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163章

云州那边有没有石刻他是不清楚,但他记得后世的时候他是去大同出过差,那里是有一座封妖阵的。他还在那里见到过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老狍€€。

老熊精的“石刻”指的是这个封妖阵吗?

贺知年这个时候也想到了封妖阵的事,但镇妖司内部的事不能在这里说。他给秦时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个问题回去谈。

柳风语的思绪还在云州石刻上,神情也颇为困惑,“为了这事儿,我们还找了洛家专门跑北边的管事询问,那管事也说没听说过什么石刻。但他听人说过,出了云州再往北的荒山野岭是轻易不能走的,据说闹鬼。”

秦时心想,闹的不是鬼,估计那里就是封妖阵所在的位置了。封妖阵周围有阵法,普通人虽然不会被阵法伤害,但也无法通过,估计就会以为自己遇到的是鬼打墙吧。

柳风语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就先将这事儿放下,对他们说:“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这几日正考虑要不要写封信,跟你们说一声呢。”

妖怪们离开自己的栖息地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可大可小。柳风语没有听到别的什么消息,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它们这么做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了。

“我们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贺知年对柳风语说:“北边可能会有人闹事,不少妖族怕受牵连,都忙着往南边跑了。”

柳风语愣了一下,“原来如此。”

洛家在秦州一带根深蒂固,消息自然也灵通。但柳风语听到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所以他并没有将这些消息跟某些大事联系起来。

秦时提醒他说:“你们也要警醒一些,但不要刻意出去打听这些消息。一旦真的出事,务必以自身安全为要。”

柳风语郑重的点头。

贺知年问他,“有没有什么人到你这里来说一些怂恿的话?”

柳风语摇摇头,“大约前些日子洛家到处求医问药,闹得大了,大家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于是也就没心思来拉拢我这么一个病秧子吧。”

秦时不赞同这种说法,“我看这秦州城里,大约街边卖胡饼的阿婆都知道洛家少东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拉拢你是一方面,不少人也想拉拢洛家。你们两个人,一个有实力,另一个有财力,都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我晓得了。” 柳风语自己也笑了,“你们此次出行,与北边要出的这件大事可是有什么关系?”

秦时和贺知年一起点了点头,表情都很严肃。

柳风语郑重承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要人要钱,只管开口,某绝不会推辞。”

第225章 大

离开秦州之前, 他们特意去了一趟南郊的山里。

盘龙寺香火依旧,几个和尚操持着寺庙里正常的运作,香客们也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大约主持经常外出云游, 大家都有所耳闻, 所以都习惯了。

但出了盘龙寺,情形又有所不同。老猿带着族人走得很是利落, 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而且大约山林里也有其他动物们跟风撤走, 所以他们在山林里走了很久也没有遇到一只动物。整座山里都仿佛空了,成为了死地,寂静得令人不安。

秦时他们能理解老猿一族的反应,原本动物对危险的感知就远比人类更为敏锐。老猿能想着给洛家送一封信,估计已经是再三斟酌做出的决定了。

他们能理解老猿的胆小谨慎, 但又有些不满它藏着掖着的态度。还有一点,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有什么人(或者妖)要在西北一带干一票大的。

这件事一旦爆发, 大约对西路的妖族们都会有影响, 所以那些反应敏锐的妖族在嗅到危险来临的气息之后, 都拖儿带女的提前跑路了。

至于幕后之人并没有找上洛家, 也并没有联系过柳风语,理由也都是现成的:洛家家大业大,轻易不会搬走。柳风语又与洛家是焊在一起的关系, 而且他们跟官府也有交情, 非到紧要关头, 跑去试探他们的态度是不明智的。

这些人大约也不想这么早就惊动官府。

贺知年把镇妖司在金州的联络地址留给了柳风语,一行人快马加鞭, 直奔金州而去。

明空山。

后山石洞里,盘膝坐在尚明身后的魏舟一把接住了软绵绵倒下来的小徒弟, 见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呼吸平稳,面色也比前几天红润了许多,不由得心弦一松,“多谢师父。”

李玄机坐在尚明的正前方,神情有些疲惫,摆了摆手说:“休息几天就恢复过来了,无甚要紧。”

