕秦时没有嘱咐, 它也不敢乱跑。它也怕这么多人里头藏着坏人,会把它从它爹身边偷走。

小灰狼还想跟着秦时, 但魏舟抱得紧,它还没等挣扎开,秦时已经提着木桶跑没影儿了。

云家的后院里有一个小湖,取水并不困难。等樊锵带着武候铺的公差赶过来协助救火的时候,云家后院的火势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火势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小楼周围都被浇得透湿,想烧也烧不起来。但小院子里的这座绣花楼却被烧的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和几根焦黑的柱子,余者便是一地的灰烬。

武候铺的公差们开始检查现场情况,云家管家也把下人们召集在一起点名,生怕有人趁乱混了进来。

秦时和贺知年趁机回到了樊锵带来的亲卫队里。

秦时从魏舟怀里接过小黄豆,这孩子也算见多识广,在经历过了野羊坡那一场大火之后,这样的火势已经不能吓到它了。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懵圈,后来都还比较淡定。

小黄豆看到秦时一脸黑灰的样子也没嫌弃,反而凑上去在他下巴上蹭了蹭,然后举起被染成黑色的翅膀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回去是一定要洗澡的,秦时也没啥顾忌,跟小黄豆两个你来我往的互相蹭,嘻嘻哈哈的闹了一会儿。

“别傻乐了。”魏舟嫌弃的把怀里正使劲儿往秦时那里窜的小灰狼往回抱了抱,压着声音跟他说:“我找不到妖气。”

秦时一愣,“刚才镜子里那两个……”

“她们已经不在这里了。”魏舟指间夹着一张符纸晃了晃,符纸自己烧了起来,火苗是寻常的橘红色。

秦时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是跑了?这么快?!”

反正他是不相信妖怪这么容易就被一把火给烧死了。这个现场,这么大的火势,明明就是为了销毁残留的证据。

魏舟也不相信,但问题就在于他找不到妖族停留过的痕迹。

他指了指绣花楼的方向,“要逃走,总会留下一丝痕迹才对。但是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

一丝妖气都没有,就好像这两个女妖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时贺知年一身黑灰地走了回来,对他们说:“现场一共找到了六具残骸。”

魏舟与秦时对视一眼,这个结论刚好和他们之前的猜测对上了。屋里四名学舞蹈的少女,外加两名乐师,刚好六人。那两个女妖,确实是逃走了。

魏舟有些沮丧,“某技不如人。”

他想起刚才他在庭院里定住那些家丁的时候,身边刮过的一阵风。有些疑心这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厉害的大妖。但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符纸燃烧也没有任何异状€€€€没有证据,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在替自己的无能辩解。

秦时和贺知年已经在商量怎么从云家主人那里套话了。

秦时突发奇想,“€€,你们说,云杉会不会知道了什么,才从家里跑出去的?”

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会因为婚事不如意就跑到关外去?如果只是想威胁家人改变主意,做做姿态就好,没必要当真跑得这么远,他半路上还几次三番险些丧命。这听起来不但傻缺,还有些不合情理。

贺知年说:“咱们在西宁住了几天,后来又绕路去了黑石山。我算着,沐夜他们应该也快赶上来了。”

秦时点点头,这些问题也只能等着当面问问云杉了。

官府问话,跟他们几个人就没什么关系了。他们跟樊锵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两个脏兮兮的小萌物回驿馆了。

他们忙活了一整夜,洗漱一番,吃了点儿东西之后,都倒头睡了。

秦时在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直到他一觉睡醒,才一拍脑门,想起了自己忘记的事:他们从云家的西侧门离开,而尚明那个可怜孩子还傻乎乎的在后院门外给他们把风呢。

秦时看看窗外,这会儿都已经是下午了,尚明应该自己回来了吧?

尚明是天刚亮的时候回来的。

当夜云家院子里又是着火,又是官府来人,闹哄哄的。尚明没敢进去。后来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各家下人开始出门采买,他站在那里会惹来别人的主意,便绕到云家的前门外打听情况,知道衙门的人都已经离开之后,也自己回了驿馆。

他回来没多久,樊持也回来了。他带着手下兄弟也来回跑了一整夜,都累坏了。

等大家都睡醒了,樊持才把他们问出来的情况告诉了大家。

“云家老宅在长安,金州这边的宅子里现在住的是云家的长房次子。云杉的爹就是这位云二老爷的嫡亲大哥。上个月,云家大老爷还带着娘子回金州住了一段时间,打听云杉的消息。十几天前已经回长安了……听说云家这两兄弟感情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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