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机脚程要比年轻人稍微慢那么几步, 这么一会儿功夫, 也终于赶了上来。
“你们后退。”李玄机手里拎着一只灰扑扑的布口袋, 伸手从里面抓了一把符纸出来,一扬手撒了出去。
符纸原本是质地轻薄的东西, 但在李玄机手里却仿佛变成了某种暗器,从半空中划过的时候, 竟然发出兵刃一般锋利的破空之声。
事实上,这些符纸的杀伤力确实要比普通的暗器更厉害。
秦时亲眼看到柔软的符纸呼啸着接近藤蔓,下一秒钟便有藤条飞了起来,汁液四下飞溅,摔在地上仍在疯狂地蠕动,简直目瞪口呆。
前方那只巨型章鱼在符纸的攻击之下像开了花一样,无数弯曲扭动的藤条飞了出去,青灰色的汁液在半空中飞溅开来,浓烈的苦涩味儿瞬间在空旷的荒村上空弥漫开来,不知怎么,竟让人有一种头晕的感觉。
秦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些符纸竟然真的比暗器还好用?!
秦时牵着马向后退开几步,眼馋的看着那些围绕着藤蔓切切切的符纸,觉得这一门暗器可比寻常的飞镖厉害多了!
密集的符纸暗器几乎将藤蔓切成了一颗土豆,藤蔓狼狈的在满地汁液中翻滚。失去了遍布周身的藤条,它什么攻击手段都难以使出来。
它像失血过多似的,无比虚弱地打着滚儿靠近了李玄机。
“你找死!”
李玄机一声轻叱,手中最后一张符纸飞出,打着旋在藤蔓的前方张开,仿佛在双方之间撑开了一把伞,倏忽之间便将无数泛着灰紫色的尖刺卷入其中。
符纸上扎满尖刺之后,飞快地卷成一团,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李玄机掏出了第二件法宝。
那是一块女子掌心大小的铜镜,黄澄澄的,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这面铜镜刚一露面,藤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连滚带爬的想要往后退。但不等它退开,就像是被铜镜施展了定身术,它就那么横在大路当中,扭动着残留在躯体上的短短的藤蔓疯狂地挣扎起来。
但这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弱。
很快,藤蔓就像被吸干了水分似的,开始枯萎了。
秦时想到之前与如娘打交道的经历,忍不住问李玄机,“被如娘从皇陵中带走的龙凤镜,也是这样的法器吗?”
他们还在关外的时候,魏舟也用同样的手段弄死了蛊雕王,那个时候,秦时就知道铜镜是了不得的东西了。还有魏舟从阵法中取走的那面铜镜€€€€能用来支撑整个封妖大阵的能量系统,它本身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李玄机摇摇头,不打算在这里给傻小子解惑,便转移了话题,“可惜了这木妖……要是铜镜也能如你刚才所做的那样,就好了。”
他说的是用木妖的灵力来喂养贺知年的小龙。
秦时的注意力果然被岔开,趁机问起灵体该不该被外力灌输的问题。他养秦团子那是几次历险,没办法的情况下兵行险着,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喂肥了秦团子。但要有意识的去喂养小龙,他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李玄机听的连连点头,他对秦时的这点儿多疑表示了肯定。作为这些人当中资历最深的修行者,他赞同修行要顺其自然,最好还是用自身修为来喂养精神体。外力灌输便如修行者吞服天材地宝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一样,短期来看似乎对于修行有益,但实际上底子没有夯实,一些潜在的问题有可能会在日后爆发出来。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藤蔓已经变得干瘪了,包括那些被符纸削掉的触手,也都枯萎收缩,一不小心踩上去,立刻就碎成了渣渣。唯有之前喷溅在地上的汁液,依然散发着令人反胃的苦涩味儿。
李玄机用一根细针挑起一些汁液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叹了口气说:“这东西也不简单,跟藤蔓的尖刺一样,都含有毒\素。若是被人触碰到了,只怕会产生麻痹感。”
可以想象,被藤蔓卷住,身体被尖刺扎破的人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反抗能力,完全成为藤蔓撕扯的玩具。
这也是藤蔓一个妖就掀翻了整个营地的主要原因。
李玄机收起细针,从这里望出去,大路一边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同伴,另一边则是一层一层向着天边推展开去的原野。原野上有草木新发的淡绿,有寒冬沉积下来的枯黄与灰败,也有泛着亮光、白练一般弯弯曲曲的河流。
