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205章

李玄机也懒得搭理他,大约是觉得这小子废话太多。

阵法外面,当夜琮和水关山再一次被柳溪抽飞之后,这两个人就在众人的视野之内消失了。从秦时所在的位置也看不出他们躲去了什么地方,但柳风语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依不饶的围着柳溪试图掰扯什么……被柳溪再一次抽飞了。

这个时候,树冠上的那张脸变得更清晰,也更加生动了。当它低下头顺着树根向下看的时候,秦时甚至从它这张脸上看出了愤怒的神色。

秦时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张脸,与黑蛟头上的那张脸确实十分的相似。或者人脸就是在脱离了黑蛟的身体之后,通过灵力的转移,把自己吸附在了柳树上。雀占鸠巢,又占据了柳溪的身体。

如果这一切都是提前计算好的,那柳溪会在这个时候赶到古墓,其动机就很值得琢磨了。

秦时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他问李玄机,“她曾经主动让我搜索她的妖丹,我当时并没有发现里头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李玄机摇头,“妖丹只是存贮力量的地方。”

秦时似懂非懂,妖丹存贮力量,所以柳溪兄弟俩的妖丹里都有积蓄灵力的阵法,这是人脸给自己提前存下的粮食。那么它的魂魄,又藏在什么地方?

“这是夺舍吗?”秦时从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跟道术相关的术语。

“有所不同。”李玄机又摇头,“之前的黑蛟、人脸水母是他,柳树是他,或许还有别人也是他……我不懂这是什么法术,但看上去他把自己的魂魄分开了,分别寄养在了不同的容器里,等到条件具备,再合而为一。”

秦时默默消化这些信息,“杖毙的时候,有人帮他吧?”

李玄机脸上就出现了一丝沉痛的神色,颇艰难的点了点头,“不错,赵归真受刑的时候,有追云观的人协助禁军,否则普通人的手段压根治不住赵归真这样的妖修。”

秦时也想叹气了。他不知道赵归真受刑的时候,李玄机是否已经当上了追云观的观主,但追云观出了叛徒,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李神仙大费周折的一路追查到古墓,却发现根源在追云观……想来他的心情不会好受。

“这里的事情了了,我自会向陛下请罪。”李玄机扬起眉头,望向头顶上方略微有些暴躁的柳树,“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

斩杀了妖道赵归真,追云观之前的失误勉强可以讨来一个将功折罪的说法,否则在天下人的眼里,追云观少不了要贴上一个“同伙”的标签了。

柳树察觉了下方的阵法,开始扬着树枝试探地抽打。它煞费苦心哄骗到这里的祭品,不能就这么被人截胡了。

不知道柳树从自己的试探当中得到了什么信息,它抽打的力量加大了,显出有些暴躁的样子。

秦时看着那些粗大的树枝噼里啪啦地抽打在阵法上,心里稍稍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李玄机的阵法到底能抗住多大的冲击。但不得不说,利用阵法隔离开了赵归真和他的祭品,再没有比这更巧妙的安排了。

柳树在砰通砰通一通乱敲之后,收敛了暴躁的脾气。它将一簇长短差不多的树枝聚在一起,像一支毛笔那样,逼出身体里绿色的汁液,开始在树根的周围涂涂抹抹。

秦时也跟着抹了一把汗,“这是做什么?画符?”

话音未落,就见绿色的汁液像活了似的,在阵法之外连城一片。而罩着他们的阵法,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李玄机面色也变了,他推开挡路的秦时,将道门子弟聚到一起,开始分头行动。

秦时不懂他们在忙什么,但也能猜到是要加护阵法。他和贺知年他们做不了这个,只能护在一边,提防人群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修行者。

整个山洞都晃动了起来。他们像装在罐子里的小饼干,外面的熊孩子正暴躁的想要掀开这个罐子。

秦时看到从山洞的四面八方升起了一道散发着莹白微光的屏障,但这屏障却在不间断的摇晃中渐渐变得黯淡了。

小龙围着他转了一圈,望着柳树的目光凶光毕露,全身的鳞片都好似支棱起来了。

绿色的枝条携裹着狂暴的力量再一次抽打在了阵法之上,保护着他们的屏障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怦然炸开了。

