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192章

钟秀也由此察觉早先的自己,思想是何等的狭隘。尤其在陪同钟铉完成了几次任务之后,他自觉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胆大之人,因此当他此刻跟着前面的兄弟门钻进岩洞里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不但不紧张畏惧,反而有几分要冒险的跃跃欲试。

越往里走,洞穴特有的幽深空旷的感觉就越明显,仿佛在他们头顶上方,还存在一个看不见的更为空旷的空间,它们紧紧压在他们的上方,几乎将火把的光亮、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统统都吞噬了。

钟秀抬起头看了看前方被钟铉握在手里的火把,那是一个信号塔一样的存在。看见最前方的那一团亮光,钟秀心里就会生出安稳的感觉,仿佛内心那点儿不明显的不安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钟秀转身向后看,同伴们都跟得很紧,火把的光亮一直延伸到了远处。他扫一眼身后的兄弟们,虽然山洞里光线不够明亮,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面目模糊,但大家手中都握着兵器,一个个都保持着警觉。

钟秀放下心来,转回身继续跟着前方的兄弟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钟秀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在朝着低处走。从脸颊上拂过的凉风里似乎水汽更重了,又凉又湿,还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土腥味儿。

“怎么像走进了井里似的……”钟秀自言自语。他原本就是爱说爱笑的性格,一开始发牢骚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前面的兄弟离得略远,他便回了一下身,想跟身后的兄弟交换一下看法。

但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兄弟并没有跟上,而是蹲在相隔十数米远的地方,像是在整理脚上的靴带。

钟秀连忙朝他跑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抱怨起来,“你有事咋也不喊一声?差点儿就把你们给落在后面了……”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声音竟然带着闷闷的回音,仿佛被闷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里似的。钟秀呆了一下,顾不上深想,连忙跑过去想要将这人拉起来。但他跑到近处才发现只有这位兄弟自己在那里蹲着,身后并没有跟着旁人。

“人呢?”钟秀有点儿急。他可是负责前后联络的人,谁能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有人掉了队。

钟秀有意走到蹲下的那位兄弟的侧面,确保他能够看到是自己过来了,而不会误以为有人在背后搞偷袭。

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也太大意了,都没发现你身后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钟秀惊恐的注视下,这人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慢慢地歪倒在地,露出了一张仿佛被冰冻了似的、泛着灰白色的僵硬的面孔。

钟秀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一声惊叫憋在胸腔里,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他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发现这人真的已经没气了。

钟秀有些茫然的举着火把四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兄弟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后方发生了什么事,仍一个跟着一个,继续往前走。而他们后面的人……钟秀举着火把朝向后方,发现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倒在地上。

这就是他能够看到的全部了,没有别的人,也看不见有火光,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不知道都去了何处。

“陈五郎!”钟秀扯着嗓子喊前面的人,但石洞里或许是结构特殊,或者是又出了什么新的状况,声音竟无法传过去。钟秀自己听着都有种闷声闷气的感觉,仿佛隔着什么,听不真切。

他急得直跳脚,但远处那人是不是与脚下的兄弟一样没了气息,他总要过去亲眼看一看,不能就那么放着不管了。

钟秀一咬牙,举着手中的火把往后跑了过去。跑到近处,就见那人仰躺在地上,眼睛呆呆的望着上空,嘴巴张着,面色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具石像。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他身后,他们来时的路上,此时此刻黑黢黢的,一丝光亮也看不见。钟秀怀疑走在后面拿着火把的兄弟也遭了毒手。

洞口有他们的人把守着,但钟秀却没有看到青鸟飞进来报信。这让他相信凶手其实是藏在这个石洞里的。这人躲在暗处,对他们这些闯入者一个一个下了毒手。

钟秀想到这一层,吓得毛骨悚然,撒腿朝着前面追了过去。他要把后面发生的事以及他的猜测都告诉他二叔,告诉他的兄弟们!

但奇怪的是,不管他在后面怎么喊,怎么追,前面的人都好像听不见似的。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停下脚步检查一下身后的情形。

他们像一群木偶,无知无觉的朝着不知名的前方走去。

钟秀跑得筋疲力尽,明明只是肉眼就能够看得到的一段距离,他却怎么跑都追不上他们,这让他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慌感。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忽然发现自己握着火把的手竟然也泛着灰白色的冷光,好像那不是有温度的血肉,而是一段没有生命的石头。他摊开另外一只手,发现这只手也变成了冰冷光滑的石质。

钟秀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吓傻了,他呜呜的想要哭喊,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喊不出声,腿脚也像是被什么法术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发出了绝望的喊叫,然而这喊叫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第272章 青石谷

在这个寻常春日的上午, 钟铉举着火把,与和庸一起走在黑黢黢的地洞里,一边对照着罗盘上显示的信息, 一边摸索着往前走, 试图在这个倒扣的铁锅里给所有的人找出一条活路。

裴元理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一边眺望望风峡方向经久不散的浓雾, 一边思索自己应该如何从眼下的麻烦里全身而退,还不会招来帝王的不满与呵斥。

钟秀被冻僵在了钟铉身后狭窄的通道里, 绝望的看着手中火把一点一点熄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来顺纵马疾驰,满心念叨的都是假若走错了路,没有迎上李玄机, 他又该怎么办?他这么笨手笨脚的,他家大人一定会想着把他换掉吧?!

