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160章

追云观的占地面积要比阳丰观和水月观都更大一些,后山有非常有名的竹林、飞瀑和石桥,石桥对岸还有几座李淳风当年参悟道法的石窟。

这些都是追云观的网红景点。

秦时和贺知年被魏舟引进了道观里,在主殿里上了香,便一路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后山僻静,景色也越加清幽。竹林如海,即便是在冬日,景色也令人心旷神怡。

走出竹林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有名的飞瀑与石桥了。瀑布从数十米高的山峰上飞奔下来,汇入了石桥下的河流之中。冬季水浅,瀑布看上去窄窄一条,如同一匹绸布般从山巅挂了下来,待到夏日,水势汹涌,景色就更加壮观了。

“桥对岸就是师父的清修之地。”魏舟指给他们看。可惜站在石桥的这边,视线有竹林树木遮掩,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对岸的山石堆叠得十分秀雅,石缝间点缀着衰草枯杨,行走其间,宛如身在画中。

贺知年走在秦时身后,见水兰因自他袖口探出头,似乎对外面的景色十分好奇。他想起曾在水兰因的记忆里看到过的小山村,似乎与这里的景色有几分相似之处,也不知水兰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们最近比较频繁的带着它出门,就是为了让它适应在外奔波的生活,对家以外的情况多少有所了解。

水兰因年纪虽然不大,但毕竟是野兽,亲近野外的环境乃是它的天性。因此每次出门它的表现都还不错,秦时也慢慢放下心来。

魏舟带着他们过了桥,一路向上,停在了一处幽静的石洞前。

石洞的高度和宽度将近三米,周围的石壁都保持着打磨整理过的痕迹,看上去光滑平整,洞口还摆着大大小小的几口粗陶水缸,洞外不远处还有一座草亭,清雅随意,在秦时看来,这就是旧时代的文人墨客喜欢的调调。

洞口有结界,进去之后就见石洞内部差不多有篮球场地那么大,高度有五六米,没有什么摆设,空空荡荡的。就在石洞的中央,尚明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似乎在修炼什么功法。他身上穿着蓝色道袍,还是诸人记忆中那个一尘不染的秀雅模样。

秦时走近两步,注意到他身上似乎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光带,将他从头到脚捆束了起来。

“什么东西?”秦时诧异,“法器吗?”

魏舟看着尚明,目光有些懊恼,“这是师父的收魂索,防止他的三魂七魄都被人收了去。这事儿说起来都怪我。他身上被人做了手脚,我却一直没有察觉……”

“做了手脚是什么意思?”贺知年警觉的看着他。

秦时脑子里也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尚明该不会是个卧底,或者被人在身上安了一个摄像头一类的玩意儿吧?!

第220章 找出来

魏舟懊恼的神色就僵在了脸上。他看看秦时, 再看看贺知年,破罐子破摔地摆出了一副无赖相,“我都说了技不如人, 这也能怪我?!”

“不是怪你。”秦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尚明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魏舟的眉眼就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说:“他就是被别的修行者在身上留下了种子……在意识海里, 我没看出来。下手的是人是妖,也不好说。”

秦时就看到贺知年脸色变了。他们回长安的一路上经历了不少事, 对于镇妖司的前途也有过不少计划,如果这些事都让对手知道了……他有点儿不敢想。但看魏舟的反应倒还算镇定,秦时便觉得事情大约没有糟糕到那一步。

“是什么法术吗?”秦时拉住了贺知年,示意他先别急,听听魏舟怎么说。

魏舟偷瞟贺知年, 见他并没有扑上来跟他动手,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叹了口气说:“是一种法术, 我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有些修行者可以把自己的灵力分出一部分, 像种植花木一般, 藏进别人的意识海中。这东西便如一粒种子,完全受他控制。”

秦时和贺知年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以他们对修行的了解来看,灵力这东西, 若是能够单独拿出一部分来, 不论放置在何处, 都会慢慢的,随着时光的流逝逸散开来, 直至彻底消失。

魏舟看他们都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倒是平衡了一些, “邪门吧?”

秦时点点头。这种法术,闻所未闻,确实邪门。

“据说这一粒种子,只要种下的那个人不动念,便如死物一般,被暗算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很难察觉。”魏舟说:“修行的人,也很少有机会会让别人来翻看自己的意识海,哪怕是身边亲近的人,也很难发现。”

秦时有一种背后发毛的感觉,“这法术施展起来很难吗?”

他看看魏舟,再看看贺知年,心想他们不会暗搓搓的就中招了吧?!