尚明其人,于修道一途资质普通,若不是他们师徒两个造孽,硬是将他牵连进来,只怕如今还在尧州乡下安心地种地呢。但既然入了道门,便是他与道门的缘分、与他们师徒的缘分。

李玄机不想再聊起旧事,只是嘱咐魏舟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徒弟。

石洞是清修的地方,自然不讲究多么舒适,要躺下休息就只能去石洞一角的草堆上。魏舟刚刚还想着以后要对小徒弟更体贴一些,便跟师父商量,“让他在您这石洞里再躺一躺吧,总要自己醒来才好移动。”

若是醒不过来,正好就近让师父给诊治诊治。

李玄机从不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闻言也是无可无不可。待魏舟把小徒弟拖到草推上躺好,再回来想找师父说说话,就见他双目紧闭,似乎正在冥想,长长的胡须顺着前襟披下来,一派仙风道骨。

“师父,”魏舟把旁边的蒲团拽到师父面前,规规矩矩的坐下来,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小秦走之前跟我说了几句话,徒儿觉得挺重要的,您老要不要听一听?”

李玄机微微一抖,眼睛一下就睁开了,“他又说了什么?!”

魏舟有些同情的看着他,心想秦时这口无遮拦的混账小子,看给他师父吓的,刚才抖那一下子他可看的清清楚楚。

李玄机催促,“快说!”

魏舟想起秦时说的那些话,脸上就流露出迟疑的神色,“师父,我说话之前,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李玄机用目光示意他废话少说。

魏舟便问道:“看见一个人前面有坑,当不当提醒他一句?”

李玄机眉头一动。这话听着可是耳熟得很啊,那个€€啵€€啵胡说八道引来天雷的混账小子不就曾经这么问过他?!

李玄机谨慎的回答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若是想说,偏又有所顾及没说;或者不想说,又存了讨好人心的心思多嘴说了,事后又反复思量,患得患失,难免损了道心。”

魏舟觉得觉得他师父越发的圆滑了,他几乎是原封不动的将问题推了回来。

“那假如不是这等摔一跤的小事,”魏舟问他,“而是十年后、二十年后天地间可能会发生的灾祸呢?”

李玄机,“……”

李玄机与他不安好心的徒弟对视一眼,磨了磨后槽牙,“若是天灾,说不说都无可避免,反而引发百姓恐慌,说来何益?”

“或许天灾无可避免,”魏舟认真的反驳他,“就如同洪水要来,有人劝说大家去山上躲避洪水……固然有人会不信,但也肯定会有人相信,那这些相信的人,岂不是就得了救?救人,难道不是好事?”

李玄机没有出声。

魏舟又道:“若是人祸,早早说出来,或许灾祸能有破解之法……”

李玄机深深叹了口气,颇是心累的问道:“那小子,到底说了什么?”

魏舟不再绕圈子,“他说,藩镇实力凌驾于朝廷之上,只会不断削弱朝廷的实力。藩将拥兵自重,极易发生哗变。而且藩镇之间互相抢夺土地,搞得民不聊生,长此以往,乡野之间若有人振臂一呼,只怕追随者便趁势揭竿而起……此乃国朝的毒\瘤。”

李玄机疑惑的看着他,“就这?!”

魏舟,“……”

魏舟心想各地藩将拥兵自重,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朝堂也好,民间也罢,不是没有议论的声音。但秦时不一样啊,秦时那张嘴能说出“哗变”“振臂一呼”“揭竿而起”这样的话,不用猜疑,肯定是千真万确会发生的事。

李玄机摇摇头,“我倒不是说这件事不严重,我只是诧异,那混账小子也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不太像他的风格。”

魏舟,“……”

魏舟有气无力的替自己的好友辩解了一下,“您误会了,小秦大多数时候都还是一比较正经的。”

李玄机不置可否。

师徒俩静默片刻,李玄机问他,“没有引来天雷?”

魏舟摇摇头。这种话也不算泄露天机吧,毕竟什么具体的人名、事件他都没说。看来挨了一次雷劈,秦时也学得聪明了。

李玄机又问,“还说了什么?”