没人说得出这些河流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流过来的,它们就那么怡然自得地穿过广褒的荒原,默默地汇聚、分离,滋养着这一片无人的原野。有它们的存在,这里才会孕育出各式各样的生命。
“生命之源……”李玄机喃喃念道。
秦时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李玄机的自言自语,他们忙着给远处的同伴们发信号,提醒他们危机已解除,让他们赶过来汇合。
李玄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眯着眼睛打量远处的河流。他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分析自己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心中不安的感觉了。
“水是很好的媒介,能够传递很多消息,”李玄机闭了闭眼,对身后的年轻人说:“我们要加快动作……望风峡恐怕是出事了。”
望风峡。
从一早起,望风峡就笼罩着一层似雾非雾的阴霾,它们像一团一团厚重的棉花,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住了。
没有阳光,也没有一丝微风,明明才是早春的天气,峡谷里却有一种仿佛盛夏时节暴雨欲来的憋闷。
钟铉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垂眸望向手掌里托着的一只身形纤秀的青鸟。他的眉头皱着,按捺着暴躁的脾气跟手里的小祖宗商量,“要不,你再试一次?”
青鸟长着一身深深浅浅的青蓝色羽毛,眼睛和小尖嘴都是明亮的黄色。它的体型要比麻雀略大一圈,线条流畅,有一种蜂鸟似的敏捷。
听到钟铉的声音,青鸟在他掌心里转了个身,用尾巴对着他,然后小嘴巴一张,斩钉截铁的蹦出来一个字,“不!”
钟铉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这么好声好气的哄着谁说话,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再试一次。”钟铉耐着性子哄它,“说不定这一次你就能飞出去了。”
“不。”青鸟头也不回地抖了抖脑门上的翎毛,“飞不出去。”
青鸟是李玄机安排过来给他们送信的,钟铉也有话要转告李玄机,正好让青鸟带回去,没想到青鸟试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刚刚飞到峡谷的出口就折返了回来。钟铉也搞不明白这小东西所说的“飞不出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再试试。”钟铉开始不耐烦了。
青鸟比他更加不耐烦,“我说了飞不出去!我迷路了!”
钟铉按捺住火气,试图理智的分析一下具体情况。青鸟说自己迷路,是不是说今天天气不好,乌云厚重,让它无法分辨方向?
或者就是它自己太笨了,只认识从姚家寨过来的单程线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返航?
钟铉在心里默默比较两种可能性。
这时,钟秀从远处跑了过来,也是一头汗的模样,眼神里却带着不安,“大人!派去七日林的人回来了!”
钟铉心头一沉。他一早派出去的人,要想赶到七日林再折返回来,最快也得黄昏时分了。但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
钟铉盯着他,两道浓眉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回来的人说,”钟秀的神色里带着不安,“他们出不去,走着走着就发现又回到了营地。”
钟铉的心又沉了沉,他看一眼被他托在掌心里的青鸟,心里隐隐浮起一个不妙的猜测。
第269章 箩筐
一个时辰之后, 钟铉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营地,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之前钟秀说的那些话,“……兄弟们出发的时候一切正常, 走着走着, 就发现周围雾气很重,等他们穿过雾气, 发现前面就是营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就走了回来,自己却完全没有转弯或者调头的记忆。”
钟铉也是听说过“鬼打墙”的, 但那种情况一般都会出现在较为封闭狭窄的空间中,像望风峡这样开阔的环境,要想做什么手脚是很难实现的€€€€一个覆盖了整个峡谷的陷阱,这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钟秀拉着缰绳走了过来,不大确定的小声问他, “大人,这是鬼打墙吗?”