魏舟翻了个白眼,“又不是街上卖胡饼,随随便便就能买到……我师父说,这法术施展起来并不容易,而且灵力分出体外,对本体也是有损伤的。如非必要,一般人也不会施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

秦时思索了一下,觉得魏舟说的是有道理的。灵力分出来,如果没有后续的补充,它是一定会消散的€€€€法术再厉害,也要遵从大自然之间最基本的规律。

也就是说,对于这一团灵力的操控与补充,恐怕要比那团灵力本身的消耗更大。

耗能太大,这就导致这种手段并不适合群攻或者频繁地施展。

“咱们虽然不懂,但我师父懂啊。”魏舟说:“要不他干嘛大老远的跑到长安城里去看你们俩?单纯只是为了听八卦吗?!”

秦时就有些羞愧了,“是我想岔了。”

李玄机是在青龙现世之后下山的,秦时一直以为他就是不放心他泄露天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在。

秦时琢磨得找个机会跟老神仙道歉,又问起尚明的事,“尚明怎么会惹上这种事?是有仇家?还是说有人想对付追云观?”

“这是我种下的因果。”魏舟的表情更沉痛了,“说起来还是半年前的事,我师父的道友杨一行跑来拜访他,师父一高兴,就喝多了。耍酒疯的时候说漏了嘴,说他观察到有外来之人误入了这个时空,命盘星突然亮起。杨一行就怂恿我师父把这人找出来。”

秦时的表情有些古怪,“找出来干嘛?”

他就是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罕见的怪兽,身上也没带着什么奇珍异宝。

魏舟有些无语的看着他,“大概是怕你这张破嘴瞎突突,什么都说,回头把大家都给说死了吧。”

秦时,“……”

看来那天多嘴的事,成了一辈子的黑历史了。

“总之,师父受了他的鼓动,就要卜算你的方位。”魏舟也无意追究秦时的口无遮拦,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我当时觉得杨一行不安好心,就改变了一下卦象,卜当今世人,哪一个与你这外来之人血缘关系最为亲近。”

秦时心里一跳,暗想这下可以肯定了,尚明确实是他的老老老……老祖宗。

魏舟脸上没有得意的神色,反而更加沮丧了,“后来我找到尚明的时候,他病得气息奄奄,差点儿就死了。我以为他是因为生病,魂魄虚弱,所以躲过了杨一行的搜索……现在看来,尚明当时的症状是因为被人种下种子,普通人身体孱弱,难以承受灵力的入侵,所以才会生病。”

秦时心中发毛,他很难想象他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对付他了。

如果他当时遇到的人不是赵百福的商队,而是这些心怀叵测的修行者,以他当时那个虚弱的只剩下一口气的状态,别说有人要给他脑子里下一个种子,就算要把他大卸八块,他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我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秦时心有余悸,暗想若不是魏舟当时的灵机一动,自己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

但如此一来,麻烦都落到了尚明头上,秦时对他也生出了愧疚之意。

贺知年抬手搭在他肩上,他想说这件事不怪他,要怪也要怪李玄机自己交友不慎,怪魏舟自作聪明。但尚明确实是为了秦时受过,这样说,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没什么比子孙后代更重要。”贺知年笨拙的安慰他,“他要是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不会怪你的。”

秦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一回事儿……”

他知道贺知年也是为了宽慰自己,便不再说了。只是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贺知年就笑了。

他们两人之间早已互相表明心意,但无奈家里拖油瓶太多,少有能让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别说同床共枕了,寻常亲热一下都跟做贼似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够能不避着人地握握手,贺知年已经很开心了。

孩子多,自然会分散他们对彼此的关注。这一点,贺知年虽然也烦过,但想到秦时光杆司令一个,连个亲人也没有,他反而希望秦时身边能多几个拖油瓶……牵挂越多,他在这里扎根才会越深。

贺知年便不再提这件事,他最关心的就是尚明身上的种子,有没有被催动过?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催动的?

换句话说,种下种子的人,到底从他们这里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说起这个,魏舟的肩膀就放松下来了,“师父已经问清楚了。你们还记得咱们在金州白云坊,用法术偷看云家宅院的事吗?”

那一次,他们在云家的院外通过法术看到了两个行踪诡异的女人,但等他们进去,两个女人都不见了,绣楼起火,那几个跟着她们学跳舞的年轻女子却都被烧死了。

秦时还记得他和贺知年都怀疑魏舟做了手脚,搞了半天原来是尚明。

魏舟解释说:“师父说,操控尚明的人当时应该也在金州。他在尚明身上放了东西,类似于收魂铃一类的厉害法器。他控制尚明用收魂铃收走了这两个女妖,所以等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两个女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来。”

“两个女妖这是被人救走了?”秦时头皮麻了一下,“当初云杉撞见的就是这个如娘吧?以后最好别再撞见了。”

“云家如今只是普通的耕读人家,”贺知年想了想说:“这两个女妖跟云家也没什么仇,犯不着故意去找云家的麻烦。”

秦时点点头,他想的是西北一带的妖族应该很快都会知道朝廷要在这里重建镇妖司的分部,这个时候,大家估计都会夹紧尾巴观望吧。两个女妖即便还活着,也得看捕获她们的人肯不肯放她们出来。

