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154章

他应该早早跟他们把话说透的。

沐夜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别慌。”

要慌也不能这个时候慌。

“对啊,”秦时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干巴巴的安慰他说:“事情还没查到云家,或许还有办法……”

魏舟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纠正他的话,“查到云家头上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正赶上年节,朝廷上下也都放假了。从二十八到初四,一共是七天的假。你自己算一算,七天的时间,圣上的暗卫能不能查到云家?”

几个人面面相觑。

云杉的脑子里刚冒出一个投案自首的想法,又像被浇了一瓢冷水。等到初四官员们开始上班,云家的底细早让人翻出来了。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投案还有什么用?

云杉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这可如何是好……”

贺知年皱着眉头问云杉,“你可有把握说服家里长辈去投案?”

云杉没有。

但他总要试一试。他们若不去,他就自己去,以云家嫡子的身份去投案。哪怕云家的人会骂他是想越过自己父亲,提前过一把当云家族长的瘾,他也不在乎。

云杉下定了决心。

贺知年看出了他的想法,给他支招,“这样,你叫上你爹和你家里的几个叔伯、管事,带着云家跟阳丰观所有来往的证据、账目去见裴公公。记着,所有证据都带上。切记不可心存侥幸,更不可在他面前有所隐瞒。如此,或许还有两三分的生机。”

云杉的眼睛亮了,“行,行吗?!”

第211章 患难夫妻

提到裴元理,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裴元理曾经是宣宗最为信任的内官,否则宣宗也不会把左神策军交到他的手里。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比如秦时, 就对裴元理没什么好印象, 觉得他贪权,心性又冷酷。

魏舟的神色也有些迟疑, “裴元理这人可不好管闲事。”

他觉得裴元理一贯是见了麻烦就躲,交到他手上的事, 他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没有好处,他更是看一眼都懒得。

“实话实说,我也没有把握。”贺知年对云杉说:“但他管着神策军。圣上吩咐暗卫查案,多半儿会点了他从旁协助。因此他能知道不少内情。若他肯伸手, 云家或许能躲过这一场灭顶之灾。但你们求到他面前,心里要有数, 家产估计是保不住了。”

云杉点点头, “我心里明白。云家的家产, 原本也难保了。”

他以前只知道云家跟阳丰观来往密切, 受那些道士们的驱使。谁能知道阳丰观、水月观还掺和到了皇后太子的事情里去了……云杉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直哆嗦。

从古到今,但凡跟朝堂有牵扯的大案子, 那个不是血流漂杵。只“勾结”两个字, 就足够摘了云家上下的脑袋。

云杉头晕目眩, 觉得云家长辈简直是疯了,不自量力, 手里有几个铺子,就敢掺和到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去€€€€钱财权势, 这样蛊惑人心吗?!

云家已经很富有了,朝廷的规矩前些年也变了,商户人家的子弟也能够参加科举,云杉想不明白他们到底还想要什么。

跟云杉一门心思想要救云家相比,秦时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云家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后世那些依附于大妖的人类家族,他们通常都很富有,在人类社会也拥有一定的地位,会利用自己的财富地位替大妖们做一些事。有的时候,他们像是大妖在人类社会里的代言人,有的时候,像是大妖们放出来的的打手。

秦时出任务的时候,跟这些打手们有过很多次的交手,也曾经受过他们的刁难,心里简直恨死了这些人,觉得他们替妖族做事,伤害自己的同类,完全就是汉奸行径……或者叫人\奸更合适一些。

云家在他看来,就是这样的人\奸,死有余辜。

从道理上说是这样没错。但他看着云杉,看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下自己的族人,又觉得他这份心意很是难得。

他心里也有些矛盾,于是干脆默不作声。

贺知年只看秦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对云杉说:“这只是一个建议,能不能成,我也没有把握。毕竟裴元理那个人,确实不怎么好说话。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郑重的说道:“若云家只是受了阳丰观的胁迫,不得不为他们做事,倒还好说。若他们助纣为虐,做了律法不能容情之事……云杉,你要知道,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云杉抿着嘴,很艰难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此刻回想起云家后院那个惨死在凉亭里的丫环,也很难说出什么替云家人开脱的话。他知道那不会是唯一的一条人命。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们能够顺利见到裴元理,争取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替自己家辩解的机会。否则上面的大人们查下来,云家的人只怕会直接下狱,没有人会屈尊听一听他们的委屈和不得已。

