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琳娜不解地问:“他不是与瑟娅王妃结盟了吗?还敢对拜厄斯下手?”
亚尔曼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若是命都没了,与谁结盟都没有意义了。”
萨琳娜想了想说:“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让沙依格德染上疫病?这样不是更直接吗?”
简生观为他们解释:“他想,但是他做不到。拜厄斯只是备选,他要逼迫瑟娅不得不协助自己。沙依格德的体内本来就潜伏着蜥毒和赤羽草的药性,他用带有污染的鞭子抽了他那么多下,也只是把他的疯病抽发作了而已。”
沙依格德苦笑:“也不知这对我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了。”
***
索伊德教的声誉没有太受影响,毕竟简生观也是借用了大金乌神的神使这个名头立下威信,从而一举粉碎了罪大恶极之人的阴谋。
在信徒们看来,这就是大金乌神阿胡拉玛与黑暗之神安格拉曼之间的一场较量。尼赫迈亚是披着圣教长老头面的恶鬼,而简生观是真正带来光明的神使。虽然简生观本人从未承认过自己代表着大金乌神的意志,但他营造出来的氛围让人们深信不疑。
这就够了。
伊顿家族出面,带领士兵和教徒平息了莫珠城及周边的动乱,亚尔曼也借此与尼赫迈亚彻底划清了界限,并顺势成为了撒罕教院的代主教。年迈的撒罕王对他们予以赞扬和嘉奖,伊顿家族一跃成为撒罕最有名望的贵族。
在神使的光辉下,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真相,而在阴暗的地宫中,揭露的却是另一个真相。无论哪一个真相,最后受累的都是简生观。
因为他要研制治愈疫病的药方,这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
萨琳娜派人封锁了地宫外围,让简生观安心闭关。
沙依格德是唯一被允许进入地宫内部的人,他以曛漠王储之身,每天给自己师父送食送水,添衣点灯,服侍起居。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进入简生观制药炼药的重地,那里锁得严严实实,他根本不清楚师父都在里面做什么。
碍于此事,什么勘察丝路,什么出使稷夏,都被拖延了下来。
直到十日之后,沙依格德走出地宫,告诉萨琳娜:“我师父研制出药方了。”
第56章 舞衣
简生观是从三个方面着手研制药方的。
首先要解蜥毒。
从尼赫迈亚之前给病患试药的记录中,他发现由蜥毒导致的症状并不严重,也就是说感染源的毒性本身不是很强。因为黑雨虫为了繁殖,将虫囊置于蜥蜴的隐瘤之中,将大部分毒素都吸收化解成了幼虫的养分。所以单凭神药里的赤羽草就可以压制看似疯癫的谵妄症状,再加上其他几味草药的萃取物,就可以彻底解毒。
相比之下,沙依格德所中的蜥毒要更深重更复杂,也要难解得多。
其次要解决黑雨虫幼虫导致的病症。
这是疫病蔓延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尼赫迈亚卡住的地方,但对于简生观来说,只需要做几个实验,就可以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之前他在犹然束手无策,一是因为时间仓促,无法了解真实病因,二是没有条件静下心来做研究,如今所有致病因子、病案、药材和器具都在他手边,很快就确定了引发疫病的罪魁祸首€€€€黑雨虫幼虫所携带的某种杆菌。
接下来他就针对这种杆菌,培育了大量的灰色链霉菌,从中提取链霉素。其实闭关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做这件事,为防止外界污染,才不让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作为神医,他自有一整套消毒、控温和制作培养基的方法,也不存在任何导致菌群死亡的失误。
最后,要解决疫病后期出现的高热、痉挛等表征。这个也不难,他在解蜥毒的基础上配置了清热散结、消肿祛痈的药材,再经过细致精确的调整后,整个方子就敲定了。
简生观出关。
沙依格德连忙迎上去,关切道:“师父,你好几天不吃不喝了,不要紧吗?”
