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131章

下人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一边,将托盘放在了端王面前的案桌上。

第176章 开?不开?

大殿的角落里, 狼王的鼻尖在空气中耸了耸,两只耳朵一下支棱了起来,“这个盒子上沾着妖气, 也有很淡很淡的血腥气!”

秦时抬手按住了狼王的后颈, “不可妄动。”

秦时纵然不大懂长安城里的人情往来,但人家正在大摆宴席,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最好能悄咪咪地暗地里解决。若是狼王这个时候冲出去, 难免会惊扰客人,毁了这一场宴席。端王身为主人,未必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果然见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先观望观望。

主座上,端王李恪垂眸望着自己放在案桌上的手, 见小指有些神经质的微微发颤, 就知道自己这是紧张了。

紧张, 且愤怒。

在自己家里, 本该方方面面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局面,却硬是有人横插一脚,给自己做了一个局。

这是第几回了?!

这世上有妖他是相信的。但妖与他又有什么仇怨呢?在他能想到的所有的可能性当中, 必然是有这样一个人的, 一个心里暗暗地忌惮着他, 巴不得他在全天下的人面前出乖露丑,名声狼藉的人。

李恪抬起头, 望向大殿角落。贺知年也正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这边。两人隔着人声喧闹的宴席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视线,然后他看到贺知年冲着他点了一下头。

坐在贺知年身旁的那个年轻的缉妖师也在打量他。秦时的神色还有些懵懂, 大约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就显得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腰身笔挺,仿佛他不是坐在宴席上,而是上了战场,时刻预备着长官给他下命令。

看到他这副有些紧张的样子,李恪应该是感到有些好笑的。这乡下来的傻小子,把这众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当成了什么危机四伏的狩猎场吗?!

但此时此刻,他看到秦时这副戒备的姿态,却只觉得心中安稳了一些。

还有魏舟。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见本该坐在前面席位上的魏神仙却跑到大殿角落里去,跟贺知年和秦时挤在一起,显然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是很深厚的。

他们都在看着他。

李恪意识到这一点,心里那种暗暗滋长的愤怒也仿佛散开了。眼前这喧闹的大殿,藏在暗处心思叵测的敌人,也仿佛突然之间没有那么……令他厌烦了。

他抬手,从托盘上取过木盒,放在了自己面前。他无法确定木盒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必然不会是他之前让行风收起来的那枚玉环。

他的手指摩挲着木盒光滑的表面,知道这里放着的,是有心人给他挖的一个陷阱。他也多少有些好奇,不知道对方会拿什么东西来坑害他。

司道禹哈哈笑道:“不知王爷今日预备的赌骰是什么?快快打开,让我们开开眼。”

李恪按在木盒上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他扫一眼下首位置上满脸笑意的司道禹,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开?还是不开?

有了司道禹煽风点火的怂恿,不少客人都对这个木盒产生了兴趣。李恪望着宴席上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觉得不光这盒子是一个陷阱,连他自己也已经陷在了这个陷阱里,仿佛只要他不肯当众打开这个盒子,众人就要疑心他心里有鬼了。

说不定还会有人故意想法子要让这个盒子打开,要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暴露在众人面前。比如借着撒酒疯撞过来,将盒子撞到地上……他觉得司道禹这会儿看上去就很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

李恪觉得,若是自己毫不知情,大约只会以为司道禹生性率直,在他面前不懂得掩饰,而不会想到他别有用心上面去。

坐在他身旁的王妃注意到了他犹疑的态度,神情微微有些不解。她看看被李恪按在手心里的木盒,以为他忽然走神是想起了别的事,便抬起手十分隐晦的在李恪的袖子上拽了一下,轻声提醒他,“王爷?”

李恪回过神,手指在木盒上缓缓移动,心中举棋不定:开?还是不开?

就在这时,大殿里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那是一团明亮的黄色,像冬日清晨染在了浅色纱帐上的金色阳光,让人看了,从心底里觉得暖和起来了。

这是一只胖嘟嘟的小鸟,连头带尾也不过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头顶上一撮朱红色的凤翎微微翘起,长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的圆眼睛。它就那么优哉游哉地飞过了大半个殿堂,落在了李恪的案桌上。

李恪不由莞尔。他认得这是秦时时刻不离身的那只小重明鸟。他父皇也曾经得到过几枚重明鸟蛋,可惜最终都没能成功地孵化。可见这瑞祥也不是谁想要都能得到的。

小黄豆在李恪的案桌上大摇大摆地溜达了两步,参观了一下这个人桌子上的菜色€€€€好像比它爹那一桌的丰富一些?

它想起了它爹交给它的任务,一溜儿小跑地朝着木盒冲了过去,不容分说的用翅膀挥开了李恪的手,将自己圆滚滚的小身体卧在了木盒上。

李恪哈哈大笑,“这个小机灵鬼。”

旁边的客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赞端王养的宠物聪明可爱。只有司道禹盯着小黄豆看了半晌,不可置信的惊叫起来,“这……这是重明鸟?!”