魏舟现在有些同情秦时了,知道的太多明显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如果他殚精竭虑地想要避开灾祸,结果最后却没能避开,这种打击,恐怕要比灾祸本身更加打击人吧。

“他说了好多。”魏舟说:“说浙东、山东民怨太重,不能置之不理。”

各地藩将时常因为争权夺利爆发冲突,民怨这东西哪里没有?但秦时特意点出了这两个地方,说明这两个地方是一定会出事的。

魏舟对此毫不怀疑。

“还有呢?”

“还有就是燕云十六州不容有失,否则祸及子孙,贻害无穷。”

这句话听着好像是废话,大唐边境,如此重要的关卡,怎么会不受重视?!魏舟当时一听到秦时这话,只觉得荒谬的可笑。但秦时走后,他想到燕云十六州一旦出事可能会引发的后果,一时间……细思恐极。

这怎么可能?!

可若是没有可能,秦时为什么会郑重其事的强调这一点?!

李玄机看到魏舟的脸色都变了,就知道他这个天赋出众的徒弟若是因为秦时的一番话种下心结,损了道心,恐怕修为再没有提升的可能了。

“他跟你说这些,是让你跟我说?”李玄机问他。

“他问我下一任帝王会是端王的可能性大不大?我说……大。” 魏舟偷瞟一眼师父的脸色,见他微微垂眸,神色十分平静,便又说道:“他就让我找个机会跟端王好好说。”

李玄机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就找个机会去拜访端王吧。”

硬要逼着徒儿憋着不说,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李玄机心想,他好好的一个徒弟可能就要毁了。左右不过是几句话,天道若是那么容易就因此改变,也就不能称其为天道了。

龙脉有损,外邪入侵,这不是几句话、几个人的所作所为就能够扭转的。

第226章 甄家客栈

李玄机并不是不能理解秦时的一腔赤诚。

开国之初, 袁天罡也曾经为王朝的命运起过卦,他看到了繁华盛世,也看到了藩镇割据, 乱象丛生的局面, 但事实又如何呢?

哪怕一代一代的帝王牢记这可怖的预警,到最后, 仍有人只当它是一个传说,一个没有根据的故事€€€€跟日复一日的勤勉相比, 卦象里的示警缥缈得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

人有贪欲,帝王的贪欲更是关乎国朝运势。宣宗初登基的时候,也曾找上追云观,请他这个活神仙起卦,李玄机也曾据实以告。

宣宗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他关心民生,努力做一个勤勉的帝王。但很多话, 他也仅仅只是放在了心上, 否则他不会用那么软弱的态度放任晁皇后, 由着她纵容太子, 并且一步一步把手伸进了朝堂。

一代仁厚君王,也依然敌不过自己的欲\念。那么下一任帝王,谁又能肯定他就一定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私\欲, 时时刻刻以国事为重?

说到底, 哪怕人间帝王自诩为天之子, 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李玄机看得清楚,想得更清楚, 他迎着魏舟难以置信的眼神,点了点头说:“去说吧。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把你我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就看天意吧。”

魏舟行礼,披着一身冷汗走出了石洞。

李玄机看似消极的态度,他其实也能理解。但他还是想去见一见端王,想把这些话一句一句说给他听。因为秦时话中透露的那些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他一个都不想让它实现。

再到金州,秦时终于知道上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贺知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见他的旧同事。

从外表看,这里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门口的牌匾上规规矩矩写着“甄家客栈”四个大字。店面看上去古朴大气,里里外外都收拾得颇为整洁。,从新旧程度来判断,这家客栈应当开了有不少年头了。

店小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上去身板瘦伶伶的,一张面孔却晒得黝黑。路人甲的长相,扔进人堆里就认不出来了。他手里还拎着一块抹布,十分油滑的说着迎客的客气话,主动牵着贺知年的坐骑,将他们迎进了客栈的大门。

客栈前院是一座上下两层的木楼,后院则隔开了几个单独的院子。店小二牵着马,带着他们走进了最角落的小院里。

“这是我们店里最宽敞的院子了,”店小二笑着将水井、浴房的方位指给他们看,“后院有马棚,还有角门通到外头街上去,最是方便不过……”

店小二热心的给他们做介绍,惹得秦时都要怀疑他们不是回到了镇妖司的分部,而是当真来住店了。

贺知年指了指迎面的的堂屋,对几个人说:“堂屋左右两间房,我一间,小秦一间。明先生住西厢,沐夜住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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