简生观摆摆手,坐到一旁的桌案边开始吃东西:“没事,我等会儿上去晒晒太阳就好。你去告诉萨琳娜,多找一些病患来试药,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于是沙依格德走出地宫,向萨琳娜交代了各项事宜。
***
等自愿试药的一百多个病患来到教院里时,简生观已经吃饱喝足,从地宫出来晒足了太阳,身后也摆好了分类完毕的药材。
他照旧挂上了那张写着“神医看诊”的破布幌子,也不嫌麻烦,挨个给病患诊治起来。
沙依格德和萨琳娜在一旁看着,就见那胳膊上布满脓疮的病患先是跪下给他磕头,然后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腕给他把脉,敬畏地说:“神使大人,恳请您以神医之名,赐予我神力,为我驱散疾病与苦痛吧。”
简生观按上他的脉门,同时侧头对后面排队的病患说:“其他人别再给我搞这么复杂的礼节了,太耽误事,坐下来让我看病就行。”
望闻问切之后,简生观给他开了药,根据他的身体状况调整了剂量。
而后自有侍从帮忙抓药,但对着方子上写的最后一味药,侍从茫然地问:“链……链什么素一勺?这是什么?”
一旁观摩的几位大夫也围了上来,纷纷表示从未听说过这种药材。
简生观指了指身后药架上的木匣:“链霉素,就是这个里面的白色粉末,舀一小勺。”
侍从领命照做,给病患包好了药。
大夫们闻了闻匣子里的白色粉末:“莲什么素?”“莲美什么?”“什么梅酥?”“莲花酥?落梅酥?我好像听说过,是稷夏南方的点心吗?”
简生观:“……算了,就叫酥粉吧。”
他跟大夫们交待,所有疫病患者的药里都要加酥粉,视病情而定加多少。
大夫们十分好奇这到底是什么药材,简生观没空详细解释,只能说:“是我的独门秘方,也是整副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药。”
萨琳娜双眼一亮:“我愿以三百卡撒亚黄金买下这秘方,还请神使大人不吝赐教。”
简生观瞥她:“然后像尼赫迈亚那样抬高药价,赚取暴利吗?”
沙依格德冷笑:“这场疫病一闹,绸缪香的生意断了,又把心思打到我师父的酥粉上来,西奥多家族还真是贪得无厌。”
萨琳娜道:“话不能这么说,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价的,只看人们能不能出得起。谁也不是无欲无求的神明,我们炼药给人治病,赚一些银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简生观说:“那我为什么要给你赚呢?我自己有个又乖又听话的好徒弟,交给他我还放心些。可惜啊,当初你要是选择跟我这个好徒弟联姻,这会儿就不用跟我多费口舌了。”
萨琳娜:“……”
沙依格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老头还挺护短,自己在萨琳娜跟前丢掉的脸面,到今天他还记着仇。
萨琳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压下火气,撩了撩鬓发,故作不屑地说:“罢了,为了赚点闲钱嫁给一个短命鬼,还是不值得。”
简生观不再搭理她,继续诊治了三十多个病患,之后不再亲自坐镇,转而让那几名旁观的大夫看诊,跟他们讲清楚了每种药材的用法与功效,最后安排道:“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和徒弟都有其他任务在身,以后就不掺和了。”
大夫问:“这个酥粉要是用完了怎么办?”
简生观道:“我会把秘方教授给我徒弟,用完了就找他买吧。”他又瞥了萨琳娜一眼,语带警告,“要是被我们发现有人擅自抬高酥粉价格,就休想再从我们这里得到一粒酥粉,我们自会找到其他适合托付的人。”
萨琳娜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茬。
***
仅仅五日,撒罕与犹然的疫病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服用了简生观研制的药物后,病患的高热很快退去,身上的脓包也逐渐消弭,不再出现幻觉和痉挛,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反而那些之前依靠服用“神药”来强压病情的人痊愈得比较慢。在停止服用“神药”后,他们的身上立刻爆发了大面积的红斑和脓包,甚至有人变得疯疯癫癫、六亲不认。这是细菌感染突破了潜伏状态,还有残留蜥毒反弹的效果。
好在这些人按时按量服用酥粉之后,病情也慢慢稳定下来,恢复健康。
疫病得到了控制,举国欢庆。
为表感谢,撒罕王特地邀请了简生观和沙依格德来参加宫中宴会。
作为神使与神医,简生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戴,亚尔曼代表伊顿家族和撒罕教院,竭力与他攀交情,萨琳娜也收起先前的轻忽,笑靥如花地与他们师徒俩把酒言欢。
沙依格德亲手给他拆羊排:“师父,你不是不想赴宴的吗?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简生观道:“因为亚尔曼说有积吾最负盛名的舞姬来献舞。”
“……”沙依格德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
“舞衣,听说过吗?人间绝色,翩若惊鸿。”
“听过名字,但没见过。”沙依格德丢下拆了一半的羊排,擦净手指,忍不住嘲道,“就为了看一个舞姬跳舞?她有这么厉害么,竟能撩得动师父你这把老骨头?”
