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133章

秦时觉得明琪对他一直没接帖子的事大约是怀着怨气的。她应该是那种从小就顺风顺水的人,长大成人后,嫁的人也争气,林御史年纪轻轻便前途似锦,夫荣妻贵,她估计走到哪里都是受人追捧的目标,就连明家遇见了麻烦,全族人都躲起来了,似乎也并没有牵扯到她。

秦时看见这种自带优越感的人就先入为主的有些微妙的……看不惯,大约是因为他一直处于被打压的那个阶层吧,难免心思阴暗一些。就好比现在,他心里想的就是他们大半天在王府里忙活,饭也没吃几口,这女人有什么话不能等大家坐下来之后一边吃一边说?

饿着肚子,情绪就不大好,特别是他这会儿还累得慌,于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明琪对秦时三番五次的推拒是不是生出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事儿不好说。但今日若不是她在王府门外有意堵人,只怕她还是见不到小黄豆的。但她的姿态都摆得这么低了,秦时还冷着脸,这就让她觉得这小子实在不把她放在眼里。

明琪专注地打量秦时,见他寒暄之后就冷着一张脸,并没有说什么圆场的话,便又说道:“我们明家这些年子孙凋零,好不容易打听到家中子弟的消息,偏偏一次两次的都见不着……我这心里简直跟油煎一样……”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

林御史连忙安慰老婆,“秦兄弟并不是有意扣着你明家的孩子不叫你看的,他这不是有公事嘛。”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无奈的冲着秦时使了个眼色。

秦时,“……”

秦时心想这是啥意思?让他替他哄老婆?

怎么哄?

给她道个歉?

可是他有什么做错的事需要向别人道歉吗?!

林白榆见秦时的脸色冷了下来,忙说:“秦兄弟,我这位嫂嫂在家里上下操持,家中老小都是十分敬服的。她这么说也是担心小黄豆……”

明琪捏着一块帕子不住地擦泪,口中呜咽道:“满京城也找不出明家的人了,秦兄弟不会不知这一点,却推三阻四,不肯让我们见面……”

秦时,“……”

这是不依不饶了?!

或者这女人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秦时开始思索,一位圣眷正浓的年轻御史的夫人,到底自己能不能得罪得起?

明琪见秦时始终不吭声,心里更气,抬手就要来抱小黄豆。

小黄豆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连忙向秦时怀里钻去。这个动作惊醒了沉思中的秦时,他抱紧了小黄豆向后退了两步,按捺着脾气提醒明琪,“恕我直言,小黄豆是被你们自己家人搞丢了的,不是被我偷走的。”

明琪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秦时不耐烦的说:“我不欠你们家的。”

明琪眼中怒火升腾,“你再说一遍。”

“我不欠你,也不欠你们明家。”秦时坦然与她对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乐意让它见陌生人,有什么不对?”

这话一出口,林家两兄弟又一起跳了起来,一个哄老婆,一个赶紧过来哄客人。小黄豆有点儿被这阵势给吓住了,紧紧扒着秦时的衣襟,疑惑的问他,“爹,咋的啦?”

明琪听到这一声“爹”,一下子怒火爆发,声音也比方才尖利了几分,“他不是你爹!”

秦时转身就走,一边对小黄豆说:“没事。这些人都跟咱们不相干……”

……脑子有病就回去好好吃药,别出来丢人现眼。

当然后半句话就太恶毒,秦时忍了忍,没好意思说出口。

贺知年和魏舟眼看这乱成一团的样子,也跟着秦时下了楼。林白榆不好看着堂兄怎么哄老婆,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下楼,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解释说:“自从堂嫂进门,家里事事顺利,堂兄更是一路升至御史……因此家里的老祖宗十分疼爱她……”

贺知年和魏舟这样勋贵世家出身的人,都知道林白榆说的是林家的太夫人。秦时单纯就是通过自己看过的电视剧推测出了“老祖宗”的身份。

秦时没有出声,心中仍有些愠怒,觉得明琪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见了面就找茬……心情不好就别出门,非要跳出来吓唬别人家的孩子,这是什么毛病?!

魏舟摇摇头,似乎对林白榆这番话不大赞同,“恕我直言,瑞祥之所以是瑞祥,是因为它能看到别人的苦难,并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令堂嫂被你家人捧得太高了。她若是眼睛里只有她自己,看不到别人的辛苦,那么自然也就无从化解旁人的辛苦……这瑞祥也就被你家里人养废了。”

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听得林白榆脸色也变了。说实话,他也觉得他堂兄处处让着老婆的做派让他有些看不顺眼。

这样想着,他便朝着魏舟拱了拱手,很郑重的说道:“魏神仙的话,某记住了,一定转告家里人。”

