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昨夜散席之后发生了什么?
沙依格德微微皱眉€€€€
我带着简老头出了宫门,然后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说了拜厄斯陪同他的事情,可我怎么好像……朝他跪下了?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沙依格德猛然坐起,大声唤道:“奇那!奇那!”
奇那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以为出了什么大状况,扑通一声跪在床榻前:“殿、殿下有什么吩咐?”
沙依格德揉着额角问:“昨夜在王宫门口,我拉着简老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在场吧?好好回想一下,分毫不差地给我复述一遍!”
奇那心惊胆战地说:“殿下您……全都不记得了吗?”
沙依格德暴躁道:“我要是记得还用问你?我就喝多了就犯浑,你不知道吗!”
奇那心想,我知道啊,可我也没胆子阻止你啊!
在主人的逼问下,他委委屈屈地描述:“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殿下心情格外好,跟简老……简大人相携走出宫门,然后殿下说……”
“别支支吾吾的,我说什么了!”
“殿下说,您不允许简大人跟拜厄斯小王子的交情比跟您的交情好,就当场下跪,抱着简大人的腿,说要拜他为师……”
“拜他为师?”沙依格德心说,我果然是给他跪下了,啧,一醉酒就惹事,自己这破毛病怎么改不了!不过也还好,拜师嘛,不算太丢人,能拜稷夏使者为师,甚至算是给自己涨了点面子?别人问起就说,自己身体不好,向他学点医术,很合理吧。
“嗯,您说要拜他为师,还说如果他不答应您,就不起来了。简大人没有拒绝您,把您扶了起来。”奇那尽责地为他还原细节,“不过您说的话可能只有我和简大人听清了,其他官员和宾客都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您要向简大人求亲……”奇那说,“西奥多大人声称,殿下您是想奉献自己,与稷夏使者缔结为契兄弟,以巩固两国邦交,维持丝路繁荣……”
沙依格德怔住:“什么求亲?什么契兄弟?”他难以置信地说,“他一个老头……就算长得还不错,这么大岁数了,我跟他结什么契兄弟!不对,他们为什么会误解?”
奇那偏转身体,学着昨夜沙依格德的模样,朝着一旁的花架单膝跪下,顺势抱住花架的木腿道:“因为殿下您……是这样跪的,您又饮了酒,姿态难免……更张狂些,您也知道,上回您喝醉了,在聚光池里……那样,恐怕这次他们也当您是想对简大人……”
“行了你闭嘴吧。”沙依格德打断他,感觉头痛欲裂。
“是。”奇那爬起来,恭敬地退到一边。
借助这些佐证,沙依格德逐渐回忆起了事情的全貌。虽然他仗着疯病在身,出格的事做过不知凡几,但在他看来,真正毁他名誉、丢他脸面的,只有这一次。
他甚至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就毒发身亡,也好过去面对父王的垂询、官员的探究、瑟娅的嘲讽和拜厄斯的疑惑。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向那个老头单膝下跪啊!
吃完丰盛的早饭,有了食物的供给,沙依格德总算冷静下来,针对如何挽回自己的面子,他已经想好了计策。
原本拜师这个事情,他是很不屑一顾的。
但事已至此,这个师必须要拜了,而且要郑重其事地拜、大张旗鼓地拜!否则搞不好就被以讹传讹,说成是契兄弟交拜了!
之后再去向父王解释清楚,说自己是醉酒犯了糊涂,搞错了拜师的流程,这才会在王宫门口闹了笑话。看在自己有病的份上,父王应当不会太过怪罪。
沙依格德深深叹息。
怎么说呢,感觉自从招惹了这个老头,自己这个王储好像越来越掉价了。
***
听了西奥多的编排,瑟娅冷笑道:“你真当他是在犯浑呢?要我说啊,这是咱们这位王储扮猪吃老虎的权谋手段。”
西奥多警惕起来:“怎么说?”
瑟娅分析:“从昨夜那场处心积虑的挑唆就能看出来,沙依格德城府极深。一边自荐去出使稷夏,一边跟那位简大人不清不楚地拉近关系,两头的好处他都想占。
“都说沙依格德有疯病,但他真疯假疯,谁能分辨得出来?他这么单膝一跪,别人最多议论他是疯病犯了,或是喝醉了酒,要说严重程度,尚且比不上那次在聚光池里……咳,亵渎圣水。从前陛下都不计较,这种风流韵事,更算不得什么了。”
西奥多道:“所以,这是他巴结稷夏使者的手段?”
瑟娅皱眉想了想说:“不像是单方面的巴结……我怀疑,这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那个稷夏老头也不简单,他若是真相隐姓埋名地勘察路线,大可悄悄来悄悄走,当初根本就不会跑上祭坛掺和到王储的事里。他一定另有目的,只是这目的我们还不知晓。
“不过也无所谓,碍于稷夏使者的身份,我们本来也动不了他。反正等到沙依格德功败垂成,有什么交易,他也只能跟我们合作了。如今让拜厄斯陪同他去勘察,正好能趁机摸清他的底细,看看他与沙依格德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西奥多奉承地说:“王妃深谋远虑,下官佩服!想来王储殿下此番远行,您已细致妥帖地为他铺好出使之路了。”
瑟娅挑亮铸有烈阳辉印的黄金灯盏,火光映着她娇美的面容:“那是自然。撒罕就有人在等他了,还是他念念不忘的故人。”
***
临出发前,沙依格德在自己的多以勒宫举行了盛大的拜师礼。
在禀报过父王之后,他宴请了朝中重臣与各国使节及其家眷,一方面让大家见证自己赤诚的拜师之心,一方面给自己和简生观践行。
冲着两者的身份与名头,众人欣然赴宴。因为没有曛漠王坐镇,又有家人亲眷作伴,这场宴席要比王宫夜宴轻松愉悦得多,大家也更放得开。
在所有宾客面前,沙依格德郑重宣布,自己要以稷夏礼节拜简生观为师。
台下有几个贵族孩子起哄:“哦哦哦!拜师!拜师!拜师!”