“你不懂,等会儿看了就知道。”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震惊、疑惑、嫉妒、失望皆有,沙依格德猛灌了几口葡萄酒,随后转移了话题:“制作酥粉的方法你已经教给我了,倒是不难,可为什么不交给我来做?这几天还是师父你亲自忙活,只让我打打下手,是不相信我?”
简生观自己拆了羊排吃,坦言道:“对,我不相信你。”
沙依格德语气沉郁:“你怕我转手出卖给别人?”
简生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不是,转卖给别人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肯定不会这么做,我不相信的是你的技术。”
“技术?”
“制作酥粉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不易。”简生观举起手中酥脆的羊排,“就跟烧菜要讲究火候一样,这火候很难把握,稍不留神就前功尽弃。”
“有多难把握?”
“这么说吧,可能你关门的速度慢一点,它们就受凉全死了。或者捧着琉璃板的时候步子迈得大了点,它们也吓得不想活了。”
“这么娇贵吗!”沙依格德难以置信道,“那师父你就不会出错?”
“怎么说呢,这些全凭感觉,我也没法教你。当下酥粉极为短缺,需要快速且大量地提供,实在没工夫给你试错。总之你掌握方法就行,以后还要用的话,自己再慢慢尝试吧。”
“好吧。”沙依格德抿了一口酒,思忖道,“说起来,尼赫迈亚这会儿也急需治病了吧。无论是想要神药还是想要酥粉,他都会被逼得现身。”
“唔,应该……”简生观话说一半,突然坐直了身体,“来了!”
“什么来了?”
沙依格德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宴会中央的高台上想起了极具节奏感的鼓乐之声,周围的宾客们也开始拍手欢呼。
紧接着,一阵香风拂面€€€€
舞衣从天而降,长长的绢纱披帛如流云般飘过宴席上方。伴随着鼓点起伏,她身上的金铃阵阵响动,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巨鼓,舞衣赤足落下,刚好停在鼓面中央的曼陀罗花蕊之中。
积吾的服饰杂糅了稷夏与西域的特点,舞衣身着绛珠色月华缎百水裙,勾勒出流畅紧实的腰线,裙摆处镶嵌着金色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又有数层轻纱与薄缎裹身,如云山雾绕,彤云出岫。
那舞姿优美而富有力量感,妖娆如鬼魅,翩然若惊鸿,足尖踩踏、彩缎飞出,击打出声声鼓点,如同一下下轻叩着众人的心门,当真令人见之忘俗。
然而沙依格德刚下完“见之忘俗”的评价,就见这舞姬褪去了一层纱衣,继续起舞。
不久,又褪去了一层……
舞衣越跳越欢悦,频频与近前的宾客互动,引发阵阵喝彩。
看向身旁目不转睛的简生观,沙依格德想起他之前调侃自己的话语,问道:“师父,你真这么喜欢看人脱衣起舞?”
就在此时,舞衣朝着简生观嫣然一笑,手中彩缎倏然飞出,顶端的玲珑金球拖曳着长尾,恰巧停驻在他的面前。
简生观微微垂眸,饶有兴致地托了一下金球。
舞衣轻身一拧,却又立时收回了彩缎,仿佛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撩拨。
沙依格德:“……”
这是看上了师父的老当益壮吗?