一道青蓝色的身影闪电般顺着破开的阵法飞窜了出去,在柳树还没来得及对罐子里的饼干做些什么的情况下,飞快地缠住了它,用力拖开了。

柳树被小龙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它很快反应过来,树冠收缩在一起,高大的柳树像是瞬间回溯成了坑洞里的黑蛟,和小龙纠缠在一起,厮打起来。

李玄机则带着道门子弟用最快的速度指挥祭品们离开这个坑洞。因为就在阵法破开的瞬间,又有幽亮的光从脚下亮起,并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逐步在山壁上攀爬,迤逦亮起。

阵法再一次被催发了。

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空气中凝聚,一边缓慢地旋转着,一边像龙卷风似的,开始将它能够触及的东西都卷入其中。

它要的是所有的修行者,以及他们身体里蕴藏的灵力。

修行者们终于意识到这是到了逃命的时刻了。没人再去考虑什么天材地宝,尤其当他们感受到了身体中灵力被刺探、被抽取之后,更是加快了逃命的速度,不顾一切的各自施展手段,往饼干罐外面逃去。

但罐子外面的情况显然更危险,小龙和柳树的搏斗狂暴直接,两个庞然大物随便打个滚都会引发山洞的震动,更别提它们还在全力搏击。

秦时拖着李玄机从罐子口爬了出来,看见柳树和小龙的身体紧紧地扭绞在一起,都想拖着对方把它砸在地上。每一下震动都有地动山摇之感。

湖底暴露的豁口已经越来越大了,湖水如瀑,汹涌的灌入了地下的坑洞里。

而在他们周围,洞壁经过连番撞击,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坍塌了,无数与古墓或者与外界相连通的出入口都暴露了出来,从一些洞口望进去,还能看到古墓里的一些结构:碎裂的地砖、壁画,被撞断的木柱之类的。

无数看不出身形的人正从这些通道里涌出来。他们手中拿着兵器,有些甚至不是人类的形貌,却都带着如出一辙的狂热的表情。

此时此刻,这个蜂巢一样结构复杂的坑洞也被赵归真的阵法点亮了,微红的光从底部向上延伸,之前袭击李玄机的那些修行者,和赵归真埋伏在这些坑洞里的徒子徒孙也终于汇合在一起,开始大开杀戒。

阵法已经启动,祭品们是死是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活着固然好,死了灵气逸散,也依然会被阵法吸收。

李玄机的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色,法器折损在了下方的山洞里,他们出发之前携带的符纸也都用的差不多了。经过连番的折腾,能在这种时候还有余力逼出灵力来画符的子弟,已经没有几个了。

秦时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被困在石雀城外的那一夜。

一拨一拨冲上来的蛊雕,数量多得看不清,海浪一样卷过来,没完没了。

月光都被鲜血染红了。

那时,站在他背后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弱妇孺,是同样落进陷阱里的陌生人。

他为自己而战,想要活下去。

而此刻,被他护在身后的是自己的战友、同伴、长辈。是他已然苏醒的信念€€€€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死亡就再也无法恐吓到他了。

秦时不知道厮杀了多久,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透过模糊的视线,他依稀可以看到头顶上方一绿一蓝扭绞在一起的庞然大物在搏斗。

或许赵归真的本体就是蛟,所以才可以这么纯熟的利用长条状的身体与小龙决斗。但他能看出,绿色的那一方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秦时也觉得力不从心了。他还想继续厮杀,可是他连自己的对手都看不清楚了。他听到从上方传来某种不祥的轰鸣。

秦时茫然抬头,发现原来是山洞的顶端承受不住这样的连番撞击,终于坍塌了。

狂暴的水流如山洪爆发一般轰然灌入,无数大大小小的山石被水流携裹着,在洪水中横冲直撞。

秦时被冷水一激,神智倒是清醒了一些,但洪水还在凶猛地灌入,到处都是汹涌的水流,浪头拍起半天高,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身边没有人,也看不清之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小龙和赵归真。

洞顶还在继续坍塌,倾泻的水势更凶猛了。澎湃的水声震耳欲聋,秦时甚至无法听清楚自己的喊声。

停留在他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就是一块小山似的巨石如同一艘大船,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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