他能给云家争取的,也只是这样一个申辩的机会。

至于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要担多大的罪责,这些就交给官府来判定吧。

云杉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回了云家。

这是云家的劫难,贺知年和秦时这些人没必要掺和进去,他们就都留在家里等消息。贺知年打发贺严去了一趟钟大人家,把云杉要去求裴元理的事说了。

钟铉对云杉还有印象,他对云家不喜,但对整个案子来说,云家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不管是他还是裴元理,都不会拒绝见见他们的。

有了云家的指证,水月观和阳丰观暗地里的许多内幕会更加清楚明了。

秦时憋在心里的那一口郁气,也终于被自己劝说的服帖下来了。

云家做了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至于那些享受着云家的供养长大的看似无辜的孩子,他们或许要为自己的出身承担一定的罪责,但却不至于人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评判标准。秦时决定尊重这个时代的律法,尽量不用后世的眼光去评判这件事。

皇后和太子被禁足的消息,从参加宫宴的权贵阶层中慢慢流传到了普通官吏阶层,年还没过完,不少消息灵通的普通百姓都知道皇后和太子犯了错,被圣上关起来了。

“肯定是当主母的不够心慈,磋磨小妾和小妾的孩子,被圣上知道了。”有人这样猜,“否则她在宫里当娘娘,还能犯什么错呢。肯定就是宫里的妃子们不恭敬,气到她,让她失了分寸。”

也有人觉得皇后是受了太子的连累,“圣上一开始肯定不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些龌龊事,什么私设牢狱啊,强抢民女啊……这种事放在普通人家也是要受罚的,何况是皇家。”

这样的消息流传了一阵儿,因为无凭无据,很快被另外的一则消息给压了下去:水月观被羽林卫拆了,道观里的道士们都下了大狱。

之前对皇家隐私议论纷纷的那些人,这个时候都闭上了嘴巴。他们想到了前朝时候,武宗下令拆除寺庙的旧事。

道观出事,虽然与普通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但关系到信仰问题,还是引发了极大的关注。谁家还没去道观、寺庙里上过香,磕过头呢。

那些跟道观过往甚密的人家都惴惴不安起来,尤其后宫妃子的母族。他们之前在晁皇后的示意下,都给道观捐赠了大笔财物,还请过道士们来家里做法事。

他们的消息比寻常人更加灵通一些,知道皇后太子被禁足,是跟道观有些关系的。于是也担心自己家跟道观的这些联系会不会惹来圣上的猜忌。

端王府,李恪和王府属官聚在一起,也在议论这件事。

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属官提醒李恪是否暂时收手,毕竟朝野间议论纷纷,难免会让人想到这件事背后有推手。一旦让宣宗怀疑有人在故意陷害晁皇后和太子,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过犹不及。”老属官如是说。

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赞同这种说法。

李恪垂眸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白玉镇纸。镇纸色泽莹白,质地细腻如脂,仰头咆哮的姿态,让他想起前些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小白虎。

他的唇角挑了挑,“还不够。”

一屋子手下都看着他。

李恪轻轻吁了口气,“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有人戳破了太子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圣上绝不会对他们母子起疑心。对他们母子两个,圣上是很信任的。”

“这一次紫宸殿出事,让圣人知道了他们与术士往来密切,进而生出疑心,让人去查他们母子。如果查来查去,查到的不过是一些勾结术士、连通大臣这样的事……”

李恪驳回了老属官想发言的要求,继续说道:“……我不是说这样的罪名不严重,而是说,这两个罪名圣上已经知道了,他对此心中有数。如果他手下的人始终查不到新的证据,慢慢的,圣上会觉得只是如此,不过如此……到这个时候,这两个罪名在圣上的心目中就变得没那么有分量了。”