李恪心中大悦,笑道:“正是。重明鸟是瑞祥之兆,诸位今日都是有福之人啊。”

小黄豆懒洋洋的扫一眼宴席上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略有些不耐烦的在木盒上转了个身,扬起小脑袋冲着李恪啾啾叫了两声,“我爹不让你开这个盒子!”

李恪听不懂它叫唤什么,但它的意思还是表露的十分明显的。小神鸟这么近距离地跑到他面前来帮忙,他心里也十分欣喜,便大着胆子在小神鸟身上摸了一把,笑着对众人说道:“瑞祥喜欢本王准备的赌骰,大家就莫要与它相争了。这东西就留着给它玩吧。”

李恪说着,从手指上取下一枚碧玉指环,递给了一旁的行风,笑着说:“今日就以这枚玉环做了藏钩的赌骰吧。”

在座宾客都瞧着这素来只闻其名的小重明鸟十分稀奇,谁还真心去计较赌骰是什么€€€€原本就只是个玩器罢了。

唯有司道禹脸上表情变幻,有些摸不透这瑞祥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端王有意安排。

一旁的王妃也瞧着这胖嘟嘟的瑞祥十分有趣,见它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发髻上步摇垂下的璎珞,看得目不转睛,便解下了手腕上的一串珍珠递了过来,“小东西看着灵性十足。这个就当是见面礼吧……瑞祥可喜欢?”

瑞祥简直喜欢死了好吗?!

珍珠宝光莹润,晃得小黄豆眼神都迷离了。它趴在木盒上,伸开两只短翅膀拼命去够王妃的手。若不是还记着它爹的嘱咐不敢离开木盒,它整只鸟都要窜出去了!

大殿角落里,秦时扶额,心想他一直都没舍得给孩子买珍珠,难道做错了?孩子还是要富养才行?

看看,人家一串珠子亮出来,小东西恨不得当场给她开个屏了!

贺知年拉了他一把,两人带着狼王随魏舟起身,按照藏月的示意,悄悄绕到了屏风的后面来。

屏风后面守着不少王府的下人,手中捧着布巾捧盒等物,随时预备着客人们有需要。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身穿薄甲的侍卫。

宴席上的喧闹声隔着帐幔屏风传过来就有些闷闷的,仿佛还带着回声似的。那欢腾的气氛也仿佛隔了一层,无法感染了这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他们几个人默不作声地跟着藏月从侧门出了大殿。就见大殿的后方是一片打理得十分精巧的梅林。

几个人顺着连廊走到了梅林后方的一处厢房,不多时,李恪带着许苒也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依旧紧紧扒着木盒不放的小黄豆。

小黄豆眼睛眯着,一边的翅膀还按着李恪的掌心……里的珍珠手串。

秦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总觉得小重明鸟的亲爹迟早有一天会打上门,来算他把人家孩子养歪了的账。

他撸了两把狼王,暗中嘱咐它不可轻举妄动。俩孩子可不能都犯了人来疯的毛病。

端王李恪平静的招呼大家都坐下。他把手中木盒放在了案桌上,摸摸到现在都还尽职尽责地看守着木盒的小重明鸟,叹了口气说:“现在倒是可以揭开谜底了。”

他把小黄豆抱下来放在一边,小黄豆啾啾叫唤两声,听它爹说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安心地卧在一边玩它的珍珠去了。

魏舟拿出符纸点着了试试,见火苗呈现出阴冷的青绿色,便点了点头说:“沾了妖气,应当就是谢平手里丢失的那一个。”

一旁的行风也连忙点头,“正是。”

“里面是死物。”魏舟说道:“倒是没沾着什么妖气。”

诸人对木盒里的东西各有猜测,秦时连微型炸\弹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没想到李恪伸手掀开了盒盖,出现在深色锦缎上的,竟然是一只珠光宝气的女人的耳饰。

第177章 宝物

耳饰做的十分精巧, 用打磨成了薄片的粉色玉石攒成了一簇海棠花的形状,盛开的花朵用了珍珠做花心,旁边探出的花蕾则用了颜色稍深一些的宝石。一眼看过去, 只觉得宝光璀璨, 令人不敢逼视。

“就这?”李恪吃惊之余,又生出一种奇异的失望, “难道是王妃……”

话没说完,他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伸手从盒子里拈起这枚耳饰细细打量,神情有些困惑,“这不是王妃的东西……本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那里曾经见过?”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许苒,却见他目光晦涩, 眼圈微微泛红,脑海中登时如同打了个闷雷一般, 找出了这东西让自己觉得眼熟的缘由, “是了, 这是许昭容的东西。春日宴上, 圣上赞她琴技高超,当场赐下了这套海棠花的头面……”

秦时看他们神情,心中有所怀疑, 目光转向贺知年, 果然见他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兄妹。