事先并不知情的简生观:“……”
沙依格德宽慰道:“别理他们,就是一群爱凑热闹的小疯子,他们看大象生崽也这样。”
简生观无奈:“我说你今天做什么又让奇那给我梳头穿衣,原来请吃饭是这么个请法。殿下,其实我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私底下敬我一杯茶,喊我一声师父就行了。”
沙依格德义正词严地说:“不行!我堂堂曛漠王储,拜师一定要隆重!必须在众人的见证下,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
简生观:“……行了,你是想给那天晚上的举动一个正式的名分吧。”
沙依格德维持着雍容的微笑,咬牙小声道:“知道就好!老老实实配合我!”
简生观点头:“我本来就是要收你为徒的,那就来吧。”他端坐在上,朗声道,“稷夏的拜师礼,第一步,正衣冠。”
沙依格德为此也做了许多准备,特地请教了稷夏西行而来的学者,事前对整个流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听到简生观的指令,他走上前微微躬身。
简生观慈爱地为他整理了头冠和衣领,手指摸过他的鬓边:“殿下脸红什么?”
沙依格德低着头道:“我热!不行吗!”
台下的贵族孩子:“哦哦哦!摸头!摸头!摸头!”
接下来是盥洗礼。
简生观让奇那端上来一盆净水,自己先在水里洗了手,以布擦干,说道:“像我这样,把手洗干净。”
沙依格德照做。
在他洗手的时候,简生观诵道:“净手净心,去杂存精,望殿下在日后的学习中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说罢,他亲手取来布巾,拢着他的双手,为他擦干。
台下依旧兴奋:“哦哦哦!擦手!擦手!擦手!”
沙依格德敛了神色,望着面前的白发人,心中忽有所念€€€€
原来真正的师长是这样的。
会平和地教导自己、引领自己……
会给出适可而止的关怀,不会牢牢地掌控着一切。
第三步,叩首礼。
简生观道:“本该双膝跪地,三叩首,不过殿下身份贵重,不必行叩首跪礼,直接递上拜师帖即可。”
沙依格德一挥袍袖:“无妨,该跪就要跪!”又强调了一句,“双膝跪!”
于是他当真跪了下来,给简生观磕了三个头,再递上书有自己全名的拜师帖。
简生观安然受了。
这回台下吹起了口哨:“原来不是求亲呀!王储殿下这回没有弄错啦!”
第四步,赠送六礼束€€。
沙依格德双手捧着盘子,把准备的束€€礼挨个递上。
通常稷夏的学生都送粮食或肉类作为束€€礼,例如莲子、红豆、红枣、鲜鱼之类的,沙依格德嫌弃那些太过普通,送上的是红宝石、蓝宝石、全羊肉、鲜乳酪、丝绸绫罗和一块重达五十卡撒亚的金砖。
金砖他捧不动,是让仆从抬上来的。
简生观:“……”
台下嚷嚷道:“哇!是真心的!殿下是真心的!”
最后是敬茶。
沙依格德亲手斟茶奉上,终于改了称呼,不再叫他老头:“师父,请喝茶。”
台下的孩子莫名激动,他们生平第一次看这种热闹,压根不知各个环节是何意义,只把这茶当做交拜酒一般热烈好玩:“哦哦哦!喝茶!喝茶!喝茶!”
任由外界喧哗吵闹,简生观端稳茶盏喝了一口,垂眸对他说:“既然是我徒弟了,你的屈辱与仇恨,我都会为你报偿。”
沙依格德猛然抬头,撞进那双黑如曜石的瞳中。
他竟真的……什么都知道!
第46章 羽毛
似乎这样的仪式真有些难以名状的效用,行过拜师礼后,沙依格德总觉得自己与简生观的关系更紧密了些,可真要说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简生观那句承诺,他没有追问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去求证这人是否真的知晓他的过往,他只是突然意识到,有人是站在他这边的,有人愿意为他出头,为他争口气。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师父,夫复何求呢?
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践行宴。
简生观喜静,不想应酬那么多人,就没去外头的宴席上入座,只以稷夏使者的身份露个脸,敬了大家一杯酒,便回到小厅里用膳。
不一会儿,沙依格德也进来了,给自己倒了杯果浆,加了冰块,慢慢啜饮。
简生观故意道:“不喝酒了?”
沙依格德顿了下,仿佛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往,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喝了,我有疯病在身,喝多了会发疯。”
简生观理解地点点头:“去出使的路上也别喝了,为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多注意一些。”
沙依格德蓦然感动,低头撕面饼抹乳酪,佯装敷衍地说:“哦。”
“曛漠的豪奢与真是令人叹服。”简生观感叹,“精致美味的食物,琳蓝满目的宝石,源源不断的宴会,即便我对这些不甚在意,也不得不说,离开前多少有点不舍。”
“你有什么好不舍的,此番去勘察丝路,沿途必然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和拜厄斯,上赶着给你们献殷勤。”沙依格德酸溜溜的说,“而我呢?无人在意的王储,中毒患病,带着价值连城的宝石奔赴异国他乡,前路艰险,指不定等着我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