他打定主意不但要将魏舟的话告诉他堂兄,还要告诉老祖宗。因为她偏疼明琪,家中妯娌已经暗暗的有些不满了,长此下去,可不是家和之兆。

不去管林家的闲事,几个人骑马回了贺家。一进门就嘱咐贺严去厨房里给他们弄些吃的,若是没有现成的,就去外面馆子里买些现成的回来。

贺严是知道他们去王府赴宴的,这会儿见他们一个个饿死鬼一样的回来,心里暗暗吃惊,也不敢多嘴问,连忙跑去张罗。

因为秦时急着要看小蛇,贺知年和魏舟也跟着他来了绿园,就见小蛇恰好醒着,细细一条正在秦时给它预备的藤筐里爬来爬去,贺严留下照顾小蛇的小厮兴冲冲的给他们汇报,“小蛇吃了羊奶,还吃了鸡蛋。”

小蛇像是知道他们在说它,颤颤巍巍地爬上了藤筐的边缘,瞄准了秦时张开的手掌,一弹一跳,然后成功降落在了他的手掌上,扬起小小的脑袋,颇为骄傲的看着秦时。

“小蛇好棒。”秦时一边夸,一边很有些哭笑不得。水兰因恢复记忆之后,想起自己在他们面前犯过这样的蠢,会不会提着刀来追杀他们?!

小黄豆也站在秦时的肩膀上给它捧场,跳着脚喊,“水叔好棒!”

小蛇得意洋洋地晃晃尾巴尖。

狼王知道这小东西的底细,就对它这副蠢样有些不以为然。但幼崽总是可爱的,它在心里嫌弃了一下,又忍不住凑到近处去看。

魏舟这是第一次见到小蛇,心里颇感慨,取出一枚水属性的妖丹放在了它面前,叹道:“别来无恙,老友。”

小蛇围着那枚泛着淡淡荧光的青白色妖丹转了两圈,大约觉得十分舒服,便用身体将它缠了起来,由着秦时将它放回了柔软的藤筐里。

几个人围着火盆坐下,魏舟见小厮捧上茶水就退了下去,便放心的开始发牢骚了,“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吧,我找人查了章平云那个老杂毛。”

秦时诧异,“不是说裴元理去查?”

魏舟轻嗤,“他忙着操练他的神策军,生怕自己不在就有人夺了他的权,哪里肯分心去查这些事。我去找他打听的时候,这老东西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秦时了然的点头,大约裴元理觉得舞马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知年动手给他们斟茶,又问他,“查出了什么?”

魏舟便道:“许昭容出事那天,章平云是被皇后召进宫,领了协助裴公公办事的差使。谁知他刚出了紫宸殿,就说自己吃坏了肚子,被小太监引着去如厕……据他自己说是遭人暗算,被下药了。小太监也作证说他一直在旁边服侍,后头找上了裴元理的人到底是谁,他也不晓得。”

秦时摸了摸已经昏沉沉睡着了的小黄豆,把它放进了狼王怀里。狼王脑袋枕着垫子也睡得迷迷糊糊,察觉到秦时的动作,眼也不睁地伸出前爪划拉一把,把小黄豆划拉进自己怀里,搂着它继续睡。

秦时不由一笑,就听贺知年问道:“你怀疑他?”

魏舟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们,“章平云大小也是个半仙,总是打压追云观的人,真有人给他下药,他会连这等把戏都看不穿?”

秦时想起那个一开口就提议要干掉许昭容灭口的老道士,心想这人既然这样演,说明章平云平时的性格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的了。傲慢自大的人,谁都不放在眼里,有时候也容易让人钻空子。

“他又不是真神仙,”秦时说:“会中招我是信的。但后来的那个家伙能扮得那么像,我觉得不像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人。这人要模仿他,总要跟在他身边观察他……章平云竟然也毫无觉察,这就说不过去了。”

第180章 天机

贺知年也觉得章平云身上处处都透着疑点, 不由问道:“这老东西是谁推荐进宫里的?”

“是林太傅的夫人。” 魏舟说道:“她将这老道士引荐给了皇后,从那之后宫里妃嫔、妃嫔的娘家也都开始捧着水月观了。听说皇后还想将章平云举荐给圣上,但圣上并没见。”

贺知年冷笑, “这是见追云观无法拉拢, 所以想捧出另一个道观来打压追云观了。”

魏舟也是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后宫不知道镇妖司与追云观之间的渊源, 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说得过去。太子也这样想,是昏了头?还是真想捧起水月观来取代了追云观?”

秦时听到这里, 反应过来林太傅就是太子李温的老师林涉,林涉的夫人、包括皇后、宫中唯皇后之命是从的一众妃嫔,甚至还包括妃嫔的娘家,都是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人。

或许他们就是想要将追云观也拉到太子这一边,让它成为太子的助力。

但追云观在宗教门派之中地位超然, 凭借的并不是宫中权贵们的追捧,而是早年间袁神仙与皇族之间约定的责任。严格来说, 它甚至不是忠于皇室的, 它是王朝的守卫, 守护的是江山社稷, 而不是统治这江山的某一个皇帝。

贺知年小声对秦时说:“太子几年前还未领差使,皇后一系就开始打压其余的几位皇子。我、老魏还有老魏的两个师兄都跟当时还未曾受封端王的五皇子有些私交,大约在那些人看来, 追云观要成为五皇子的私兵了。”

秦时诧异, “已经是太子了, 他折腾个啥?”