“幕后之人事后肯定接触过尚明,”魏舟懊恼,“我们当时在云家救火,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我就记得后来的那些天尚明像是生病了,总是没精打采的。”

尚明好歹叫他一声师父,他这个师父却当的稀里糊涂,对徒弟太过忽视了。

魏舟想到这里,心里除了懊恼还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从小被周围的人捧得太高了,以为自己真的是天才,所以现在才接二连三的摔跟头。

“我欠着尚明的,以后慢慢还……先不说这个。”魏舟搓了搓脸,红着眼圈勉强打起精神来,“师父让我喊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他根据尚明意识海中残留的灵力,抽丝剥茧,追溯到了最初暗算他的人。”

秦时和贺知年不由得精神一振,由衷的赞了一声老神仙当真是见多识广,手段非凡。这么邪门的法术,他也有法子对付。

第221章 山路

魏舟掐个指诀, 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符。片刻之后,尚明额头微微发亮,像是在那里亮起了一块电子屏。

屏幕似乎正在进行调试, 首先出现的是一些模糊的画面, 有人影也有风景,晃来晃去的, 好像一个人提着摄影机正在爬山路。慢慢的,它变得越来越清楚, 但画面的稳定性却依然不好,晃来晃去的。

秦时看了半天,勉强看出这像是一段正在回放的录像带,但画面晃动得太快了,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来。

几分钟之后, 画面慢慢稳定下来,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位中年道士。他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 面容温雅, 一双微微泛着冷意的眼眸像是隔着电子屏, 打量着石洞里正在看着他的几个人。

秦时明白, 他正在看的人是尚明。

他的目光非常冷酷,且带着不加掩饰的猜忌与嫌恶,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贵公子看到锦袍上爬上来一条毛虫。

他就这样打量着尚明, 片刻之后, 转过头对身旁的人说:“正是他。我看着那师徒俩起的卦。”

他侧身让开位置, 于是石洞里的几个人又看到了一张陌生的男人的面孔。他的年纪似乎要比道士年轻一些,留着一副乱蓬蓬的大胡子, 露出来的半张脸显得十分英俊,只是五官的轮廓分明, 眼神又冷,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逼人的悍气。

贺知年失态地向前走了两步,“这人……”

电子屏暗了下来。

魏舟诧异的看着他说:“这些是尚明的记忆。师父说,或许他自己都不记得曾经见过什么人,但他关于这两人的记忆却始终保留着。”

秦时觉得这一招有点儿像他们当初在驿馆里偷看师弟。但一个单纯就是摄像头,一个直接看到了记忆,后者明显更厉害一些。

这样的法术是用后世的科学知识也很难解释的。

“这应该就是给尚明种下种子的画面?”秦时问魏舟。

魏舟点点头,“这两个人,无论是阳丰观还是水月观都查无此人,但水月观做洒扫的道人曾见过一个大胡子来拜访观主。据说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出现,因为这个日期比较有规律,所以道观里有不少人都记得这么一个人。”

魏舟说着,转头去看贺知年,“你刚才要说这人什么?”

“我或许见过他。”贺知年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不能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在镇妖司的宗卷里见过他的画像。十多年前,他追缉一头逞凶的蛟龙,深入漠北峡谷,搏斗之中引发山岩崩塌,与蛟龙一起埋在了峡谷下面。”

“不会认错了吧?”魏舟嘀咕,“这人我师父知道,他是渔飞邈。有人说他替水月观做事,也有人说他跟妖族是一伙儿的。之前回长安的路上,暗算我们的‘师弟’那些人也在到处找他,这是柳风语遭了‘师弟’暗算的时候,亲耳听他说的。”

“应该没认错。”贺知年在记忆中搜索,蛟龙这种东西比较罕见,所以这个案子,连同跟这个案子相关的缉妖师,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只是想不通,”贺知年说:“他既然没死,怎么逃脱险境之后不回来联络钟大人?”

这个问题,大家都无法回答。

魏舟便又说道:“前面的道士就是杨一行,我和师父都猜他没安好心,却不知道他跟渔飞邈厮混在了一起。你们此番西去,留意这两个人的动静,多加小心。”

水月观和阳丰观都已经被掀翻了,但这两个人却能做到片叶不沾身,丝毫也没有被牵连到,魏舟就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秦时也觉得他们不简单。杨一行从一开始就在刻意打听他这个“外来之人”的下落,但找到了尚明之后,却只是在他身上埋下了种子。

“他们想知道外来之人做了什么?”秦时不解的看着魏舟,“知道这个有什么用?能做什么呢?”

迄今为止,他造成的最大的破坏就是招来了一场雷劫,劈死了贺家的一棵老银杏树。当然了,这多亏了小龙,要是没有小龙帮忙挡着,贺宅,乃至整个宣义坊恐怕都会挨雷劈,说不定还会有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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