而被他心心念念的李玄机李道长, 则骑在马上, 眉头紧锁, 手中捧着罗盘, 一遍一遍地核算自己卜算出来的卦象。

他们的队伍走的并不快,秦时肩上左边架着小黄豆,右边架着水兰因, 正在向贺知年打听青石谷是个什么地方。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古墓, 像眼下这样到处绕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秦时有些想不明白。

贺知年耐心的给他讲解古墓的情况, 他也试图通过这样正面的、不再回避的回忆,回想起更多被自己忽略了的细节。

“古墓的位置在一片山谷当中, 当地人称之为‘魔鬼峡’。”贺知年说:“和庸曾说那一片山谷在风水上叫做‘九星拱月’,墓中所葬之人应该是一位地位极高的贵族女子。但时间长了, 山川河流的走势多少会发生一些变化,于是古墓的风水也会受到影响,最终失去了地势的保护,被一些有心找寻的术士发现了。”

秦时不懂风水,按照他的理解,就是古墓周围群山环绕,非常隐蔽,后来因为地质变化,于是这种隐蔽性就打了折扣,被人发现了。

“我们上一次就是从山谷里进去的,”贺知年的神色很平静,“但出来的时候,有人做了手脚,引发山崩,将那一片山谷的出路都封死了。我和和师兄出来的地方,就是青石谷。”

秦时吃了一惊,“古墓里的人……就是如娘说的那个老鬼吧,他知道你们是从青石谷出来的吗?”

贺知年摇了摇头,他不确定。他也不知道当日山崩,老鬼又是从那里逃脱的,有可能是追着他们从青石谷出来,也有可能想办法打通了魔鬼峡被封的山路,或者古墓里还有其他的出口也不一定。

古墓附近毕竟属于三不管的地带,时有沙陀各部落出来打劫,镇妖司人手有限,要想对那一带进行全面的勘察,并非容易之事。

秦时想了想,问道:“青石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贺知年的神色中透出一丝迷惘,“我脱身之后,也曾向各方打听,但别人口中的青石谷是荒野中破败的村庄,是废弃的驿站,甚至是和孟家村一样的前朝屯兵地……但我当日亲眼所见的青石谷,却是一片乱葬岗。”

秦时听到乱葬岗三个字,头皮一麻,赶紧低头观察孩子们的反应。小黄豆正全神贯注的整理自己的翅膀,压根没注意大人们在说什么。反正只要窝在爸爸身边,它就会觉得安心。水兰因则全神贯注的在他肩膀上扭麻花似的来回甩尾巴,秦时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它是在给自己蓄能,预备着要起飞。

秦时有些无语,但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孩子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关注点,不至于被大人们凶残的话题给吓到。

秦时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乱什么的……是沙陀人出来打劫……”

然后找地方抛尸?

贺知年用一种“你果然是外来之人”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对那些蛮人来说,平民百姓也好,大唐的士兵也好,他们遇到了想杀就杀,还需要掩饰自己的恶行?!”

用得着抛尸?!

秦时,“……”

贺知年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这两年每每回忆起当日的情形,都会有一种微妙的不大对劲的感觉。他也曾经想过,他所看到的乱葬岗,有可能是在那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或者是土匪打劫了过路的商队之类的。

但当他仔细回忆他曾在乱葬岗看到的一切,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那些臭气熏天、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的尸首,其实并不是同一个时间死去的。那里头有刚刚死去不久的尸骸,也有的腐烂得只剩下骨架子……

在那个地方,曾有人持续地抛尸!

贺知年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会有什么人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做这种事?!

惊骇之余,贺知年又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老鬼应当在那里躲藏了很久了……比我们预想的更久。他或许一直都在做类似的试验,吞噬别人的修为来滋养他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工聚灵阵’,或许只是他在杀了很多人之后才找到的办法。”

“有道理。”秦时若有所思。

一个人必然是先萌生了贪念,然后才开始寻求办法,继而进行各种尝试……如果尝试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他自然会改变方法,另做尝试,或者寻求更加有效的新方法。

秦时不敢深想,这个人在不断地试探的过程中,到底杀害了多少人。

“‘天工聚灵阵’到底是谁给他的?”贺知年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样阴损恶毒的法子,到底是从何处得来?或者说,在老鬼杀害了那么多人之后,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一个批量夺取其他修行者的灵力的新思路?