贺知年摇摇头,“成年的皇子, 除了太子之外,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五皇子已经受封端王, 可不就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秦时,“……”

秦时心想,这啥太子啊,朝廷上那么多正经事,他咋就只盯着自己兄弟?!

秦时对晚唐时期的一段历史了解不多,他按着自己的记忆顺着武宗这个打压佛教的极富标志性的帝王开始往下顺:武宗在位时间好像不长,他死后继位的就是他的小皇叔,那么现在在位的应该就是史上被称为宣帝的李忱。

李忱据说小时候性格比较木讷,被宫里的兄弟们当成傻子来戏弄,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武宗更是对这个小皇叔百般欺凌,甚至还派了大太监马元贽去暗杀他。但马元贽却觉得李忱懦弱蠢笨,比较好控制,反而将他保护了起来。

武宗驾崩之后,也是马元贽一众太监为了把持朝政,将李忱推出来,打算让他做个傀儡皇帝。没想到李忱登基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遏制了藩镇势力和宦官集团,创造了晚唐时期的大中之治,本人也被史书称为小太宗。

这是大唐帝国即将走到尽头的……回光返照。

自他之后,还有三个还是四个皇帝,秦时记不清了,但这几个皇帝无一例外只会吃喝玩乐,宣宗为这个王朝付出的所有心血,都被不肖子孙祸害了个干干净净。

如无意外,接下来要继位的,不就是现在的太子李温?!

秦时十分丧气的呸了一声,“原来就是他呀……外面的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了,他眼睛里还只有争权这点儿事,何其短视!”

晚唐时期的帝国,就如同被蚁群包围起来的大象,对外有突厥、吐蕃、党项、南诏……轮番与大唐交战。对内,藩镇割据,宦官夺权,不断地发生各种内乱,再加上本身国力衰微,颇有种敌人太多,打不过来的疲惫感。

在秦时的认知里,这种衰弱不该由皇帝一个人来负责。

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错。

但身为一国之君,如果将这些威胁都摆放在了收拾自己兄弟的后面,那这个国家听上去也没什么希望了。

贺知年没有说话,魏舟却嗤笑着说:“外敌远着呢,他看不见,兄弟却就在他眼皮底下转悠,他当然想着要先收拾了兄弟,等他手握大权的时候再去收拾外敌。”

秦时翻了个白眼,“外敌又不傻,不会等着他收拾完兄弟再来抢夺他的江山。还有他手下这些将士,眼见自家的少主子是这般短视浅薄、只会窝里斗的怂货,只怕会越想越不服气吧?凭什么我一个英雄要听这草包的调遣?这怨气越积越多,只怕就会起来造反……”

贺知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又爱又恨的叹气,“你这张嘴,要不我还是找根针,给你缝起来吧?”

秦时,“……”

魏舟思索了一会儿,苦笑着说:“话糙理不糙。”

秦时心想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啊,晚唐时期,各路将领总是造反,这也是削弱国力的主因啊。

秦时把贺知年的手扒拉开,继续输出他的反动观点,“这小心眼的太子大约是想着攘外必先安内。这话,对也不对。就怕你忙着安内的时候,外敌就扑上来了,给你来了个内外夹击。”

尤其这短视的少主子还压根就没考虑过外敌,只看见了内因。

魏舟瞥见贺知年脸上的表情,不由一笑,“小秦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脑子里没有君君臣臣的那一套,你莫要怪他。反正他不不傻,不会出去了还这样胡说八道。”

贺知年心里再度生出了久违的、怪异且恐惧的感觉。他想抓着秦时的手追问一下他到底是哪里的人?但喉头一动,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不敢问。

秦时前面刚跟明琪吵了架,后面聊的又是这些让人打不起精神来的话题,又想到他们此刻所处的时代内忧外患,帝国都快完蛋了,结果少主子还是这样一个只等着祸祸他爹江山的智障,整个人都消沉起来了。

“对了,”他掰着手指头数给他们听,“还有沙陀,这也是会造反的……”

“莫要胡说。”贺知年又想把他的嘴给缝上了,“沙陀归降,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俩深受圣上看重……”

“对!”秦时被他这么一说,一下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叫李克用!这小子凶残得很,杀了大同防御使,想要霸占大同,后来就跟他老子一起造反了……沙陀之变!”

特别有名的斗鸡台事件嘛,历史书上写的真真的!

秦时想说的是,看看,这个看似繁盛的帝国有这么多的敌人,这个傻逼太子还只想着怎么整死自己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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