钟铉摇摇头, 大约只有钟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才会相信什么鬼怪。钟铉见过了太多不符合常理的招数, 于是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但凡遇到不合理的事, 幕后一定有人使坏。
钟铉觉得放任小年轻胡思乱想也不是好事, 于是决定给他派点活儿,让他跑跑腿去,免得他闲得发慌, 满脑子都是不着调的想法。
“去请和道长过来。”
钟秀答应一声, 连忙催马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和道长就是和庸, 李玄机的爱徒,魏舟的师兄。之前他曾经随着贺知年一起进过古墓。由于受伤过重, 获救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不久之前才真正清醒过来。
钟铉遇见和庸, 也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和庸算准了时间,有意在望风峡等着他们。
第二次进入古墓,这是和庸从苏醒之后就一直在筹谋的事情。他与贺知年一样,都对两年前的惨遭暗算无法释怀,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
钟铉从马背上跳下来,开始研究路边的山石树木。
如果他们此刻确实身处一座阵法之中,那么这些山石树木的位置看似随意,实际上都是有讲究的。随意挪动一下位置和摆向或许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于阵法而言,可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还有雾气,这东西也古怪得很。有一段路雾气似乎格外浓重,等他们穿过了这一片雾气笼罩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前面的营地。
但在钟铉的认知中,他们确实一直在直行,没有转弯,没有岔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原点。
前方传来马蹄声,钟铉抬头望向当先那匹枣红马上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和道长。”
和庸在追云观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了,能在和庸眼皮底下暗算他们,不得不说,这人也算是厉害角色了。
年轻的道长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眸色温润,手中托着一方满是铜锈的罗盘,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他不断地调整方向,又不时掐几个繁复的指诀,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对钟铉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不是阵法。”
钟铉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觉得这会是阵法。覆盖了整个望风峡的阵法,这样的大手笔只是为了对付他们?图什么呢?
李玄机可还没赶到这里来呢。
钟秀听到和庸的话,忍不住又联想到了“鬼打墙”,有些迟疑的问道:“可是我们走不出去,大人的青鸟也无法离开峡谷……”
和庸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头顶上方浓云密布的天空,神情若有所思,“确实不是阵法。只不过有人想要把我们困在此地。”
“困在此地?”钟铉眼神一动,“为了不让我们有机会接应李神仙?李神仙那边遇到麻烦了?”
“有这个可能。”和庸轻声说道:“有人不希望我们汇合。”
在对手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分而击之自然是最好的办法。钟铉不清楚李玄机那一支队伍当中都有哪些厉害帮手,遇到麻烦能不能顺利地挺过去。
“听说,”钟铉忽然想起了李玄机之前传来的密信上说的话,“古墓中那人布阵是为了从别人身上获取灵力……这样说起来,我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大人说的是。”和庸微微一笑,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们头顶,“这个东西,隔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估计就是为了把我们收拢在一起。”
钟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和道长是说,这个隔绝了我们的东西……是法器?”
和庸微微颔首,“在我能想出的各种猜测中,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钟铉想到了乡下妇人抓鸡的场景:农妇将一个箩筐倒扣在地面上,箩筐下面是一群再也不能到处乱跑的小鸡仔。
钟铉定了定神,“和道长可知道这是什么法器?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和庸摇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尚无。”
钟铉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倒扣在箩筐下面的小鸡仔的画面,觉得和庸的回答也是十分合理的,被扣在箩筐里的小鸡仔,能有什么办法去掀翻这箩筐呢?
“法器可有弱点?”钟铉不死心的问他。
和庸十分有耐心的解释道:“法器都有弱点。但小道此刻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法器。”
言下之意,一无所知的东西,到哪里去寻找它的弱点?
钟铉开始觉得自己一方的处境有些棘手。
钟铉回忆了一下刚才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对和庸说:“雾气最为浓重的地方,大约就是法器的边界吧?”
他们就是在浓雾之中被干扰了对于方向的判断。
“依你之见,动手的胜算有多少?”钟铉问道:“法器的防御能力总该是有界限的。如果我们在浓雾里发动攻击呢?”
“使不得。”和庸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浓雾会影响我们对于方向的判断,您怎么能肯定攻击的方向就是法器?”
钟铉,“……”
钟铉一想到他们有可能陷在浓雾里自相残杀,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走不出去……难道就这么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