老属官若有所思。

“圣上与晁皇后是患难夫妻,感情是很深的。在他心目中,晁皇后与天下女人都不同,太子也和所有的儿子都不同。”李恪很冷静的将他对帝后之间的关系剖析给自己的心腹,“或许在他心中,晁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情势所迫,是不得已。只要他对晁皇后还抱有这样的想法,太子之位便安如磐石。”

李恪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母妃曾是后宫女官,一直到宣宗登基之后,才母凭子贵,受封为德妃。

她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上和晁皇后的日子都过不好,她一个庶妃,日子只会比他们夫妻更艰难。

德妃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落了一身的毛病,天一冷腿脚就疼痛难忍。

但在宣宗心目中,陪着他一起过苦日子的,只有晁皇后。

他只看到了晁皇后。

患难夫妻……

李恪嘲讽的笑了笑。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宣宗在看待晁皇后和太子的时候,是戴着一层神奇的滤镜的。再加上那对母子俩演技也十分了得,这就导致在宣宗的心目中,晁皇后母子俩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就好像看到他们母子身上有了瑕疵,他引以为傲的、传奇般的过往也有了瑕疵,变得不那么完美了。

若不是宣义坊青龙现世引发了朝野热议,宣宗只怕仍会继续自我催眠,看不到晁皇后和太子背着他做下的荒唐事。

这是千里长堤上出现的第一个蚁穴。

由此开始,笼罩在晁皇后母子身上的完美无瑕的遮羞布终于开始褪色了。

第212章 阳丰观

端王觉得, 这是老天赐给他的机会。

“还不够。”他的手指在案桌上敲了敲,“还得放点儿新鲜东西出去。”

旁边的属官忙问,“什么新鲜东西?”

“超出圣上想象力的东西, ”李恪微微一笑, “让他惊诧‘原来她做过这样的事’的东西……只有让他意识到,尊贵的皇后娘娘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善良、陪着他一起熬过苦日子的女人, 他甚至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他才会正视他们母子俩犯下的错。”

李恪的眼底浮起一丝冷酷的神色。他就是要扒下晁皇后裹在身上的那层人皮,让圣上看清楚自己爱重了这么多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和母妃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遭受多少算计多少折磨, 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老天有眼,终于到了清算的这一天了。

从山底下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晴了,笼罩在半空中的灰色雾霭慢慢散开,露出了阳丰山真实的模样。

秦时抹一把额头的汗珠, 脱下大氅搭在马背上,牵着缰绳继续往山上走。他的前后都是和他一样装束的缉妖师, 前面的人已经走到了山路转弯的地方, 秦时还看见章宪回过身跟他们摆手。

秦时前后张望了一下, 始终没有看到贺知年, 心里稍稍有些泄气。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春节,没想到先是夜琮那个熊孩子离开,接下来又是皇家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搞得他还没好好休一个年假, 又被牵出来加班了。

阳丰山是当地人的叫法, 从地理位置上推断,它应该是属于骊山的支脉。刚才上山的路上, 就有熟知地形的人指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峰告诉他:皇家行宫就在那里。

秦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所谓的皇家行宫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景点华清池嘛。那他应该是来过这里的。但他看来看去,也没有从山势、周围的景色当中搜寻到什么熟悉的痕迹, 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一句物是人非。

他们一行七人昨天夜里接到了命令,一大早,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在通化门外集合,一路疾驰到了阳丰山下的时候也不过辰时刚过,听说左神策军比他们早一步出城,这个时候已经包围了阳丰观。

秦时猜测裴元理已经从云家人那里拿到了阳丰观的罪证。如此一来,云家上下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吧?

秦时对云家人的感觉有些复杂,便不再想他们。

除了裴元理带领的左神策军,一起行动的还有魏舟。魏舟脚程慢一些,走到半路的时候被秦时他们几个给追上了。

一道白光从山路转弯的地方飞了出来。

秦时听到一阵欢快的啾啾叫声。自从狼王走后,小黄豆失去了时刻陪着它的玩伴,虽然有狼王留下的“很快会见面”的承诺,它还是有些打蔫,直到魏舟带着李飞天搬回贺家,它跟李飞天凑到一起,这才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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