秦时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许苒是许昭容的亲哥哥,难怪李恪会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要帮许昭容一把。

许苒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轻声叹道:“王爷前些日子让人劝说圣上放了昭容出宫修行,这件事恐怕被有心人知道了。”

李恪暗中推动这件事, 自己却并不方便露面,因此知情人并不多。能把消息递出去的,无非就是他身边的这些幕僚。联想一下宴席上活跃得有些过头的司道禹,似乎也不难猜到谁做了这里头的传声筒。

许苒因为自己妹妹的事终于给端王惹来了麻烦而感到十分愧疚,“王爷仗义施救,反而给自己招来麻烦……是许家对不住王爷。”

李恪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望着手中精巧的耳饰,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是许家麻烦了本王,而是本王亏欠了昭容,亏欠了许家。”

他将舞马作祟一事长话短说的解释了一遍,“……本王欠了昭容的人情,原以为令她平安出宫可以略微报答一二,没想到又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当成了本王的把柄。”

许苒大约也对自己妹妹的小心思知道一些,听到李恪这样说,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只知道春日宴上见过这套首饰的人不少。今日宴席上,李恪若是当众打开这木盒,只要有一个眼尖嘴利的人含糊不清的提上两句,事情就不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儿。若是传进圣上的耳朵里,前些日子李恪张罗许昭容出宫的事只怕立刻就变了味道。

小小一枚耳饰,当真有四两拨千斤的功效。

许苒也不得不赞一声这做了圈套的人真真是好心计。

这时藏月带着几个侍卫,将司道禹和宴席上送上木盒的下人一起带了进来。司道禹脸上还带着几分酒气,见这些人都在厢房里,脸上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王爷怎在这里?宴席上客人们都说要请了王爷过去一起猜赌\骰呢。”

李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望向他身后的下人,“不如你先来说吧,谁让你将这东西送了进去?”

下人年纪不大,神色惊慌的看着上首的端王,不住地发抖。

旁边的藏月说道:“刚才管家说,这小子原本是青鹤台这边看房子的小厮,今日里外要照应的人多,就把他喊上来帮忙传个东西什么的,当时他就在后殿,但管家也不知道他身上带着这个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下人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推开站在他身后的侍卫就要往外跑。

厢房里的人都被他这突兀的动作惊了一下,李恪正要喊人来捉住他,就见半空中张开一张无色的大网,倏忽一下将人兜了起来,顺势往回一拖,又拖回了众人面前的地上。

下人在网里挣扎不休,忽然又趴在地上不动了。

贺知年以为他这是放弃挣扎了,便收回了自己的妖网。但下一秒就见这人在地上抽搐起来,口鼻之中涌出了淡淡的黑烟。黑烟在青砖地上翻卷,渐渐融合在了一起。看上去仿佛地面上出现了一条扭曲的黑蛇。

察觉到狼王有些跃跃欲试的架势,秦时连忙将它按在自己身边。房间里有魏舟在,还有贺知年和这么多的侍卫,不管是人搞鬼还是真的闹了妖怪,这两人都足够应付了,不必他这个第一次登门的客人急着表现。

他想的挺好,但没想到自己这一伙儿里头还有个压根不听话的家伙。

秦时心里刚刚存了先观望一下的念头,就觉得眼前一花,一抹熟悉的、青蓝色的亮光从他的视野之内闪过,势如破竹一般俯冲而下,将地面上刚刚成型的黑蛇一口吞掉了。

秦时,“……”

秦时左右看看,见厢房里的人也都被这突发的一幕给惊呆了,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在要不要跪下的问题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站着请罪。不管小龙做了什么,做的是否合适,总归它是个幼崽,还是他这个临时的监护人看管不力。

“还请王爷见谅,是我大意了,就让它这么冲出来了……”秦时有些说不下去了。说起来上次跟章宪比试的时候,小龙也是自作主张地跑了出来。他当时只觉得小龙年幼,身世又可怜,没舍得责怪它。

但他若是一直对小龙这般纵容,只怕也会惹来麻烦。

小龙吞了黑烟,有些新奇地围着屋子游动起来。此刻正是白天,外面光线明亮,小龙身上的鳞片也如同镜面一般折射出璀璨的光华。

第一次看到龙这种在很多人看来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生物,大约每个人都会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哪怕是李恪这样生于皇家的人,从小到大无数次在宫殿的柱子上、圣人的皇袍上、皇家各种器皿上……见到过龙的形象,但当一条活生生的龙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仍然被震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苒等人也都看得傻了眼,几乎没人注意到秦时正站在那里请罪。

但小龙听到了,它察觉到秦时此刻的心情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不解地游了回来,绕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将小小的脑袋抵在了秦时的额头上。

秦时听到意识中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怎么了?”

秦时深吸了一口气,“小龙,以后你想出来,要告诉我一声。如果外面的环境不安全,或者……不那么合适,你要忍一忍的……不要直接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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