秦时迟疑了一下,悄悄问贺知年,“老神仙知道这个阵法……你说,这个消息该不会是从正统道门里传出去的吧?”

贺知年摇摇头。他虽然不愿意怀疑追云观,但也不会觉得这些世外之人就真的无欲无求了,尤其阳丰观、水月观相继出事,更加印证了他的看法€€€€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欲。

至于李玄机,贺知年觉得,在他最开始点出“天工聚灵阵”的时候,估计就对道门中人有了一点点的疑心吧。而且他也知道贺知年他们会怀疑到这上面来,就一定会去查,然后给他们一个说法。

对于李玄机,贺知年还是信得过的。

就在小黄豆终于把全身上下的毛毛都啄顺溜,水兰因也终于顺利起飞,并且成功的在半空中悬停了两分钟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出现在视线尽头的青石谷。

隔着一段距离,秦时看不清青石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看到一片苍莽的丛林,伸展着灰扑扑的枝丫,如一片灰色的烟雾似的,一直伸展到了远方。

秦时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他想到了被困在姚家寨山谷里的那些黑色的怨灵。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他们走近那片树林的时候,竟然只看到了一片荒凉的山谷。没有什么破败的荒村、驿站,也没有乱葬岗,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受惊的小动物在林中逃窜,发出€€€€€€€€的动静,头顶上方还有不知名的鸟雀拍打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过。

一切都很正常,就是荒野中的树林该有的样子。

秦时听到魏舟在一旁嘀咕,“老贺,你该不会是当日受伤太重,头晕眼花,所以生了幻觉吧?”

贺知年斜了他一眼,“和师兄不是也在,难道你没听他说过?”

魏舟揉揉鼻子,不吭声了。

秦时思索了一下,觉得幻觉这种可能性肯定是有的,但两个不同的人产生同样的幻觉,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大?与其推给幻觉,秦时宁可相信这里后来又发生过什么,于是之前的所有痕迹都被人为抹去了。

李玄机率先下马,走到贺知年面前说:“留下一半儿的人,其余的跟我进去。”

对于人员布局,行军打仗的种种安排,他一个世外之人并不精通,于是只能提出自己的要求,具体事情让懂的人去做。

贺知年从知道他们改道青石谷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要冒险,自己的队伍里自然不能有拖后腿的,于是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最好还是留在外面。另外贺都尉的人也要留下,他们并不是术士,不适合进入险境。

至于李玄机身边的那几个老道士,贺知年其实也想把他们留下。因为看上去就身体不大好的样子。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他们精通道术,又是最适合进入古墓的一批人。

贺知年犹豫片刻,决定把老道士们的去留问题留给李玄机去做决定。

到了秦时这里,问题就要稍微复杂一些了。因为两个孩子都不乐意,尤其是小黄豆,它爹要走,亲爹亲妈也要走,只留下一个总是跟他板着脸装严肃的小叔,这怎么能行呢?

小黄豆当然也知道大人们要去做正经事,可是……做正经事为什么这么让人难过呢?

小黄豆耷拉着脑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明成岩为难地托着它,笨嘴笨舌的安慰它,“他们很快会回来……真的,不骗你……”

水兰因挤在小黄豆身边,小脑袋抬得高高的,一双亮闪闪的黑豆眼紧盯着秦时。它现在会说的话不多,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里的不舍,只会在意识中不停的喊爸爸。

“爸爸,爸爸……不走……”

秦时简直不敢跟它们对视。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是真的做不成严父了。因为他这会儿的想法就是,只要孩子们不哭,让他干什么都行。

第273章 自成天地

秦时走进青石谷的树林时, 眼圈都是红的。魏舟不住的拿眼睛扫他,脸上的惊讶简直藏不住。

秦时这会儿满心都是两个孩子泪汪汪的眼睛,心都快碎了, 哪里有功夫管别人怎么看他。直到他看见贺知年从背后踹了魏舟一脚, 才勉勉强强解释了一句,“有什么可惊讶的……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魏舟耸耸肩。他倒没有要看热闹的心态, 只是觉得惊奇,小黄豆和水兰因可不是秦时的亲儿子。可他们之间的黏糊劲儿, 不说超过了所有的亲父子吧,至少是超过了他和他亲爹。

还有小狼,小龙……

魏舟再一次感叹,这个秦时可真会养崽子啊。每一个崽子都养的溜光水滑的不说,还一个比一个的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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